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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第 5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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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望青记忆里身体最累的时候是大二。
因为学习需要,得买个笔记本电脑,旧手机快要报废,身边的同学早都换上了智能机,他也打算给自己换一个。用钱的地方突然多了,每天除了上课就在到处打工,一天能睡两三个小时已经算很不错。
持续熬了两个多月的夜,凑够钱之后没有先去买东西,而是倒头睡了一整个周末,期间一次也没醒过,醒来后感了一场冒。
那时候他偶然想过会不会自己把自己熬死,幸好当时还年轻,顺利活过来了。
因为更累过,所以觉得目前还能忍受,即使是发烧,也会被生物钟准点叫醒。
有意识之后习惯性伸手往床里面摸,没摸到手机,摸到了温热的皮肤。
脑子这才开始有点清醒,睡着前的记忆涌上来。随着眼睛慢慢睁开,黑暗退却,视野中出现侧睡着的人影。
窗帘紧闭,隔绝了外头一切光亮,房间唯一的光来自柔和的壁灯。光影错落,以细腻温润的触脚描摹在眼前人的脸上,沉静而漂亮,仿佛一个遥远的梦境。
只是这一回白望青清楚知道并不是梦,他轻手轻脚下床,踩在床边的地毯上,去卫生间洗了把脸。
镜子里的人面色憔悴,嘴唇发白,看着身体欠佳,不过身上倒是没觉得有什么不舒服。紧要的是先去上班,顺便做个核酸检测。
视线一远,江别跟着进来,半边身形映在镜子中,问道:“怎么起得这么早?量过体温了吗?”
“嗯。”白望青说谎。
其实没测,自己发没发烧他还是知道的。
他从江别身边走过去,在看不到人的时候说:“昨天麻烦你了,饭也没吃成,我今天还要上班,下次吧。”
他想去找自己的手机和外套,被平静的声音叫住。
“白望青。”
不想回头,只是停顿脚步。
“休息一天吧。”
他也想休息,可休息就得要其他人看顾他负责的病人,没人想帮别人加班,所以他继续往外走:“没事,已经不觉得难受了。”
手腕被人抓住,因为太用力,扯得有点疼,他皱了下眉头:“有事?”
“请假吧。”
白望青攒出一个微笑,柔声似安抚:“真的没事,我的身体我自己清楚,你不相信医生的话吗?”
“凌晨两点多的时候你还烧到39度,现在才过去多久?就算不烧了也不会舒服,不要去上班。”江别神情坚持。
白望青觉得有点烦,也没想为什么江别知道他半夜两点烧多少度,只想直接挣脱走人,但他病了两天,也没吃什么东西,没有力气,挣了几下就不动了,说道:“放手。”
江别并没有动。
他没见过江别这种执拗的模样,也不理解这种执拗从何而来,只是愈来愈烦,和善的面皮有点维持不住。
“我再说一次,放手。”
没有应声,也没有放开,白望青感觉脑子里点了个炮,忍了很久,终于要炸。他回过身,面向江别,仔细地看他,很是好奇:“你到底想做什么?”
江别脸上的神情毫无疑问是担忧。
白望青觉得,稍微担忧下就算尽了老同学本分,他已经理解了他的担忧,接受了他的担忧,安抚过他自己没事,他到底在坚持什么?之前都好好的保持着度,突然是怎么了?
“我想你不要去上班,多休息一天。”
跟温柔话语一起流露出的是浓烈的关心,甚至有一丝恳求在里头,就好像心里拳拳真意,而不只是旧识的无意客套。
白望青突然觉得窒闷难忍,心脏抽搐着,想吐的冲动控制不住。他真的不理解,很无奈地说道:“这跟你有什么关系啊?江别。你能不能不要管我?”
他再也抬不起头,眼角与鼻腔的酸痛蔓延到嘴巴,被他重重地吞了下去,肺腑翻腾,如刀锋奔驰而过,颤抖不止。
他只是想平静地工作平静地生活而已,不想再因为捉摸不透的好意而误会,然后独自沉迷,独自等待,最后不知不觉放弃。
“不能。白望青。”
他听到微弱又坚决的声音。
应该是挺好笑的,但他笑不出来,脸色已经冷透,眼神无光。
“为什么?”
他的声音像是失去所有感情,是疑问也并非疑问,因为他自己就说出了答案。
“只是十几年前的同学关系,你有必要这样?当初一声不吭离开,现在又是要做什么?老同学之间也是要曾经有过情谊,再见才能和和气气,坐一起吃顿饭。我们呢?我们算什么?”
白望青脸上有如湮灭一般的神情刺痛了江别,他不由自主松开手,身体被突然而至的恐慌与不安填满,想说什么,又不知道从何说起,心脏从深渊坠落,令他惶然。
这才是现在真实的白望青,重逢之后的那些冷淡已经算是温柔。
他怪他不告而别,甚至否认曾经的时光,他有怨怼。
可是,要怎么样,怨怼才会磨成如今这样平静呢?
