《虚无调查录》虚夜凝月

42、追杀

　　‘耀悦’四层的爆炸现场近在眼前，现场的惨烈程度远比方才隔着屏幕更加震撼。
　　我小心翼翼地避过路上一地的玻璃碎扎以及辨认不出原本样子的废物残骸，大脑近乎本能地四处调查着现场的惨状。
　　不远处正在交头接耳的调查局执行官和调查员一见到缇诺伊和埃利尔便马上往我们这边赶来，万般焦急地询问道：“艾沃德大人，德克大人，你们刚才到底去哪了？”
　　埃利尔无视新来的执行官，像是突然发现了什么独自往爆炸现场的某个方向走去，缇诺伊代他淡然地说明：“进行调查。”
　　人高马大的执行官态度良好地应了缇诺伊，然后眼神犀利地看向我和艾瑞斯这边问：“后面这两位是？”
　　“案件的重要目击者兼嫌疑人。”
　　缇诺伊语态沉稳地解释。
　　“艾沃德大人，可疑分子可以交由我们审讯。”
　　听完缇诺伊的陈述，执行官投向我们的视线转为锐利和质疑。
　　“他们是我带来的，现阶段不必要审问。”
　　埃利尔站在距离我们几米外的位置，听到我们这边的动静头也不抬地说道。
　　随后，他无视所有人聚拢在自己身上的视线，动作利索地蹲下身、用戴着手套的双手轻拨开角落的废墟，并当着众人的面从中抽出某样东西。
　　“埃利尔，这是？”
　　缇诺伊一眼就认出他找出来的东西，浅绿的眼眸顿时冷凝了不少，脚步飞快地赶到他身边。
　　埃利尔浅浅地侧过身，只冲我们这边露出一个背影，压低声音和缇诺伊悄声不知道说了什么，再然后把东西顺势收到自己身上。
　　缇诺伊随即脸色大变地拿出自己的通讯器联络什么人。
　　趁着其他人注意力都没在我们这，我借机和艾瑞斯互相对视，艾瑞斯悄无声息地做出口型说道：“别出声，静观其变。”
　　我同样在他人视线范围死角，表情自然地悄悄用垂落的右手手指比出一个‘OK’的手势。
　　一阵突兀的消息提示音打破现场沉寂的气氛，埃利尔脸色冷凝地掏出自己的终端看了一眼，眼神间的温度骤然降低至零度。

　　同一时间，‘耀悦’一层传来不小的骚动声。
　　埃利尔先行一步俯身在四层外围由上往下望去，下一秒，沉声向在场的执行官们喊道：“立即派遣调查局的警卫火速赶往‘耀悦’支援。”
　　“是，德克大人。”
　　少年调查官冰冷刺骨的神情以及不容置疑的话语令执行官们打了一个激灵，立马服从地点头，并取出终端进行联络。
　　他究竟看见了什么？
　　我身体不受控制地扶着栏杆外围往下眺望，艾瑞斯亦是如此。
　　而后，我听到他在我耳边低语道：“小丑。”
　　我们所处的位置能将‘耀悦’一层的情况一览无遗。
　　不知何时，一楼大堂正中央聚集着比往常还要多出好几倍的人群，人群中至少混杂着几十位戴着彩色小丑面具、从头到脚裹在黑色披风里，格外引人注意的‘小丑’。
　　不言而喻的恶寒顷刻间蔓延至全身。
　　我一眼即认出那些人脸上佩戴的小丑面具，同10分钟前出现在‘耀悦’五层柜子里的小丑面具如出一辙。
　　瞬息之间，我们所有人望见混入茫茫人海中的小丑毫无征兆从黑袍下掏出大把大把的钱票往外撒去，人流瞬间接二连三地响起惊叫声和欢呼声。
　　一波接一波的人流争先恐后地往小丑队伍的方向聚拢，其他楼层的人流见状也纷纷疯狂地争相涌入一层大楼。
　　短短一分钟内，‘邀约’大堂布满了密密麻麻的黑压压人头，人群瞬间将那片区域堵得滴水不漏。
　　怎么回事？
　　到底发生了什么？
　　“洛斯奇，别离我太远。”
　　艾瑞斯忽然一把攥住我的左手腕，声音轻微发颤。
　　即便隔着一大段距离，艾瑞斯仍然对封闭环境内超载的人流感到不适吗？
　　“放心，我就在这。”
　　我另一只手轻握住他的手臂。
