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江》林平江

2、第二章

　　“你……你好。”
　　凌霄一时忘了请人进门，直至对方开口：“请问，现在可以进去吗？”
　　这才侧身，让人推着行李箱进了门。

　　陆招娣立于门口，不着痕迹地观察了一楼的布局。当然，那狼藉一片的客厅，也落入了她的眼帘。
　　凌霄第一次觉得，自己这家里，真的是太乱了。

　　快步走到客厅中央，将散落在茶几上的薯条、零食胡乱往垃圾桶里扫去，“不好意思，我朋友昨天过来玩，还没来得及收拾。”
　　开口间，为自己找了个小借口。仿佛，如果不是因为自己的朋友，家里就不会这般凌乱。

　　陆招娣已经脱下了风衣，换好了一次性拖鞋，并开始戴上白手套。微微一笑，“不要紧的，凌小姐，我会为您整理好。”

　　来之前，公司就已经完成了客户问卷，做好了备注：年轻女孩，房屋面积大，整理难度五颗星。
　　原则上，公司还需要派两名保洁做助手的的，但客户表示，不喜家中有太多外人。有钱人，往往要求多，作为当地从事高端家政的公司，自然是以客户需求为主。于是，今日只有陆招娣一人前来。

　　身姿窈窕，气质绝佳的女人，戴手套的小动作里尽显专业。除此之外，凌霄还看到了，一丝禁欲风情。

　　“凌小姐，如果您还需要睡觉的话，我便从客厅开始整理。”陆招娣在她刚开门的时候，感觉到了明显的起床气。按照惯例，她会先从卧室开始收拾，这样不会将客厅里沾染的灰尘带进卧室。

　　“不用，我不睡了。”凌霄的起床气，在见到她的那一刻，早已消失殆尽。
　　大小姐偶然早起一天，与清晨的暖意撞个满怀。

　　陆招娣表示了然：“那我就先从主卧开始？”

　　凌霄点头，正好，她可以利用这个时间，去洗漱收拾一番，也能将这“垃圾场”稍稍清一下。
　　她是一个习惯了接受别人服务的人，这是第一次，愿意主动去分担一些，虽然没有太大的必要。

　　“卧室在楼上，楼梯上去右手边。”凌霄伸手为她指路。

　　“好的。”陆招娣沿着旋转楼梯上楼。
　　那身着正经职业装的背影，微微摇曳出半分婀娜。

　　聒噪的蝉鸣早已在盛夏落幕时隐去，可为何，这个早晨，依旧让人燥热。
　　凌霄早晨需要冲澡，为了不打扰她工作，也避免在主卧洗澡的尴尬，便想从房间的洗手间将洗漱用物取出来。

　　进门时，陆招娣正俯身于她的床头。床头柜上的游戏手柄、两三本书籍扔得随意。
　　窗帘已经打开，今日天气好，阳光洒了满室。
　　掀开的被窝里还残留着几丝少年人的温度，房间里的香薰仍未燃完，是凌霄近日钟意的沉木味。深远、幽静，却一丁点也不刺鼻。但这味道，和她的气质完全不搭。
　　味道穿过了陆招娣脸上的口罩，被吸入鼻腔，很舒服、很安心的感觉。

　　凌霄进门的时候，陆招娣回身望了一眼。
　　却见那高挑的女孩脸上带了些窘迫，面庞在阳光明晃晃的照耀下，白皙透亮，只是那副明眸下落了些淡淡的黑眼圈。
　　“我拿点东西，你忙。”
　　说罢，便钻进了洗手间。除了洗漱用品外，顺带手将一些化妆工具也拿上了。

　　洗漱过后，凌霄将头发吹了个半干的造型，仔细做了护肤，上了淡淡的底妆，盖住了眼下的乌青。本就二十来岁的年纪，皮肤嫩得能够掐出水来，稍稍一拾掇，便精神有加。

　　最后对着镜子捏了捏自己的几缕碎发，这才满意得离开洗手间。

　　打开冰箱，原本向饮料伸去的手又调整了方向。
　　取了瓶矿泉水，匆匆上楼。

　　这么点时间内，主卧在陆招娣的手下已经变得清爽了很多。那些方才还散落在各个角落的衣服，均被叠的整整齐齐，正在被陆招娣分门别类地摆放在一处。。

　　见她背对着自己，凌霄在房门上轻叩了两声，眼前的人扭头望向她。
　　“凌小姐？”

　　“我过来问问，需要喝水吗？”凌霄举着手里的矿泉水。
　　“不用了，谢谢。”陆招娣婉拒了。她习惯了在工作的时候一门心思，也很享受为凌乱的空间恢复秩序的过程。

　　凌霄也不强求，这么大一个房子，虽然东西都集中在主卧、客厅和兼游戏房的书房里，其余房间基本上常年空置，但整体收拾下来，没个一整天估计也完成不了。

　　之前两人就已经谈好了，只需要收纳她的日常起居区域。其它地方，凌霄偶尔会让家里的阿姨过来清扫的。

　　“行吧，那…姐姐中午可以和我一起吃饭吗？”这话里，带了一丝小俏皮。
　　陆招娣眼中是不做遮掩的诧异，脸上维持的淡淡笑意隐了去。

　　姐姐？
　　为什么要这样叫她。

　　“我…… ”
　　还未等她答话，凌霄便下楼去了，不容她拒绝，大声回了自己一句：“好的！那就这么说定了。”
　　其实，她有预感，陆招娣会拒绝她的。她这一行，有严格的职业规定。

