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有隐疾》半生蔷薇

7、第 7 章

　　幕帘后，气资雍容的女子侧卧在美人椅上，一旁的丫鬟替她细细揉着额角，熏香缭绕。

　　杨氏和曾氏坐在堂前，相互交换了几个眼神，过了一会儿，杨氏开了口。

　　“大夫人，小殿下从外面带回来的那个女子，已经在王府住了些日子了。”

　　两人齐探着头，等待着帘后的反应。

　　烟气顺着熏炉袅袅直上，四散而去，榻上的身影纹丝不动，似是陷入沉眠。

　　杨氏没等到回答，又朝曾氏使了使眼色，两人互相怂恿半晌，杨氏便又开了口：“大夫人，世子殿下年岁也不小了，正是保全名节张罗寻亲的时候，这个节骨眼上随便从外面带女人回家，怕是误事啊。”

　　“对啊，我听闻昨夜殿下还留那女人书房过夜，两人独处一室。”曾氏赶紧接话。

　　“这要是传出去了……”
　　两人意有所指的对了对眼神，都不说话了。

　　帘子后的人终于动了动，仿若刚刚苏醒，长长舒了口气，片刻后，一阵慵懒华贵，又像是气血不足的声音传了出来。
　　“王府内的事情，没人传得出去，他想闹，便让他闹吧，此事不用再提。”

　　“可是……”杨氏开口，被曾氏扯住，摇了摇头。

　　“夫人身子万安。”
　　“妹妹告退。”
　　两人齐退。

　　出了舒华阁，杨氏和曾氏边走边嗤，全然没了刚刚谨小慎微的态度。

　　“这大嫂也真是的，对自家儿子这么纵容，生怕和儿子起了冲突，哪里像当家主母的样子。”杨氏气势跋扈道。

　　曾氏赞同：“这要是我儿子，那女人早被我撵出去了，免得败坏名声。”

　　杨氏深深叹了口气，无可奈何道：“诶呀，这么大的宅子，进了老鼠，可不能没人管呀。”

　　曾氏探头看她：“你又想到什么法子了？”

　　杨氏笑了笑，朝她扭头：“你且看着吧。”

　　*

　　草三一大早听见院子外面传来错杂的脚步声，疑惑中，下床去看。
　　出了院门，往前走几步，就到了葳蕤水榭，一群丫鬟小厮笑声不断，沿着水榭的走廊齐齐往同一个方向跑去，上赶着凑热闹的样子。

　　本来闷在屋里就无聊，草三趁乱跟了上去。

　　大宅子屋瓴交错，盘根错节，草三跟着跟着，不知不觉间拐进一个院子，眼前的丫鬟小厮突然就没了踪影。

　　院子里风景赏心悦目，一棵巨枫立在墙边，火红的枫叶飘零而下，积了一层厚厚的枫毯，一个秋千悬在枫毯之上，随风微微晃动。

　　四下无人，草三挠了挠头，索性坐了上去。

　　风轻轻吹，她荡着秋千，心情怡然，全然不知道危险已经来临。

　　墙那边传来细微的脚步声，草三没注意，倚在绳子上假寐，那声音停下，接着，一盆冰凉的水从天而降，照头淋在草三身上，她猛地一惊，睁开眼睛，浑身已然湿透。

　　院子里不知道什么时候站了一群丫鬟，齐刷刷看着草三露出大笑。

　　草三站在视线中间，茫然看着现场发生的一切，头上还挂着片菜叶子。

　　“红苕，绿药，大家快走吧，赶不及开工了！”
　　丫鬟们身后传来一声喊，纷纷应声，转身跑了出去。

　　来去一阵风，草三一时没反应过来，眼睁睁看着她们走了。

　　半晌，她回了神，眉目渐渐紧拧，一股不服输的声音从牙缝里传出：“你们等着。”