　　无线耳麦突然传出普西尔先生急切的声音，“艾瑞斯少爷，洛斯奇少爷，情况不对劲，请保护自己安全，我马上赶到。”
　　我和艾瑞斯正想开口回复，尖锐的广播声一下冲击着所有人的耳膜，一个低沉且满怀恶意的男性声音通过‘耀悦’的广播自整个‘耀悦’内响起：
　　[下面敬请期待由‘S’献上的名为‘狩猎游戏’的闭幕演出。]
　　不合时宜的危险声音窜入众人脑海的下一瞬，‘耀悦’内部的全部照明骤然熄灭，同时还伴随着某样‘东西’落地的声响，一层的人群也接连响起嘈杂的吵闹声。
　　大多数人都被这突然降临的黑暗困在在原地、不知所措。
　　“别慌张，赶紧通知‘耀悦’内部人员尽快恢复室内照明。”
　　埃利尔冷静地临场指挥。
　　“该死，通讯器信号好像遭人拦截了！”
　　离我们不远处的执行官粗暴地喊叫着。
　　我攥着艾瑞斯手臂的手渐渐收紧。
　　刚刚播报广播的人声音我绝对不可能会认错，无论是在前夜的爆炸现场，还是在不合逻辑的梦境中都是那么令人毛骨悚然。
　　“洛斯奇，放松，我们不会有事的。”
　　艾瑞斯话音刚落，‘耀悦’一层的大堂顷刻间爆发出好几阵猛烈的尖叫声，并犹如米多诺骨牌般接连不断地向外扩散，惨叫声接踵而至。
　　“打开手电筒照明，别乱了阵脚。”
　　埃利尔镇定地下达指令。
　　与之同时，执行官中有人率先回过神，按照指令取出照明专用的手电筒，惨白的光线瞬间晃得人眯起眼睛。
　　而缇诺伊忽然一把夺过执行官手上的手电筒，“多派几人前往‘耀悦’一层护住现场秩序，其他人先原地待命、联络调查局。”
　　执行官中似乎有人率先回过神来，粗暴地叫骂了一句，动作干脆地用携带的通讯器不顾形象狂哄道：“立马派警员赶来‘耀悦’镇压内部的暴乱……”
　　时间仿佛停滞在这一瞬间，场景犹如定格在某一刻的录像带般在我的面前无限延长。
　　眸底清晰无比倒映出这一幕：距离我5米外正用通讯器呼救的执行官面部抽搐、嘴角喷出飞溅的鲜血，身体摇摇欲坠地倾倒在地，再也直不起身。
　　而出现在他身后的是手持闪着寒光、沾着红黑色血液的长柄利刃，全身包裹在黑暗披风中，脸上戴着裂开鲜红嘴唇恐怖至极的彩色小丑面具杀人魔。
　　“……嘻嘻……嘻嘻……”
　　小丑面具之下传出阵阵欢快又可怖的嬉笑声，小丑宛如赢得什么胜利似的，舒展着身体在才被杀的人尸体旁边扭动着身体，做出一连串不能被理解为舞蹈的怪异动作。
　　“站在原地别动，把双手举高！”
　　离小丑大约三米外的执行官纷纷身体微颤地掏出身上的配枪，黑压压的枪口瞬时对准了小丑的脑袋。
　　小丑恍若听不见执行官的警告，迈着惊悚的步伐呈蛇形往我们的位置晃荡。
　　“别动！再动就开枪了！”
　　执行官第二次警告命令道。
　　“……嘿嘿嘿……嘿……游戏开始，尽情享受……”
　　小丑展开双臂，发出让人毛骨悚然的嘶哑声音。
　　不顾指着自己脑袋的枪口，徒然举起滴血的刀尖，直直奔着我扑来。
　　紧急之下，艾瑞斯近乎本能地将我拽进他的怀里。
　　可不等利刃在我们眼前落下，好几声剧烈的枪响持续不断地发出。
　　凶器在小丑手中脱落，小丑的身体挣扎了几下后，无力地仰面栽倒在距离我们不及五步的间隔。
　　鲜红的液体源源不断从地上那具被子弹打成好几个孔的躯体中渗出，很快便堆积成一滩血泊。
　　我的双眼出神盯着眼前的这一幕，亲眼目睹一个大活人当场被执行官击毙，可远比事后看射杀现场照片更为震撼且内心动摇。
　　与之同时，像是在响应我们这层的枪响般，‘耀悦’一层大堂接二连三地传出枪声。