　　从小到大，陆招娣都痛恨“姐”这个称呼。

　　她曾想流浪人间，不想回家。
　　她曾想化身江川，不再煎熬。
　　她的名字，曾叫作姐姐。

　　可这位凌小姐，口中的这一声“姐姐”，没有让她产生熟悉的被藤蔓缠绕到窒息的感觉，如春风，如艳阳，如初秋的蜜果。
　　好奇怪的感觉。即便如此，她依旧对这个称谓本能地抵触。

　　主卧的收纳工作结束时，日头已攀爬到正上方。

　　陆招娣将散下的一丝头发撩于耳后，摘下了手上的白手套。环顾室内，记下了房间的家具摆放位置和整体布局。这些信息，都会被用于最终的收纳报告。
　　出于保护客户隐私的目的，她只能靠脑子记下来。

　　出房门之后，刚走到楼梯口，陆招娣就已经看到客厅里那人正在忙着将外卖盒里的食物倒入盘子。
　　客厅已远比方才进来时干净了，但仔细一瞧，不难发现，多了两堆“小山”，一堆在沙发上，一堆在地毯上。
　　她猜测，应该是将干净衣物和未洗的衣物胡乱分了分。

　　凌霄哼着小曲，自顾自将几家好吃的外卖，凑成了一顿四菜一汤。
　　顺便摆上了精致的碗筷。

　　“凌小姐。”
　　陆招娣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凌霄手里捏着外卖的袋子，有些尴尬，迅速将其塞进了垃圾桶。

　　“姐姐，你下来啦，正好可以吃午饭啦。”好似两人熟稔得很，认识了许久一般。
　　凌霄就是个自来熟，人美、嘴甜。

　　反倒是陆招娣，生性偏冷，不喜和陌生人深交。

　　婉拒的措辞还在脑海中斟酌，凌霄冲她招了招手，“快来呀。”
　　她眼眸明亮，笑意灿烂，脸上还有孩子气的天真。

　　“好，我去洗个手。”
　　陆招娣其实不饿，也从未在客户家中吃过饭，她不习惯，也不喜欢。
　　却单单为这个小朋友破了例。

　　饭桌上，两人相对而坐。陆招娣端坐着，端着手中的一小碗米饭，慢慢进食。
　　对面那人，眼神有意无意瞄在她脸上，直至没注意夹了一块小炒肉中的青辣椒进了嘴里，辣得直吐舌头。

　　陆招娣被她那可爱模样逗笑了，将桌子上的一杯白水递了过去。
　　这个笑，是发自内心的，与先前的职业笑容全然不同。

　　凌霄望进那双桃花眼中，看得忘了去接那杯水。她笑起来，真好看呀。

　　“不喝吗？”陆招娣见她迟迟未接，问出了声。
　　凌霄赶忙接下，手指轻触在她的手上，只短短一秒。

　　终于，辣意散去，她开口提醒，“这家的菜，挺辣的，别吃青椒。”
　　“嗯。”陆招娣淡淡答道。她不吃辣，所以一直挑着一些清淡的菜在吃。看得出来，凌霄估计是不知道她的口味，各种都点了一些，也是很有心了。

　　“姐姐，你从事这份工作几年了呀？”
　　凌霄是个人精，直接问女人的年龄，是不礼貌的。于是，便从侧面问起。

　　“五年。”
　　陆招娣已经放下了碗筷，她吃好了。可凌霄碗里还未见底，出于礼貌，她也没有起身。

　　“可你看着好年轻呀，是毕业就开始做这个工作了吗？”
　　“毕业后，出去学习了一年。”陆招娣如实回答。

　　那一年，她大学毕业，为了躲避家里的死缠烂打，靠着攒下的奖学金和兼职工资，只身前往日本。机缘巧合，开始做这份符合自己性格的工作。洁癖、强迫症，反而成了工作里的优势所在。

　　“哦～”凌霄滴溜着眼珠子，在心里默算，她大概的年龄。
　　其实，陆招娣的个人简历上，有写年龄，只是她看都没看。

　　“姐姐是苏城人吗？”
　　“嗯。”
　　她说谎了，因为不想暴露自己的隐私，也是因为在内心深处已经将自己当做了这个城市的一员。

　　“我也是，我在香楠大学念书，今年大二，二十岁。”
　　凌霄自报家门。陆招娣并不关心这个，她不过是自己众多客户中的一个，但也安静听着。

　　午饭过后，陆招娣继续自己的工作。凌霄将碗筷端进了洗碗机。
　　随后，坐得远远的，看她收拾。
　　立起手机，假装在玩，偷偷拍了一张照片。

　　陆招娣的效率很高，但由于中午陪凌霄吃了个饭，所以一直忙到日落西山。
　　将自己随身携带的物品收进行李箱后，对着起身要送她出门的凌霄说道：“麻烦凌小姐给我留个邮箱吧，晚些我会将收纳报告发过来。”

　　凌霄正愁怎么开口问她要微信呢，正好有了借口。
　　“我不用邮箱的，要不，你加我微信？以后，我也可以向姐姐多请教请教。”她点亮屏幕，将自己的二维码递了过去。

　　陆招娣想回绝，公司是不允许私下加客户微信的。
　　那双星星眼中，尽是期待，可爱得像只小狗狗。
　　鬼使神差地，陆招娣还是扫了眼前的二维码，发送了好友申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