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背上的羊》池硯

8、⑧

　　比尔没有拒绝杰克逊的请求，甚至主动揽过了训练香草载人技术的任务。
　　人类的积极性很高，奈何羊的配合度并不高。
　　光是戴上项圈，就让香草感到很不舒服了，如今还要背上几斤重的小马鞍，甚至还要承受人类幼崽的重量（驯羊员比尔会骑在小羊身上，让他习惯坐骑的新身份）——九个月大的小羊，从未承受过如此大的压力。
　　他扭动着身体，试图甩开身上的人类幼崽。
　　比尔紧紧抱住小羊的脖子，在他耳边慌张地安抚道：“香草！香草！小乖乖，不要怕！”
　　一旁的肉桂也在劝说小羊，让他平静下来。奈何香草又怕又气，根本听不进去大马的劝说。他咩咩叫着，向人类表达他们并不能听懂的愤恼：“下去！从我身上滚下去！”
　　比尔无法保持平衡，坚持了几秒钟，便被小羊甩了下去，侧身倒在了湿滑的草场上。

　　肉桂走上前，压低脖子，用嘴去拱躺在地上的人类幼崽，期间不停发出低沉的嘶鸣，以表示自己对小家伙的担心。
　　比尔一手扶着马的鼻梁，一手按压着被摔疼的侧腰，慢慢地站了起来。然后他抱着马头，亲吻马的鼻子，对温柔的大马说：“我没事的，肉桂。谢谢你。”
　　肉桂轻轻地咴了一声，随后转头看向不远处：香草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地望着贴在一起的人和马。
　　“香草，过来。”肉桂长嘶一声，呼喊远处的小羊。
　　小羊有些不情愿，因为刚才被人骑的经历，但还是一步一步地走向了大马。
　　“肉桂……”香草走到肉桂腿边，委屈诉苦道，“他欺负我。”
　　“不是的，他不是在欺负你。”肉桂用嘴唇磨蹭香草的头顶，耐心解释道，“他是在和你进行游戏。”
　　“我没玩过这样的游戏。”小羊瞪着比尔，气恼地跺着前脚，“一点也不好玩！”
　　“你忘了吗？”肉桂提醒香草，“人类经常和我玩这样的游戏。”
　　香草停止了跺脚的动作，因为他想起来了：人类经常会坐在肉桂的背上，被他背着四处跑。
　　“他这样做……”尽管如此，小羊依旧难以相信人类的用意，“真的是在和我玩？真的不是在欺负我吗？”
　　“他们欺负你的方式有很多种。”肉桂低下头，蹭了蹭香草的脸颊，“但是不包括这一种。”
　　香草抬起头，认真地问肉桂：“你和他们玩这个的时候，感觉开心吗？”
　　“开心。”肉桂轻声道，“因为只有他们在我背上的时候，我才有掌控他们命运的资格。”
　　“那是什么意思？”年幼懵懂的小羊，无法理解九岁大马的心思。
　　“不重要。你只要知道，他们这样做不是在欺负你，你也不要进行反抗，就可以了。”肉桂贴在香草耳边，哄着他可爱的小羊，“香草，乖，听话。”
　　落在耳畔的热气，吹得香草心里痒痒的。他抬起前腿，搭在肉桂的胸上，撒娇地问对方：“我听话的话，你可以给我骑一骑吗？”
　　肉桂垂下眼眸，没说可以，也没说不可以：“晚上再说的。”
　　“太好了！”这样的答复，却依旧让香草欣喜若狂。因为肉桂并没有残忍地将他推开，香草认为这样就足够了。

　　冬季还没有完全离去，春季便带着躁动的生机，急匆匆地闯入了木棉农场。
　　比尔暂时停下了驯羊的工作，因为母羊们生产在即，他要帮助父母来照顾羊群。
　　大多数的母羊都能自行完成生产，自己照顾幼崽，只有少部分的母羊会面临难产的困境，以及因为各种原因而抛弃刚出生的幼崽。
　　赫尔曼家人的工作，就是尽全力地保证母羊和小羊的平安——帮助难产的母羊，照顾被抛弃的小羊。
　　尽管有人类的干预，但是依旧会有不少的羔羊无法熬过寒冷的初春，甚至有的都没来得及看一眼这个世界，脱离母体的时候，就已经失去了呼吸。
　　比尔讨厌死亡。不过，他还是喜欢春天的。因为相比于送走大批动物的秋季，春季能为他们送来更多新的生命。

