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长的季节深海焰火》西柚咖啡

1、第 1 章

　　周军红，军人的军，一颗红心向祖国的红。
　　这么刚气的名字，自然是出自一个硬气的家庭。
　　1979年，时代的浪潮刚泛起第一朵浪花，她出生在赣西省会城市中唯一的妇女儿童医院。

　　父亲叫周荣，是周家的小儿子。不爱读书、体格很好，赶上那个时代也没有读书的机会，十六七岁就被家里送到部队，天南海北都跑过。
　　从甘肃到广西、从挖地道到练刺刀，所有训练都勤勤恳恳地完成，一腔热血献给军营。
　　他遗憾在和平年代立功机会渺茫，家人却高兴他平平安安当了七八年兵。

　　家里实在挂念他这个小儿子，做了很多思想工作，也找了很多办法。
　　他也只好听从安排，带着报国无门的遗憾退了伍，转业回老家最大的国有纺织厂。

　　周荣虽然年纪不大，但穿过那么多年军装，加上首都轮值过一年的光荣履历，直接进了保卫科做副科长。
　　进厂后，因为人正派、遇事敢出头，人缘也不错，三年中又从保卫科副科长升到科长，又成了厂办主任。

　　主要原因还是因为开过两年军车大卡，驾驶技术一流，经常主动在节假日给领导开车。
　　尤其是一听说厂里有重要人物访问，不等人吩咐就跑去司机队帮忙。
　　也没什么想法，就是在部队里呆太久，不习惯放假，实在闲不住。

　　何况自己亲爹在信用社大小也是个主任，厂子里急着要批款的时候，厂长都会和颜悦色地关心他几句，尤其是他的人生大事。

　　不用说，在厂子里忙进忙出的这几年里，他早多方留意起来，悄悄看中了几个纺织车间里最好看的姑娘，赵月兰。

　　赵月兰当时跟了她母亲的岗在厂里上班，容貌俏丽，手脚麻利，脑筋也转得快。
　　刚从车间调进计财科没几天，就被科长介绍给了周荣。

　　周荣的父亲在当地信用社工作、母亲是当地小学的老师，本人又是一表人才、年轻有为，自然是百里挑一的好人家。
　　月兰除了个人长相和性格比较出挑，家境这一块确实差了一截。
　　父母不过是普通的厂里职工，两个哥哥在机修车间做事，一个妹妹还等着招工。

　　所有人都打趣她要飞上枝头变凤凰，她一开始还自尊心强得满不高兴，但架不住周荣猛烈追求的架势。
　　有点气恼、有点害羞、又有点得意，最后就这么被半推半就、糊里糊涂地嫁了。

　　这个年代的红土地，表面安定，内里混乱不堪，就像大家伙的生活一样——街道楼梯里都在和乐融融打着招呼，关上门都是锅碗瓢盆的摔打声。

　　男人的痛骂、女人的尖叫，孩子们的哭喊，伴随着周军红的一家。
　　还好，这些热闹都来自左邻右舍，她家只有另外一种热闹——人来人往，高朋满座。

　　赵月兰能干也强势，碰上周荣这种大男子主义的当家人，自然少不了碰撞。
　　夫妻俩虽然矛盾重重，拌嘴不少，但在大问题上还是保持一致，比如都相信家和万事兴，比如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

　　一条心向上走的家庭少不了人际往来，来者都是客。
　　为了招待好亲朋好友，月兰的厨艺越发精湛，周荣的酒量也与日俱增。
　　后来条件好起来，更是天天上饭馆、有饭局。

　　虽然夫妻俩工作忙碌、应酬也多，却没有完全疏于对子女的照看。
　　月兰同志千哄万哄着双方老人排了班，单月里爷爷奶奶来搭把手，双月里姥姥姥爷来看看孩子。
　　也是她勤快能干会做人，除了该给的孝敬，每个月从厂里沾的福利，全都给了两边老人。

　　厂里第一次纺出进口质量的毛线，她用光夫妻俩的物资票也就换到三把。
　　没给自家五口人留一根线，全都孝敬了两边大家。两把正红的给了公婆，一把乌红的给了自己妈。

　　过年时，无意碰到大伯哥家的小儿女，穿着崭新的大红毛衣。
　　婆婆有点担心她甩脸色，她却没有一点不乐意，还得意洋洋地带着孩子们出门玩，四处炫耀。
　　“瞅瞅我妯娌这手艺、我侄子侄女这俊俏样，还有谁换了厂里的好毛线啊？赶紧拿来换给我，不然看你们谁好意思穿出来比比。”
　　与邻居的一通笑骂中，婆媳矛盾如往常一样化于无形。

