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无调查录》虚夜凝月

14、另一名少年调查官

　　穿过四下无人的餐厅，我轻车熟路地上到二楼来到自己房间门前。
　　房间内传出断断续续、不轻不重的声音，我停顿住正要敲门的手。
　　“柯尔特，你是不是隐瞒了什么关键信息？”
　　一个我有点耳熟的少年声音响起。
　　“怎么会？即便我想隐瞒，也骗不过前辈你的眼睛。”
　　柯尔特与平常无异的声音传出。
　　“总之镇上发生的案件尽快解决，这段时间我会协助你。”
　　“前辈亲自协助，实在是感激不尽。但是枉费前辈一番好意，案件我已经基本解决了，同样已经派人去搜捕真凶。”
　　“找到决定性证据了吗？”
　　“暂时还没有，但是加大搜查力度绝对会有收获。”
　　“没有证据，一切皆是空谈。”
　　“呼，前辈还是一样严守破案的规矩，这点我既喜欢又讨厌。”
　　“无需多说无关的话，抓紧时间行动。”
　　房间内传出细微的脚步声，两人的谈话声中断。
　　我不由得屏住呼吸站在门外，集中精力倾听门内的动静。
　　不为人知的房间角落，柯尔特与另一位少年调查官距离不过半尺，用极度微弱的声音说道：“一见到前辈我就开始疑惑，负责巴洛德区域的前辈为何会突然来这。是有什么必须在沃索克镇完成的事吗？比如与什么人会面之类的。”
　　“只不过是近几个月来人员调动频繁，我刚好被派到这里，仅此而已。”
　　另一名少年调查官往后退一步，与柯尔特隔开距离。
　　“哦，看来是我判断失误，请前辈忘记我刚才说过的话。”
　　我面前的大门毫无预兆地打开，柯尔特一脸坏笑地看着我说道：“我要带前辈重返现场搜证，洛斯奇你也一起吧。”
　　被现场抓包的无措感令我的身体快于大脑反应一步点头，我明明是理所应当地回自己寄住的房间，为什么会有种心虚的感觉。
　　“搜证期间严禁外人干涉。”
　　另一名的少年调查官出声制止。
　　我闻声望去，心脏顿时漏跳了一拍。
　　他身着与柯尔特款式一致的暗蓝色制服，面容俊秀，褐色的短发梳理整齐，碧绿色的眸子毫无情绪地看着我。
　　但我一下就认出了对方是我前天在火车上有过一面之缘的少年调查官。
　　“埃利尔·德克。”
　　少年突然开口，他应该也认出了我。
　　“洛斯奇·克特尔。”
　　我微微颔首，也报出了自己的姓名。
　　柯尔特说了一句，“事不宜迟”，不由分说地直接从我身上摸出了先前使用过的那副手铐。
　　之前解开手铐后，我把手铐连同手铐钥匙暂时带在自己身上。
　　只听‘咔嚓’一声，我的左手腕又被拷住，手铐另一头则拷住了柯尔特的右手。
　　“我们被拷在一起，一时半会儿解不开手铐，所以只能让他和我们一起行动了。”
　　柯尔特说话时虽然面向我，但我明白他是说给埃利尔听的。
　　名叫埃利尔的少年调查官只是朝我们的方向撇了一眼，随后板着脸冲柯尔特说道：“你有什么意图？”
　　“前辈多虑了。我会选择他，一来他是一位能干的保镖，二来是因为私人原因暂时我不希望放他单独行动过久。”
　　柯尔特态度随意地回答。
　　我隐约感觉到埃利尔望向我的视线变得锐利起来。
　　“少年调查官单独行动的先例少之又少，外人参与调查官调查行动更是史无前例。”
　　“凡事总有例外，这一点前辈应该再清楚不过。”
　　柯尔特又含糊不清地打起了哑语。
　　“把房间收拾好，五分钟后出发。”
　　埃利尔头也不回地率先离开凌乱的房间，算是默许了我与他们一并同行。
　　“呼，前辈还是一样严格。”
　　柯尔特边说边把先前胡乱丢在地上杂七杂八的小物件收回自己的手提箱。
　　“埃利尔也是调查官吗？”