　　*

　　内宅的丫鬟们上工，也有统一分工的地方。
　　浣衣房就位于内宅总厨的旁边，除非特殊，一般主人家的衣服都会送到这里浣洗。

　　两个丫鬟晾完最后一件大衣，收拾好盆桶，聊着天离开了。

　　草三躲在晾衣场的衣服后面，很快走了出来。
　　她挑中要下手的衣服，从怀里拿出烟灰，扬手撒上去，刚拧干的衣服瞬间吸了一层灰。

　　忙活半天，准备离开，身后突然传来大喊：“她弄脏了衣服，快来抓住她！”

　　草三刚一转身，立马被两个丫鬟抓住手臂。
　　她认出这是上午的红苕和绿药。

　　“你哪只眼睛看见是我弄脏的？”草三开始耍赖。

　　红苕和绿药大喊：“就是你弄脏的，我亲眼看见的！”
　　“你手上还有灰，休想抵赖，跟我们去见夫人！”

　　“你想得美！”草三手一挥，又是一把烟灰扑到两人脸上。
　　两个丫鬟立马咳嗽起来，然而手上力气一点没松懈，出乎草三意料的强横。

　　三人争执在一起，最后是及时赶到的思墨解了围。

　　“若是没别的事，草三姑娘先回去休息吧，这里我来处理。”
　　三个人灰头土脸站在衣架前，看着思墨平稳道。

　　红苕气急连忙喊：“思墨姐姐！”

　　思墨不语。

　　草三甩了甩围脖，在两人怨怒的目光中昂首大步离开。

　　“这些衣服我来洗，主母那边我会交代，若是有人怪罪到你们身上，就说是我出的岔子，你们也回去休息吧。”
　　草三走后，思墨捡起地上的衣服，抱起盆。

　　绿药一脸不平：“姐姐，你就这么放她走了，那可是她捅的篓子！”

　　思墨面容平静，语气沉稳：“你们这么关心谁犯了错，不如先把自己的份内的事干好。”
　　说完她转身，准备往浣洗池走去。

　　早在一旁观战的几个小丫鬟挤了出来，一个个脸上写着嫌弃：“是呀是呀，思墨姐姐为什么要帮她，她这个人又粗鄙又讨厌，还污了世子殿下的名声，早早撵出去才好。”

　　思墨顿住，看着眼前愤愤不平的丫鬟们，无奈地叹了口气，未发一言，从人群中穿出去。

　　*

　　入夜，草三躺在摇椅上，晃着腿发呆。

　　思墨进了屋。

　　“姑娘。”

　　“什么事？”

　　昏暗的房间，橙黄烛影轻轻摇晃。
　　思墨半蹲在摇椅边，想了想，换了个姿势，坐在旁边的小凳上，略加思虑，开了口：“姑娘可知我家公子的身份？”

　　草三半眯着眼，心不在焉道：“不是祖上积富，没什么生意嘛。”

　　思墨追问：“那姑娘知道积得是什么富吗？”

　　“还能是什么富？”顿了顿，草三睁开眼睛，看她：“他祖上是干什么的？”

　　思墨道：“我家公子姓褚名瑜，字文卿，因行事低调，家中府邸又立在京城边郊，所以若非通达之人，并不知晓这个名字的身份地位，公子祖上，是大齐的开国功臣，他的父亲，就是现今的荣亲王。”

　　草三恍惚了一阵，一时没反应过来：“那他……”

　　“他是世子殿下。”思墨接话。

　　眼看着草三表情渐滞，思墨继续道：“世子殿下的母亲，是当今陛下的妹妹，和福长公主。”

　　开始娓娓道来：“和福长公主性格内敛，多年来几乎从不主持家中事务，而荣亲王身体抱恙，卧床已久，更承担不起家中大事，所以王府对外的事情，很多都是交由殿下的二叔伯和三叔伯处理，内宅的事情，则由他们的夫人帮忙分担，姑娘住在揽月院，很多日常供给都是经由二房和三房批准过目的。”