　　执行官们来不及检查当场行凶的犯人和受害者执行官尚有余温的尸体，嘴里骂骂咧咧由‘耀悦’四层由高处往一层的大厅开枪射击‘耀悦’一层大楼里手持各种各样武器的小丑们。
　　极度恐惧的尽头是绝对的理智，哪怕理智抗拒，大脑却本能专注于现场的分析。
　　由我们所处的位置自上而下望去，‘耀悦’一层四处逃窜、混乱不堪的无差别杀人仿佛每一个动作都定格在所有人脑海深处：浑身浴血的小丑手持尖刀乐此不疲地捅穿无辜的群众胸膛，溅出的血液覆盖大半边小丑面具；还有的小丑一边迈着扭曲的舞步，一边疯狂地用手上的□□胡乱扫射周围所在射击范围之内的路人；甚至有的小丑还踩在倒地不起的尸体上疯狂地舞动着。
　　原先的欢声笑语骤然沦为不绝于耳的惨叫呼救。
　　恍若将几分钟前的画面描述成‘天堂的馈赠’，如今的画面可称之‘地狱的狂欢’。
　　这一瞬间似乎整个世界都疯了，极尽的疯狂全然突破一般人的自我认知，直至冲击着道德和理智底线。
　　这个世界有大多几率会发生这种无差别随机杀人，又有大的可能性处在现场正好目击这一切在自己眼前发生。
　　“洛斯奇，我们先离开这。”艾瑞斯不加犹豫地拉着我避开调查局的人一起往反方向离去，“如果继续和调查局的人待在一起难免会成为最优先的目标。”
　　喧闹混乱之际，我们身后再度响起好几声猛烈的枪声。
　　本聚集在最底层的小丑们随意践踏扑倒在地的伤亡群众，四面八方冲上其他楼层寻找‘漏网之鱼’，执行官们果断击毙几名持有凶器、即将行凶的小丑。
　　“他们把‘耀悦’一层所有的出入口全部封死了，现在最紧要的是先找一个安全的地方躲起来等待救援。”
　　艾瑞斯在面对如此从天而降的恐怖袭击，仍旧带着远超同龄人的冷静，淡定从容地思考出自保对策。
　　我们一路狂奔到四层走道另一头一个拥有两个出口的杂物间，一进到里面，我马上将进来时的大门紧锁。
　　艾瑞斯走到杂物间的正中间开始挪动杂物。
　　由于杂物间两扇灰白的铁门是朝内推开的构造，所以只需稍微移动杂物间里的纸箱摆放位置就能从里面堵住大门。
　　我即刻明白艾瑞斯的打算，连忙上前帮忙布置好杂物的陈列角度和方位。
　　完成所有准备工作后，我和艾瑞斯找了一个隐蔽的角落位置席地而坐，“光是这样无法从根本上解决问题。洛斯奇，我们要随时做好反击的准备。”
　　“普西尔先生那边没事吧？”
　　镇定过后，我恍然担忧普西尔先生目前的处境。
　　“不用担心，普西尔先生精通各种专业的格斗术、能自保。”
　　艾瑞斯极有把握地说着，又从身上拿出自己的通讯器，小心调低光源，看了一眼通讯器上的消息，仅有一句简单明了的话——【等我过来】
　　这种事即使普西尔先生不说，他自己也知道。
　　普西尔现在一定焦急万分地利用通讯器上的定位功能赶往这边。
　　“那个，艾瑞斯。自从我们第一次见面之后，我就一直想问你和普西尔先生究竟是什么人？”
　　寂静的封闭环境中，我背靠冰凉的墙面、后仰着头清冷且平静地问。
　　身旁与我一同埋没于黑暗中的少年，用不轻不重的语气低声道：“实不相瞒，这也是我想要问你的。不过，可能在我们看来，答案是什么并不重要。”
　　周围实在太过安静，静得能捕捉到彼此每一次的呼吸声，可又因为过度昏暗，无法看清彼此的身影。
　　我抿嘴嘴唇，两眼凝望着黑暗里目中可及之处的人影轮廓，脸上不带任何表情地缓慢开口：“我们以前是在什么地方见过面吗？”
　　“等到一切结束。”身边的声音似乎又近了一点，“我会想你坦白任何你想知道的事。”
　　“好。”我低低地应了他的话。
　　但如果艾瑞斯得知了关乎我的真相后，他又会作何选择？
　　他会不会后悔与我相识，并对把我留在他身边这件事感到排斥和懊悔。