　　人因忙碌而烦躁。
　　香草也因听到母羊痛苦的呻.吟而焦躁不已。
　　他在草场上不停地转着圈，偶尔停下来，朝着母羊圈的方向大声喊着加油。
　　“你想过去看一看吗？”肉桂问。
　　“我想！”香草转头，哀怨地看向不远处的围栏，“但是它们太高了，我越不过去。”
　　一米五高的围栏，对于肩高不到一米的香草而言，实在是望尘莫及的高度。
　　肉桂说：“跟我来。”
　　香草不明就里，但还是听话地跟了上去。
　　“我们去哪里啊？”他好奇地问。
　　肉桂带着香草，来到了围栏的门前。
　　香草提醒肉桂：“门被人类锁上了，我们出不去的。”
　　肉桂将头伸到栅栏外，然后压低脖子，张开嘴，含住门闩的把手，一提，一拉，就打开了门闩。他向前一步，木制的栅栏门便被他顶开了。
　　香草看得目瞪口呆。
　　肉桂走出围栏，扭过头对身后惊呆的小羊说：“走吧。”
　　这时，香草才回过神来。他连忙跟了上去：“肉桂，你好厉害啊！”
　　肉桂没有言语，只在心中窃喜，因为小羊的称赞。
　　“你既然会开门，”香草快速倒腾着四肢，才能保证自己跟上肉桂的步伐，“为什么还要乖乖地待在这里啊？”
　　“因为没有必要让人知道我会开门，”肉桂已经走得很慢了，奈何小羊的腿太短，三四步才能顶上他的一步，“也没有必要离开这里。”
　　香草不理解：“为什么？”
　　“因为这里有吃有喝，还有温暖的居所。”肉桂低头看着小羊，“你想离开这里吗？”
　　“我也不知道。”看着越来越近的羊圈，香草迫不及待地加快了脚步。
　　肉桂连忙追上去，因为担心香草被发现，以及他模棱两可的回复而心烦意乱。

　　为了避免被羊圈中的人类发现，肉桂和香草站在门框边的墙壁外，探出脑袋，小心翼翼地向里看。
　　羊圈里面充斥着各种各样地声响。临盆在即的母羊焦躁地踩着地上的草甸，发出沙沙的响动；助产的人类，用“加油”来鼓励难产的母羊；新出生的羊羔咩咩叫着，向母亲讨要奶水。
　　一个虚弱的声音，裹挟在众多嘈杂的声响中，传入香草的耳朵里。
　　“有小羊找不到妈妈了。”他激动地向前一步，想要确定声源的具体位置。
　　肉桂用腿拦住了香草：“别再往前了，会被人类发现的。”
　　“他找不到妈妈，喝不到奶水。”香草试图绕过阻拦他的马腿，“他会饿死的！”
　　“他不会饿死的。”肉桂低下头，将香草夹在自己脖子和腿的中间，“人类会照顾好他的。”
　　人类。
　　香草想起来了。
　　一年前，不被母亲接受，喝不到奶水的他，正是因为人类的照顾，才能活到现在。
　　他四处张望，寻找人类的身影。
　　找到了。黄色毛发的人类幼崽，正跪在一只刚生产完的母羊身旁，用毛巾擦拭着卧在地上的小羊。
　　“我们回去吧。”肉桂说，“在人类注意到我们之前。”
　　位于门口处的母羊发现了正在偷窥的香草和肉桂，于是厉声呵斥道：“你们过来做什么？滚开！”
　　母羊抛弃小羊的时候有多决绝，护崽的时候就有多凶狠。
　　越来越多的母羊注意到了公羊和公马的存在。羊圈里的母羊们逐渐躁动了起来。
　　“快走吧。”肉桂没有办法，只能用嘴唇含住香草的耳朵，拽着他往后走。
　　香草冲着羊圈，大喊了一声加油。幸好在人类听来这就只是一声拖了长音的羊叫，香草和肉桂才没有因此而暴露了行踪。

　　回去的路上，沉思良久的香草突然对肉桂说：“我明白你为什么愿意留在这里了。”
　　肉桂转头看着身旁的小羊，静待他的下文。
　　香草继续道：“如果不是在这里，估计我早就被饿死了。”
　　出生在冬春交替的小羊，吃不到母亲的奶水，不会吃草，也没有草吃，不被冻死，也会被活活饿死。
　　肉桂“嗯”了一声，表达自己对香草识趣的认同。
　　“我会留在这里的。”香草望着远处的草场说，“这里有吃有喝，有温暖的居所，有照顾我的人类，”他扭过头，看着比自己高许多的大马，“还有你，肉桂。”
　　肉桂低头看着香草，没有回应，心里想的却是我也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