　　草三迟缓道：“……那褚瑜为什么瞒着我？”
　　说完，她惊觉不能直呼他的名讳。

　　思墨看穿她的心思，笑了笑：“那是因为殿下担心吓着姑娘，姑娘就更不愿意住在这里了。”

　　四周安静了片刻，草三小声嘀咕：“哪有那么多弯弯绕绕。”

　　看她没有明显露出不悦，思墨才接了话：“姑娘可知，姑娘今天弄脏的是谁的衣服？”

　　草三微怔，脸上闪过一丝紧张：“谁的？”

　　思墨：“你弄脏了长公主殿下最喜欢的鎏金浮仙裙，那条裙子，殿下珍藏了十几年，是陛下御赐的宝贝。”

　　这句话说完，草三的脸色白了两分，她声音有些局促：“那该怎么办，会杀我的头吗？”

　　思墨摇了摇头：“别怕，那条裙子我已经洗好了，这个时间主母也早该知道了，到现在还没传来消息，说明殿下并不打算找你麻烦。”

　　草三舒了口气，背上后知后觉爬上一层冷汗：“……差点酿成大祸。”
　　还好思墨帮她解决……

　　思墨：“这件事我告诉姑娘，就是想让姑娘你知道，以后行事切记再勿要冲动，虽然有世子殿下在，没人能动你，但是姑娘若执意冒失，扰了宅子里的宁静，办事总会麻烦一些，再者平白给别人添了愁，也是不好的。”

　　这是她头一次说这么重的话，草三也该知道自己做得不对，她索性坐起来，懊恼：“那我就活该受欺负吗？这里规矩也太麻烦了，我要回家。”

　　思墨毫不意外这个反应，伸手把她按回躺椅，话头一转：“姑娘喜欢奴婢吗？”思墨指自己。

　　草三看了看思墨，低声道：“反正不讨厌，……而且你也不用这么称呼自己。”

　　思墨笑：“思墨对姑娘所为都是殿下默许的，姑娘不讨厌思墨，也就是不讨厌殿下了，而且每次姑娘受欺负，思墨都代殿下帮姑娘处置了，只是姑娘对思墨信任太少，总抢在思墨前面单独出手，这才吃了亏。”

　　这次草三没开口，心想自己可没说喜欢世子。

　　见她不答，思墨抿了唇，语重心长：“殿下身份尊贵，性格疏冷，除了几个固定的旧交，与京城的权贵少有来往，难得对其他人展露出善意，姑娘曾答应留下来，再不满意，也不该轻易玩弄对别人的承诺。”

　　“能被世子宽待，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事情，说出去免不了被眼红，姑娘福运临身，平白得了优待，何必白白浪费这大好机会。”

　　光影忽闪，烛心炸开，发出“噼啪”两声脆响。
　　草三终于点了点头，垂下眸子。
　　道理她都懂，白给的奢侈不要白不要，等褚瑜反悔了，大不了她就回家，有思墨透底的承诺，她也不怕惹祸，只不过突然天降好运，让人有些适应不了。

　　一只纱巾窜进视线里，她抬头，莫名觉得这颜色有些眼熟。
　　“这是……”

　　思墨捧着纱巾，和颜对草三：“姑娘用的围脖年岁已久，若是喜欢，可以珍藏起来，现在天干气燥，还是用轻薄些的布料对皮肤更好，这是殿下亲自去织锦阁挑的布料，上次没能亲手交到姑娘手上，如今我代为转交，姑娘便留下吧。“

　　草三盯着纱巾，有些微恍惚：“殿下他……”

　　“不喜欢吗？”思墨询问。

　　淡粉色的纱巾质地丝滑，边缘描了朱红的花边，在昏黄的烛光下卷成一团，像一朵盛开的粉牡丹。

　　心里的困顿缓缓纾解。
　　草三摇了摇头，接过纱巾，眼中落下释然：“谢谢世子殿下和思墨。”

　　“喜欢就好，时候不早了，姑娘入榻吧。”思墨展眉，起身打理床铺。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