　　我们两人所处的地方宛如与世隔绝，与少年调查官的对峙以及不久前发生在众人眼前的暴动仿佛都被阻隔在这一方寸之地。
　　突然之间，杂物间外的其中一个出口大门从门外确确实实地传出像是用什么撞击门的巨大响声，大门也随之震荡。
　　我们反应过来，马上往后一步步远离那道门。
　　虽事前上锁并用杂物抵住门，但门外的人仿佛铁了心要把大门砸开。
　　“洛斯奇，站到我身后。”
　　艾瑞斯果断地抬手把我护到他身后，“照这样子动静来推断，门外的人绝不是什么能援助我们的。”
　　与之相反，更有可能是专门冲他们来的袭击者。
　　“但是、为什么？”
　　他们是怎么知道我和艾瑞斯人就在这里。
　　危急之际，我右手腕的监视手环似乎重了几分。
　　难道是？
　　不，他应该没有理由这么做。
　　“监视手环不仅少年调查官可用，调查局的人只要有一些心思应该都可以查到。”
　　艾瑞斯心有灵犀地代为回答，又思路清晰地说对策，“我们先想办法从另一个门逃出去吧，如果前后门都被夹击，人数又超过三人的情况下我们无法逃跑。”
　　我们迅速挪开挡住另一个大门的杂物，留意着周围偷摸进‘耀悦’的四层走道。
　　人往往越是祈求某些事别发生，就越是事与愿违。
　　不到三分钟，一位脸上戴着沾血小丑面具，身上穿着规整服装而非黑袍的小丑就像计算好一样，举着凶器的短刀面朝我们的方向走来。
　　我和艾瑞斯都提心吊胆地接连后退，但小丑却愈发放肆地缩短与我们的距离，步子张扬地奔向我们。
　　艾瑞斯眼神渐沉地站在原地，淡定地从身上取出纯黑色的皮手套戴上，没有继续逃亡的打算。
　　“艾瑞斯。”
　　我眼皮紧张地跳动着，两眼紧盯着他，想要上前把人拉走。
　　“没事的。”
　　惊慌之余，我听见艾瑞斯非常淡定地说：“洛斯奇，背后交给你。”
　　在不明确对方体能，却能确认对方目标是自己、手里还有武器的前提下，贸然转身逃跑，无疑是直接把自己的后背毫无防备地呈现在对方的攻击范围内。
　　因此，在条件允许的情况下，正面抵挡住对方的攻击并找机会反击反而能博得一线生机。
　　转眼间，小丑已经接近艾瑞斯不到两米的距离，右手举起刀刃直冲艾瑞斯胸口刺去。
　　他只当眼前的少年是一个因惊吓过度而腿软不敢逃的小鬼。
　　“艾瑞斯！”
　　我没忍住张皇失措地喊出声，顾不上艾瑞斯几秒前的话，下意识地想冲过去。
　　然而，大大超出我和小丑意料之外的是艾瑞斯好像看穿了小丑的所有动作轨迹，姿势干净利落地挡开刺向自己的凶器，又在下一瞬用近乎完美的近身格斗术一举将小丑狠狠摁倒，并重击其后颈令人昏迷。
　　“虽然逃跑也不是不行，但如果他把其他同伙唤来围堵我们就麻烦了。”
　　而且对方还小看了他，这样他更应该抓住这次的机会。
　　艾瑞斯长呼一口气，头脑清醒地摸向倒地不起的小丑那身衣物。随后，摸索出他身上的一把小型手枪，“这调查局配备的专用手枪，他可能是调查局内部人士，这样一来基本可以证实我们先前得出的‘调查局内部出现叛徒’的推测。”
　　至于小丑为什么没用手枪对付我们，恐怕是受到我和艾瑞斯少年外表的蒙蔽吧。
　　另外，如果对方顾及到自己的身份，可能会提前想到若是朝我们开枪，也许会事后被调查局的人经由子弹或其他证据发现身份。
　　我神色淡然地看着艾瑞斯默不作声把手枪收到自己身上，淡淡回答了一句，“防身用。”
　　我们事后按照记忆中的建筑分布位置，默不作声地避开脚边陷入昏睡的小丑，躲进‘耀悦’四层的逃生通道防止继续被当成追杀目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