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生今世》陈小乖

4、第 4 章

　　过度的一章~不太有趣，写得也比较快

　　四

　　孙权与诸葛同年生人，但孙权比诸葛看起来要年轻许多。窄款领带松松挂在脖子上，袖扣上的G闪着冰冷的光芒，皮肤是健康的微棕。同样是修身的炭黑色西装和窄款领带，诸葛则头发更黑肤色更白，肩背和下颌的线条略嫌单薄。
　　孙权一步一步走上台阶的顶端，停在了诸葛面前。他摘下墨镜。
　　“请节哀。”
　　身边的人们开始不稳，隐隐有推搡着向前的趋势。
　　“感谢孙少今天来送刘先生。可惜不能答礼了。”
　　孙权把玩着墨镜的腿：“我原本也来迟了。我家妹妹固执了些，但好歹也是多年的朋友，又是长辈，送刘先生最后一程也是我应当应分的。”
　　关张死得突然，经调查，事前也并没有查出是否新近与人结仇。实际上在最近五六年来，刘备一直试图带领这帮昔日的兄弟们走上正当营生的道路。他并不是生来就捞偏门的那种人，只是形势所逼，而他又不愿沉沦到社会的最底层去，总想着一定要挣扎向上。刘备为人并不爱煊赫，城府极深却少有锋芒，最易让人感觉安稳可靠——其实全是气质使然，于是哪怕在落魄之时也能轻易得人效死力。但关张都性格张扬，乐于享受一呼百应众人仰服的快意，原本也正是因为这性格上的互补，三个人才能配合默契的攫到人生的第一桶金。只是到了四五十岁的年纪，身份也大不相同，他们却仍然像年轻时候一样，不肯多韬晦一些——或许在不经意间得罪了谁也未可知。
　　只是刘备的死来得太突然，时机又正好在和孙权争夺一号地的关节时刻，两个肇事司机也都与孙氏有撇不清的干系。刘备虽已逐步将从前随自己捞偏门的兄弟们扶上了正路，但昔日的崇敬之情，结合现今优渥生活而产生的感激，只让刘备更牢的掌握了他们而已。
　　而此时，孙权大大咧咧的带着人前来，不少人已有些不能按捺。
　　诸葛迅速用目光在人群中捕捉到了魏延。骚动被压抑下去。
　　诸葛微微颔首：“孙少能来，我非常感谢。”

　　葬礼之后，随着时间流逝，种种传言也渐渐消弭于无形。警方毫无效率的调查始终没有停止，只是诸葛也不再刻意去探究结果。以他对孙权的了解，找点小流氓吓唬钉子户逼他们拆迁这事孙权能做得出来，可一口气买三条命去换把握不大的对手的动乱以便乱中取胜却绝不是孙权的手笔。孙权爱钱，却还没到不要命的地步。
　　只是孙尚香的怨恨，仍然没有丝毫消减。
　　每次想到这个，诸葛都不得不承认，这全是他的罪过。
　　大约半年以后，这三桩命案一一水落石出。关张都是因为得罪了小混混，而刘备的死，真的是个意外。所谓的□□仇杀的缭乱的烟云散去，刘氏在动荡中逐渐找回了平静。
　　调查结果出来之后不久，刘备的儿子也被找到了。