——
清晨五点二十,白望青在陌生小区晃荡,连口罩也没有。
巡逻的保安望见他,微笑着送上来一只KN95,并且积极与他唠嗑,问他怎么一大早就出来散步。
想来是误会了他是这里的住户,他把话题带过去,谢过口罩就走了。
天还没有完全亮起来,灰蒙蒙的,像是雨前。他找到附近的公交站台,无力地坐了下来。
话已经说到这个地步,江别应该不会再找他了。早该这样了,去他妈的老同学的体面,都是狗屁。
白望青对着漫天阴云发呆,突然咕哝道:“忘记说再见了。”
他们之间就是这样浅薄的关系,连一句再见都没有。
手机震动起来,他望一眼,才想起来昨天没跟陈蔚蓝打招呼。
“喂?”
陈蔚蓝的声音有些嘶哑:“你现在在哪呢?”
“我昨晚外宿忘了跟你说了,现在正要去医院。”
那边沉默一会,说:“连续两天发烧,你不能休息休息?说不定你真感染了呢?”
当然,这种情况下发烧确实容易被怀疑,但他检测都正常,除了发烧也没有其他症状,而且他接触的人里没有感染者或病毒携带者,不然他早被隔离了,他只是过劳以至免疫力下降,容易发烧而已。
不过,白望青疑惑,“你怎么知道我又发烧了?”
“昨晚你不回来,我给你打电话了。”陈蔚蓝说。
问题不在于电话,在于那个接电话的男人。
前天加好友时他就觉得白望青的样子跟平时不太一样,没多想,而昨晚一开始他只是怕白望青被陌生男人拐走了,得知是高中同学后很快觉得哪里不对劲,直到那个男人说的最后一句话,指向性很明显。
他是上了大学才发现自己跟别人不同的性取向,多年的观念受到冲击,花了很大功夫才接受这个事实。当时同性恋的环境并不宽松,学校有学生意外被人发现性取向后,遭受了很长一段时间的霸凌,所以性向这事他对身边人一直捂着。
直到发现白望青在同志酒吧兼职。虽然这不代表白望青就是同性恋,但在他试探问过后,白望青一点犹豫也没有的承认了。这对当时的他来说很不可思议。
白望青也跟其他同性恋不同。在同志圈这个不被广泛接受的隐秘世界里,人们往往因为压抑更放纵,酒吧就是个宣泄荷尔蒙的地方,男人们互相搭讪暧昧,看对眼了就一起度过下半夜。白望青在这里就像个异类,拒绝所有朝他抛去的眼神,一门心思地干着自己的活。有人问他没这个意思为什么还来同志酒吧干活,他面无表情地说因为时薪高。
陈蔚蓝自己混过一阵子的同志酒吧,有过几段短暂的恋情,在初始的热情过后,逐渐认识到这个圈子的一些真相,就没再玩过。后来他发现自己喜欢上了白望青,当然,他也清楚知道,白望青对他完全没这个意思,所以一直以来就当朋友处着。
他好奇过白望青的生活状态。即使再穷困,也不该像个苦行僧一样,除了学习和兼职什么也不做。大好年华,连个恋爱都不谈,忽视人类最正常不过的生理和情感需要。所以他俗套地想过,白望青是不是有什么忘不掉的初恋。
劳睿曾经说过,白望青跟以前变化很大,人的变化往往需要转折点。白望青的转折点是什么呢?
电话里叫江别的男人说,你不是白望青的男朋友吧。
当时掠过耳边的语气是什么样的?一点确信的愉悦,解决某个问题的释怀,以及隐晦的占有欲。
这个男人喜欢白望青。他几乎立刻就确定。
而白望青,表情平淡地说是高中同学,又在收到朋友申请的时候出神,说什么关系不好。明明关系不好,却知道对方养的狗叫小白。
一旦开始怀疑,什么都会成为线索。
江别这个名字从记忆深处复苏,他还有印象,清中昙花一现的超级学霸,名字曾经在校门口挂了一整年,跟他同届,好像跟白望青同班,但在高一结束时已经转走。
他是在高二时认识的白望青,那时候白望青为人已有现在疏淡痕迹。
陈蔚蓝想了大半个晚上,他一直觉得白望青身上有层雾,别人触不进去,几年下来他也坦然接受了,只是临到如今,还是有种自己藏了很久的宝物突然被人捡走的感觉。
真难受啊。
电话对面传来白望青的声音。
“我没接到,别人帮我接的吧。”
“他说是你的朋友。”
白望青沉默了下,没有否认,反正也不会再见,就没必要跟陈蔚蓝解释了。
这沉默在陈蔚蓝的心里又是另一个意味,他笑了笑:“在哪?方便去医院吗?要我去接你吗?还是你朋友送你?”
“你还是补会觉吧,你什么时候这么早起过?”白望青说。
陈蔚蓝心想,是没早起,他这是一夜没睡,嘴上还要犟着:“我什么时候起迟了?”
白望青说:“挂了,我查查去医院路线。”
陈蔚蓝惊讶:“他真不送你?”
“我为什么要他送?我们路不同。”白望青说。
挂断电话,云层不知什么时候沉了下来,好像要下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