　　我在一旁帮忙整理房间。
　　“当然，前辈在少年调查官之中可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破案天才。”
　　柯尔特毫不保留地赞叹。
　　原来是那么厉害的少年调查官，难怪待在他身边感觉完全不一样。
　　“他为什么会来沃索克镇？”
　　我进一步询问。
　　“前辈的想法没人能知道，除非他本人亲口告知。”
　　本人亲口告知，但那基本上是不可能的事吧。
　　我的脑海浮现出埃利尔面对我时充满警惕的目光，而且他身为少年调查官与我在立场上有着本质的不同。
　　我不可避免地想到我私藏着的‘违禁物’，绝不能让那位少年调查官察觉到我隐瞒的秘密。
　　我有一种预感，万一我的秘密被那位少年调查官揭穿，绝对会造成无法挽回的后果。
　　到时候……也许……
　　收拾完毕后，我手里提着柯尔特的手提箱和柯尔特一前一后地下了楼。

　　另一名少年调查官正背靠一楼餐厅的柜台，碧绿色的双眸直勾勾地盯着手中通讯器的液晶莹幕。
　　我大致记得柯尔特也有一个一模一样的通讯器。
　　埃利尔听到我们下楼的声音，迅速把通讯器收回身上，面向我们说道：“走吧，由你们来带路。”
　　而他这句话似乎是对着我说的。
　　我点点头，上前一步打开餐厅的门。
　　临近傍晚的天空有点昏暗，微凉又湿润的空气扑面而来。
　　刚步入街道，我就察觉到不对劲。
　　以往的这个时间点街区上也会看见四五个人，但现在街道不见一个人影，安静的有些不同寻常。
　　“镇上的居民呢？”
　　我向身边的两位少年调查官提出疑问。
　　“多数居民被集中到几处不同地方调查他们的不在场证明，剩下的被告知原地待命，非必要禁止外出。”
　　埃利尔用毫无起伏的声音回答道。
　　“所以执行官也全部在那边？”
　　“准确来说还有两位执行官在镇上四处调查。”
　　“那就我们三人行动，岂不是会有危险？”
　　犯下一连串案件的犯人，很可能就潜伏在镇上的某一处。
　　“不，犯人也处在被控制的状态。”
　　柯尔特在一边自信满满地接过话。
　　“你若不打算一起也无妨，我知道手铐钥匙大概在你或者柯尔特身上。”
　　埃利尔的视线在我和柯尔特之间来回移动，轻而易举地揭穿事实。
　　“呼，前辈真是不近人情。”
　　柯尔特语气无奈道：“我好不容易找到一个人可以帮我提东西，顺便能背着我协助调查。”
　　我用一副不可言说的表情望向柯尔特。
　　不必质疑，他说的百分之百是实话。
　　“好吧，与之对等，我希望你调查结束后能告诉我案件真相全貌。”
　　我轻呼一口气，照着他们的指示走在前头。
　　不出所料，走到半路柯尔特便体力不支，这次由埃利尔接下了护送柯尔特的任务。
　　大致又过了十分钟，我们沿着蜿蜒的小道抄近路赶到的今早执行官卡利斯遇害现场。
　　被雨水打湿的隔离带无精打采地垂落到泥泞的地面，现场内的尸体已经被运走只残留些许的暗红色的血迹。
　　“呼，终于到了。不过雨水会冲刷现场痕迹，调查进程早就传到前辈的通讯器，我实在想不通前辈执着于现场调查的理由是什么？”
　　柯尔特站在隔离带外，对着走进现场正蹲下身仔细调查四周的埃利尔说道。
　　“重返现场、设身处地是最有效率的破案方法。”
　　埃利尔头也不抬地沉溺于搜查工作。
　　“呼，的确。但我已经锁定嫌疑犯了，事后调查恐怕没有太大意义。”
　　“执行官卡利斯的通讯器找到了吗？”
　　“哦，前辈也发现了？还没找到，恐怕是被犯人拿走了，虽然不太清楚目的。”
　　“通讯器设有密码和追踪装置，对于一个有计划并连续犯案的犯人来说，拿走通讯器非旦毫无用处，反而会有暴露位置的风险。”