　　诸葛得到消息后亲自去接。北方的工业城市，天空和建筑都灰蒙蒙的缺乏生机，太阳烤得地面发白。路上总经办主任蒋琬向他介绍了孩子的情况。孩子名叫刘禅，小名阿斗，今年16岁，8岁那年母亲改嫁，目前孩子跟着外公外婆居住。孩子还有个舅舅，，舅舅家儿子10岁，家里也是吃不饱饿不死的状况。阿斗勉强上了高中，成绩在班里后二十名。不爱说话，外公外婆年纪大了，幸好退休金还够用，但只管得了吃穿，别的一概管不了，且舅舅一家人还颇有微词。母亲再婚后也并不富裕，生了个女儿，起初还管管这个儿子，后来女儿长大，家里开销变大，夫妻俩自顾不暇，也就分不出心神来管刘禅了。
　　诸葛选了不算豪华也不算寒酸的一家茶社，包下一个雅间，因为孩子的母亲在超市工作上倒班，约定的时间是下午四点。
　　诸葛和蒋琬提前二十分钟到达，外公外婆提前了十分钟到达，母亲则推迟了大约五分钟。茶社里冷气强劲，家具器具略显老旧，但整体还算幽静优雅。诸葛今天并不打算亮明身份，而是装作副手身份跟在蒋琬身后。
　　蒋琬首先自我介绍，称自己是刘备现任妻子的弟弟，简称就是小舅子。
　　外公外婆都是干净齐整的老人，母亲眉间则带着四十多岁仍然为生活奔波的女性所特有的疲惫和麻木。刘备这个名字并未深刻刺激到这三个人，只有母亲微微抬起了眉，瞥了蒋琬一眼。
　　蒋琬继续说：“不久前我姐夫因病去世，临去之前嘱咐我姐姐一定要找回这个儿子……请问他叫什么名字？”
　　母亲含混的答了一声，蒋琬和诸葛交换一个眼神，追问道：“什么？”
　　母亲提高声音回答：“刘禅。小名阿斗。”说完却并不看着蒋琬，胳膊肘立在桌上，手托下巴看着房间的角落。
　　接下来他们交换了大约十分钟关于阿斗的话题，其实这其中内容蒋琬早已调查清楚，但这样的交谈是必要的。诸葛察看着对面三人的神色，两个老人看着并不怎么多说话，还有些探询等待的意思，女人的语调则渐渐蒙上了怨恨与悲伤。从眉目中能隐隐看出女人年轻时候的光彩，但现在的她穿着超市的工作服，头发潦草的在脑后挽成一个坨，脚上是廉价的凉鞋，左手无名指上有一枚款式老旧颜色黯淡的黄金戒指，双手呈现出因常年直接使用碱性洗涤剂而导致的黄色沉着。
　　客套话结束之后，蒋琬说：“我们今天来，主要目的就是想把阿斗接回去。这样对他更好，对你们也算是替我姐夫尽了义务……当然，你们养大他也不容易，有什么要求，在我们能承受的范围内，都可以答应。”
　　短暂的冷场降临在小小的包房里，片刻之后，先开口的竟然是阿斗的爷爷。
　　“……还是算了吧。我们养他这么大，也有了感情。他跟你们回去，亲生父亲不在了，你姐姐和他也处不来的。”
　　这答案并不出乎诸葛和蒋琬的预料之外。接下来双方陷入了你来我往的说服与被说服中。诸葛在感到无聊之余，注意力有些游移，目光时不时落在阿斗的母亲身上。女人并不怎么说话，甚至不愿多看一眼蒋琬，眼眶中水意聚了又散，散了又聚。诸葛默默观察片刻，从口袋里掏出纸巾递了过去。
　　“真是辛苦您了。”
　　他用了敬语。不论从年龄从身份，这个敬语她都当得起。
　　蒋琬和老人之间的交锋并未因这段小小的插曲而停止。实际上这段争论一直持续了将近一个小时。老人的固执让蒋琬也略感挫败。在两人争论的间歇，女人突然开口。
　　“刘备后来怎么样了？”
　　话题的转换让蒋琬感到些微的顿挫、
　　“姐夫他后来做了点小生意。我姐姐没有孩子，姐夫在遗嘱中要求一定要把孩子找到……但只有孩子而已。不过对于你们，我们会根据我们的能力，给予适当的感谢和补偿。”

　　蒋琬的对答全在事先就和诸葛商量决定。刘氏规模太大，这样的财富从天而降，一定会造成心智的迷失，给事情的解决平添无数障碍。诸葛的初衷就是如此，但在会面现场，他却感到些微的不妥和自身的残忍。未婚妈妈决意生下孩子，即使在今天也仍需要巨大的勇气，更不要说十六年前。如果不是因为执着而坚定的爱，以及孤注一掷的牺牲精神，断然是做不到的。
　　这个女人，一定因为刘备走过许多弯路，吃过许多无谓的苦。

　　不知不觉已经到了晚饭时分，蒋琬提议去吃饭，两位老人犹豫了一下表示算了，阿斗放学了回家会没饭吃，还得回去准备。蒋琬趁势极力要求把孩子也叫来一起吃饭，并且承诺，晚饭时绝不提带孩子走的事。阿斗的外公外婆和母亲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母亲转到一旁打电话。
　　这次过来接阿斗，诸葛和蒋琬商定，一切都以低调朴素为主，因此他们开来的也是辆半新不旧的帕萨特。诸葛继续扮演跟班主动上了驾驶座，蒋琬则非常大方的请他们定地方，到了之后诸葛提出现在必定不好打车，还是让他去接，并告诉车牌号，让阿斗的母亲通知。
　　电话联系的结果，阿斗果然还在学校。问清了地址，在下班的车流中，诸葛没费多少力气就找到了学校。街灯次第燃亮，校门口人流已渐渐稀疏。诸葛一眼就看到了路边台阶上一个高而瘦的男孩子。他轻踩刹车滑了过去——稍稍滑过了——下车来到那男孩子面前。
　　那男孩子狐疑的看着他，在渐渐昏暗的天色中，诸葛看到了和母亲极相似的眉眼以及和父亲极相似的唇形。
　　他在他面前站定，说：“你是刘禅吗？你妈妈让我过来接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