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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第 25 章 ...

  •   栾郢返回东厂后,随林细查他面色,估摸着那场大人间的聚会大概不甚愉悦,便没有主动问起。
      栾郢将随林叫进书房,然后吩咐了几个能工巧匠的名字,让随林负责联络以便,及时磋商处理皇陵修建过程中遇到的问题。
      随林应下,又像往常般说道:“督公,卑职替您磨墨。”说着便走到大檀木书桌旁研起墨来。
      一方墨雕刻一年。
      督公所用的徽墨价值连城,那方墨石上刻有“天地之精万物之灵,洋洋洒洒吐我烟云”的字样。挨着徽墨的是梨花木笔架,陈列着一排诗花卉雕管毛笔。笔管所用材料或是象牙或檀木,均价值不匪,笔身精细雕镂以各色花卉,分外精美。
      随林安静的研磨,待出墨后便悄然退去。
      从梨花木笔架上取过他常用的那只紫毫笔,笔身由象牙雕刻而成,尖如锥兮利如刀。皇帝已数次说他杀戮太重,智兴那秃驴又在暗地里添油加醋,这次谢国公丧命,皇上不仅撤了他的职,还罚他抄写佛经。
      皇上金口一开,栾郢便是再不情愿也只有照办。
      抄便抄吧,他一身的戾气,岂是抄几篇佛经便可化解的?
      他翻开案台上那本崭新的佛经,开始一一抄写。
      随手打开一页,恰好是《大智度论》,栾郢看也不看便顺着抄写。
      “若人种种修诸福德,而无不杀生戒,则无所益。何以故?虽在富贵处生,势力豪强而无寿命,谁受此乐?以是故,知诸余罪中,杀罪最重;诸功德中,不杀第一。”
      他写的是草书,笔走龙飞,对佛经是极不敬的,下笔有如雷霆之势。写完此段后,才将这句话在心中默念,念到“不杀”时,忽然应景般的回忆起今晚那小尼姑求他放了戏子一条生路的场景。
      这小尼姑可真是不简单,没了尼姑庵,她倒是又给自己找到一个藏身的安乐窝。也许下一步就会还俗了吧。
      栾郢并不在意一个尼姑的命运。
      他提笔继续写道:“如是我闻。一时佛在。王舍城耆阇崛山中。与大比丘众。千二百五十人俱。诸大菩萨。万二千人俱。及诸天龙。八部鬼神。人非人等。共会说法。”
      世人为开脱堕胎的罪孽创造了《佛说长寿灭罪护诸童子陀罗尼经》,他那未来得及出生便丧命的弟弟或妹妹泉下有知能安心吗?唯一苟活世间的哥哥真是没用,直到今日也不能为他们讨回公道。
      若他们已经转世超度那也甚好。可是,当初那个留在人间、侥幸苟且偷生的婴孩,长大后在宦海中浮沉,在尘世中受苦、煎熬,又可有一经能度呢?
      窸窸窣窣的声音到夜深也未停止,那是紫毫笔划过纸张的声音,是佛法在人间留存的短暂印记,只可惜这尊神佛无法度化一个早该死去、但又不幸忍辱的婴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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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及诸天龙。八部鬼神。人非人等。共会说法。尔时世尊。于其面门。以佛神力……”
      吕辛晨起在后院念诵着《佛说长寿灭罪护诸童子陀罗尼经》,还没来得及念完,乔生便来给她报信,说卢霜姑娘终于醒来,但曹班头也当真说到做到,正要赶她出去呢。
      吕辛匆忙赶至楼上卢霜的厢房,果然见到另有两个小厮在收拾卢霜的细软往外扔,此刻卢霜病恹恹的躺在床上,毫无还手之力。
      “东西扔完后,把卢霜也给我扔出去!”曹班头不近人情的在那儿发号施令。
      吕辛如何肯让?无奈哀求几番后,曹班头始终不松口,还催着吕辛出去干活,别耽误了赚钱。
      吕辛似乎看见一线曙光,慌不择言:“只要您肯留下卢霜,再苦再累的活我都情愿干,绝无半句怨言!”
      “此话当真?”曹班头睨了一眼。
      “千真万确!”吕辛极近真心的表态。
      卢霜缠绵病榻,照旧不给吕辛好脸色:“走便走,谁稀罕你的假好心?”
      吕辛一脸受伤:“卢姑娘,贫尼是真心的。”
      曹班头打断道:“你真心或者假意我并不关心。明人不说暗话,只要你答应在余音楼登台唱戏,我便考虑让卢霜留下。”
      这简直匪夷所思。
      卢霜和吕辛听完都瞠目结舌。
      “此时万万不行,贫尼是出家之人,怎么抛头露面、唱戏取乐?佛祖不会原谅贫尼的,主持师太若在天有灵,也不会准允的。”吕辛连连摇头,脸上表情坚决无比。
      “好,”曹班头也不过多勉强,即刻唤来小厮:“马上将卢霜赶出去。”
      “不可!曹班头,您行行好发发慈悲,你把卢姑娘赶出去,她只有死路一条!”吕辛不放弃的劝说。
      “我这里打开门做生意,又不是不是开善堂的,谁能替我赚钱,谁才有说话的资格……你既然不肯,那就休怪我无情!”