　　埃利尔直起身轻拍了拍沾到裤腿上的湿泥土。
　　“除非是想得到通讯器上才有的信息，就好比案件的详细进展，以及前来调查的调查官和执行官资料。”
　　柯尔特眼神深邃地与他对视。
　　我静静地站在一旁，努力降低自身存在感，倾听两人的谈话。
　　柯尔特推理出的结论，让我不自觉地想起昨夜差点被袭击的事，颈后方一阵发寒。
　　“前两起杀人纵火案大概率是为了引出调查官和执行官，犯人的目标从一开始就是我们。”
　　埃利尔冷静地分析出结论。
　　“如果是这样，下一个目标很可能就是我们之中的一个。”柯尔特嗤笑地说出关乎生死的推断。
　　“很大概率。”
　　埃利尔也坦率地认同他的结论。
　　我心情沉重地听着他们的言论，难道对于调查官而言，哪怕是关乎他们的生死的案件，只不过是犹如睡觉吃饭般再平淡不过的事。
　　我再一次近距离地感触到自己与调查官之间本质上的区别。
　　“接下来还要调查什么地方？”
　　我忍不住问。
　　“全部。这座森林里里外外可能的行动路线，一定需要彻底排查。”
　　埃利尔坦言道。
　　我从他的一言一行中了解到了他与柯尔特截然不同的形式风格，或许这才是倾向于少年调查官的破案手法。
　　“这可是一项大工程，光靠我和前辈两人恐怕无法做到。”柯尔特在一旁数落。
　　“我已经将先前推算出的大致可行的路线全部记下，逐一排查应该会有收获。”
　　“呼，好吧。毕竟前辈总是占据着主导权。”
　　柯尔特双手一摊表示妥协。
　　埃利尔跨出隔离带，自顾自地走向一条小道旁蹲下，回过头说道：“这里的灌木丛有新的人为造成的折断痕迹，有必要巡着这条小道查看。”
　　我和柯尔特闻言往埃利尔身边靠近。
　　细心观察可以发现好几株葱绿的枝叶有明显的折断，似乎之前有人暴力的踩踏过，那一部分的枝干十分凌乱。
　　“找到了。”
　　埃利尔从身上掏出一个四方形的透明塑料袋，谨慎地将一株折断的枝干尖端上挂的一小块纯白色像是衣角料的东西装进里面。
　　“一下子就找到证据了，不愧是前辈。”
　　柯尔特赞许地轻拍了拍手。
　　“只是巧合，而且这还不足以作为决定性证据。”
　　埃利尔又把装有疑似物证的塑料袋收回自己身上。
　　“也许正如前辈所言，可能有意外的收获。”
　　柯尔特勉强打起精神。
　　我们三人继续一前一后地沿着只能容纳一人的狭窄小路速度不快不慢地前进。
　　“等等。”
　　走在正中间的柯尔特突然停下脚步。
　　最前面的埃利尔同样停止前进，偏头看向他。
　　“你们有没有闻到什么气味？”
　　柯尔特罕见露出认真的表情。
　　气味？空气中一阵风拂过，随之而来的是……
　　我心脏跳动的频率加快，这股夹在在空气中的气味，我仍记忆犹新。
　　毕竟我前不久才在另一个现场也闻到过类似的气味——死亡的气息。
　　埃利尔仿佛瞬间捕捉到气味的来源，率先冲进小道左侧的树林。
　　我和柯尔特紧随其后，我们一路狂奔，直到领在前头的埃利尔停下脚步。
　　“到此为止，别再过度靠近现场。”
　　埃利尔背对着我抬手制止我进一步往前。
　　即使埃利尔挡在前面，我也能凭据四处飞溅的暗红血迹以及瘫软在一个粗壮树干前的人的衣着，推测出——又一位执行官遇害。

　　“洛斯奇，把手铐解开。”
　　柯尔特浅蓝色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现场，精致的脸蛋上全无表情，看起来更像一个绝美的人偶。
　　我从身上掏出钥匙，一刻也不耽误地先后把钥匙插进我们手腕上手铐的钥匙孔。零碎的声音传出，我们手腕上的手铐应声打开。