　　周荣有时也计较自己爹妈和丈母娘时常拿了家里的好处，回头就贴补着兄弟姐妹家。
　　只是每回犯嘀咕，就被自家老婆嘲笑：
　　“有能耐的人，谁和自己家里人计较，一家人的账哪有算得清的。你在外头有了赢头，才叫真厉害。”
　　瞅着自家媳妇点着自己额头，那得意又俏丽的模样，再大的火气自然只能另寻去处。

　　有这样能干的父母，周军红自然也差不到哪里。
　　她还是家里第一个孩子，从小被要求着做弟弟妹妹的表率，更是少不了高标准、严要求。
　　虽有爷爷奶奶、姥姥姥爷打小的疼爱，她也没有养成骄纵的性子，只有不轻易低头的骄傲。

　　从三岁上厂里的幼儿园后，她就模仿着爸妈同人交际的样子，笑脸迎人，讨老师同学们的喜欢。
　　在家，她是哄爸妈的小棉袄，也是关心弟弟的大姐姐；在外，她是品学兼优的三条杠，小学时第一个带上红领巾、初中时第一批入团。
　　从小到大，她全部的生活就是父母的期待、祖辈的疼爱、弟弟的崇拜，还有老师的喜爱，所有人的夸奖。

　　她也遗传了母亲月兰的倔强，强烈的自尊心让她习惯了把委屈往肚子里咽，有事也喜欢往自己身上揽。
　　哪怕有很多事情想不通、也不乐意，但也不妨碍她处处求表现、做榜样。

　　小时候的人缘其实是不好的，因为她的上进爱表现，在很多同学眼里就是拍老师马屁、打小报告。
　　明面上没人说她，只是似有似无地被孤立着。——课间没人带她玩，上厕所没人挽着她的手，放学也没人等她一起走。
　　好在随着孩子们慢慢长大，他们自然会认识到，这个世界比看起来更复杂。

　　随着周荣的位置慢慢提升到副厂长、月兰也成为妇女主任后，周军红受到的善意越来越多，世界在她眼里越来越明亮。

　　赣西离南方沿海不算太远，改革的微风也陆陆续续地吹拂而来。
　　纺织厂几经重组改制后，国有变私营，现在改组成国营企业。

　　虽然厂子规模缩小了，像自家大舅这种基层工人很多被买断工龄下了岗，但拿着安置费，在一大家子的支持下，开着小店，日子倒也照常过。
　　而像周荣这种为数不多的青年干部，在数次改革中不降反升。又靠着和信用社的深浅关系，现在已经担上了时髦的经理头衔，专门负责对外接待的工作。
　　赵月兰也依然能干，之前在厂里妇联表现优秀，被调去片区街道工作交流，刚好又赶上编制改制，抓住这次机会几经筹谋，还是安安稳稳地呆在体制里。

　　就这样，小军红的世界越来越明亮。
　　同学们都喜欢和她一起逛新华书店、上少年宫，老师们更是在逢年过年收到礼物后对她另眼相看。

　　而她从小的梦想，是成为军医。
　　既能像父亲以前那样穿上最光荣的制服，也能像母亲一样为人排忧解难，两全其美。
　　更何况，还有什么比救死扶伤这个理想更伟大呢？

　　只可惜，首都军医大当年没有招收女学生的名额，而周军红虽然聪慧，读书也认真，但的确不能算顶尖聪明，本省好的医科大学分数却十分高。

　　父亲的老战友们分布在天南海北，经过多方的打听和仔细的比较后，为她报考了分数不算太高、名声也不错的桦林医科大。
　　毕业还可以直接分配进当地钢厂的附属医院，福利待遇都不错。

　　桦林市又是重工业基地，经济条件、学校环境也都不错。
　　只是这两年钢厂效益下滑，有风声说以后毕业的医学生可能分配不了进厂医院。

　　周荣倒不担心桦林钢厂的事，家里原本也没打算让女儿毕业后留在那片黑土地上。
　　本就有毕业分配回原籍的政策，等姑娘学有所成，回到自家的地盘上还怕找不到好单位？
　　哪怕打仗年间，都需要医生呢。
　　更何况是女医生啊，多光荣，多稀罕。

　　在他们的规划中，女儿大学毕业后，还是要找机会回到家乡市医院，比分配留在东北更好。

　　周军红并不知父母为自己所计深远，只是认真地读书考试，最后也一如既往地没有辜负父母的期待，一次考取。
　　借着大女儿金榜题名的机会，一家人高高兴兴地搬进市区新房，摆上三天宴席大大庆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