      正说话间,虚弱无力的卢霜已被两个小厮架起,强要拖下床扔到大街上。
      卢霜病体未愈,经不起他们的磋磨,已经咳得喘不上气,她嘴里还在逞强:“死了才干净,我才不要那个太监的狗腿子来救我……”
      太监的狗腿子,那骂的必然是吕辛了。曹班头一听,这话里还有隐情啊?难道小尼姑吕辛居然是督公的人马?
      正要再旁敲侧击几句,卢霜已被拖出门外,咳嗽声渐渐变远。
      千钧一发之际,那小尼姑面色为难,终于松口:“好,贫尼答应就是!曹班头,你快让他们将卢姑娘放下!”
      曹班头见目的达成,冲两个小厮使了个目光,于是卢霜又重新被放回床榻上。
      “卢姑娘,你还好吧?”吕辛跑到她的身边,轻拍背部帮她止咳。
      卢霜只是轻嗤一声,并不愿搭理她。
      吕辛正要继续关怀,曹班头发话了:“你既已答应留下唱戏,那便休要耽搁,即刻去练功才是。”
      说罢将吕辛带到戏班姑娘平时训练的练功房里,又吩咐了另几个小有名气的戏子,令他们马上教授吕辛,务必让她一个月之后能登台表演。
      “一个月?”那几位成名的戏子面面相觑。
      须知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她们自己哪一个不是冬练三寒夏练三九,从童子便开始苦熬练功?这小尼姑起步晚就不说了,如何能在一个月之内速成登台?要么是不世出的天才,要么就是天方夜谭。
      “曹班主,您在开玩笑吧?”余音楼的第二位台柱子戴雪惊道。
      “你们只管倾囊相授,其他的就不要管了。”曹班主老神在在,看上去胸有成竹得很。
      众姑娘不禁腹诽,这小尼姑难道真有天纵奇才?
      接下来,吕辛原本的晨间诵经打坐一下子被唱戏替代,每日跟着姑娘们吊嗓子,她这才知道原来发声有这么多学问。
      姑娘们可以唱小旦、小生、老旦、老生,还能模仿地惟妙惟肖。吕辛就亲眼看见他们模仿胡婶子的声音都能学个七八分像。姑娘们告诉她诀窍在于细心观察,得静下心来学。
      静心对吕辛来说是再简单不过了。
      戴雪是教授吕辛唱戏的主要师傅。她常年屈居于卢霜之下本就不服气,而吕辛又是卢霜带来的,她自然将这二人看做一党,因此便在教授时存了小心思,存心要磋磨吕辛。
      唱念做打,都是童子功,尤其是“打”,得趁小孩筋骨软时把筋骨打开。依吕辛现如今十八岁的年纪,再要念“打”着实来不及了,曹班头也未在这点上强求她,对戴雪吩咐,让学好唱、念、做这三点即可。
      话虽如此,但戴雪仍然用小时候戏班师傅教导她的那一套来对待吕辛。她拿着一根长长的藤条站在旁边,若吕辛稍有做的不合意的地方,便毫不留情的一藤条抽下去,几次下来,倒把吕辛弄得满身是伤。
      吕辛是个软性子,也不知别人是在蓄意欺负她,还道是严师出高徒,便更是勤加练习,甚至晚间减少歇息的时间,就为了达到戴雪的高要求。
      她现今已不必和卢霜同睡一间房,曹班头另给她安置了一间厢房,她也不必担心日夜练习会打扰到卢霜休息。
      白日时,她仍然会抽空去看望病中的卢霜。卢霜时醒时睡,即使见到吕辛也视若无睹。
      “卢姑娘,喝药了。”
      因卢霜伤在手腕,自然不便自己端起碗来服药,曹班头也不许绿棉服侍她,所以喂药一事多半由吕辛代劳。
      因动作而上卷的衣袖暴露出了吕辛手腕上的青痕,卢霜恍若未见,随她去吃苦头。
      唱戏一事虽为世人所轻贱,戏子也被达官贵人视为供人寻欢作乐的玩物,但若真要登台唱好一出戏,绝非朝夕之功。她不清楚曹班头心里究竟打的是什么算盘,但也知道吕辛这苦头是吃定了,她十分乐意静看好戏。
      “吕姑娘,贫尼从前只瞧着你在台上好风光好漂亮,但从未想过原来唱戏这般辛苦呢。”吕辛努力和她说着话,想要打破彼此间的僵局。
      卢霜先是服下那贴苦药,然后才讥讽道:“你道都跟你们似的,念顿经或者递个空碗就能化到缘?这和尚尼姑未免也太好做了!”
      吕辛不禁红了脸,默默不语。
      卢霜犹嫌不够,又补道:“不对,和尚尼姑也不好做,我瞧着你也做不成尼姑了!戏子人人皆可轻贱,你何必自甘堕落?现今你不只做了太监走狗,马上还要做男人的玩物,若师太泉下有知,定然死不瞑目。”
      闻言吕辛脸色惨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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