　　手铐一脱离手腕，柯尔特立刻径直来到埃利尔身边。
　　两位少年调查官不约而同地换上了随身携带的乳白色橡胶手套，马不停蹄地展开专业的现场搜证。
　　我置身世外地站在不及他们几米之外，宛如迷途的外来者，茫然又无助。
　　调查官和我从来不是一个世界的人，这一理念明明早该牢记心底。
　　“原来如此，是用这个‘东西’把执行官引进陷阱。”
　　埃利尔从尸体脚边十厘米处被挖开一半，大约直径五六厘米的小坑里翻找出几张灰白色的‘纸’。
　　我愣住了，视线牢牢锁定在埃利尔手里拿着的纸张。
　　如果我没看错，那叠纸张上并无调查局的标识，属于所谓的‘违禁物’。
　　“像是刚制造出来没多久的新纸。”
　　柯尔特往埃利尔身旁凑，浅蓝色的眼睛仔细地观察那几张‘纸’，并试着闻了闻纸张的气味。
　　从我的位置看去，埃利尔手中的纸并没有陈列出任何黝黑的字体，仅仅是几张一片空白的‘纸’。
　　犯人就是凭借它来引诱执行官踏入陷阱吗？
　　没等我开口，埃利尔眼神冰凉地地从身上拿出一个精致的银灰色打火机，揭开冒盖，一小撮橘红色火苗沿着纸张的边缘处不断蔓延，手中的纸张瞬间化为灰烬四处飘散。
　　“违禁物已销毁。”
　　埃利尔用机械般毫无感情的声音说道，宛如机器完成一项指定后进行指定报告。
　　说完，埃利尔扯下右手手套，手指灵活地在通讯器上输入信息。
　　“是同一人所为吗？”
　　我按捺不住自身的好奇心发问。
　　“八九不离十，凶器是卡利斯先生的配枪。”
　　柯尔特右手举起一个装有深黑色/手/枪的塑料袋在我们眼前晃了晃。
　　“死因是连续中弹导致多处内脏破损造成的失血过多。”
　　埃利尔目光望向现场，逐字逐句地分析道：“凶手趁着斯塔里执行官蹲下身的空档，由正面连续开了八枪，受害者也由于冲击力撞到了树干。”
　　“等等，这次被杀的是斯塔里先生吗？”
　　我的脑中闪过那位执行官略显凶恶的脸以及强壮的躯干，难以想象他会这么轻易地成为下一个受害者。”
　　“嗯，并不意外，毕竟犯人的目标从一开始就是我们。”
　　柯尔特神色如常地陈述现状。
　　“八发子弹有两发射偏，六发胡乱扫射在非要害处，外行人所为。”
　　埃利尔正用随身携带的小工具挖出卡在尸体背靠的树干上的其中一发子弹。
　　“但是连开八枪真的不会有人注意到枪声吗？”
　　我提出疑问。
　　“恐怕为了防止有人注意到枪声，所以事先准备好了可消音的东西，还算心思缜密。”
　　柯尔特不知道从树丛的哪个角落抓出一个上面明显有烧焦痕迹和一大片裂口长约二十厘米左右的灰色靠枕。
　　“上面大概率可以找到痕迹，这可以算是铁证如山吧，前辈。”柯尔特笑道。
　　埃利尔不置可否地微微颔首。
　　“总之现阶段我们的工作已经完成，先回去汇报案件情况，然后派调查员记录。”
　　柯尔特举着物证走向我。
　　埃利尔仍然犹如雕塑一般笔直地站在远处，视线一动不动地望着树林里的某个方位。
　　“前辈。”
　　柯尔特回过头喊道。
　　埃利尔这才一语不发地转过身与我们汇合，脸上没什么表情。
　　“前辈是发现了什么突发情况？”
　　柯尔特调侃他。
　　“不，没什么，应该是我多心了。”
　　埃利尔的目光微微看向某个方向，我也顺着他的目光望去，没有发现树林里有什么异常。
　　今日内第二起案件的调查就此告一段落，我们三人朝着小道赶回原先暂住的地方。
　　三人离开后不久，一个黑色的身影从一处树林里冒出，步履沉稳地靠近现场的边缘，小心翼翼地利用手边的设备将现场的状况全盘拍摄下来后迅速离去，宛如影子一般消失在树林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