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背上的羊》池硯

7、⑦

　　自从得知人类有可能让香草离开农场后，肉桂便寸步不离地跟在香草身旁。
　　他知道自己可能做不了什么，比如和小羊一起逃离农场之类的事情。他也不想做什么，就想尽可能多地与他可爱的小羊待在一起，以此来降低分离到来时候的失落感。
　　闪电因此而调侃肉桂，说他跟着香草时的模样，就和牧羊犬跟着人类时一样。
　　不光闪电，农场里的其他动物也是这么想的。于是，肉桂的外号从“香草的母羊”，直接变成了“香草的狗”。
　　母羊也好，狗也罢，肉桂并不在乎其他动物给他的称呼：他只在乎香草。
　　只要能长久地和香草待在一起，让他当什么都可以。

　　人类父子之间的温度，比初冬的气温还要冷。
　　发现父子不和后，安妮先去找自己的儿子，问他为什么不搭理杰克逊，得到的却是“你误会了，我没有不理他”的狡辩。
　　随后她才去找自己的丈夫，问他到底怎么惹恼的比尔，没想到杰克逊反唇相讥，问安妮何不去问问你的宝贝儿子都说了些什么鬼话。
　　成为夫妻的二十五年里，杰克逊如此粗鲁对待安妮的次数屈指可数。他不是严格意义上的温柔男人，只是善于忍耐和迁就，不习惯随意对人发脾气。因此，他这样的态度，不会让安妮感到生气，只会让她明确地知道：杰克逊生气了。生的不是她的气，而是他们儿子的气。
　　但是，安妮不知道杰克逊因何生气。她需要知道发生了什么，才能从中缓和父子二人的关系。
　　面对还在生气的杰克逊，她用哄孩子的口吻去哄自己的丈夫，希望对方能被她难得的温柔所感动，进而讲明他生气的原由。
　　换作以往的话，安妮一用这一招，铁定是药到病除：杰克逊就吃她这一套。
　　然而这次却无济于事。安妮甚至都不知羞耻地向杰克逊撒娇了，杰克逊的心却好似金刚石组成的一般，奇硬无比，无坚不摧，完全没有软化的意思。
　　杰克逊的执拗，让安妮十分烦躁。她受够了家里压抑的氛围，也不想再管父子俩的矛盾。正好，他们的大女儿贝蒂临盆在即，需要母亲的照顾。安妮借机离开农场，让自己去外面透一口气，也希望父子二人能通过相依为命来解决矛盾。

　　安妮的离开，没能促使父子二人立即和好，只是让他们明白了农场女主人存在的重要性。
　　母亲不在，便没有人能实现比尔吃蛋挞的心愿。
　　妻子不在，便没有人能分担迈克逊的农活儿。
　　儿子不想因为几个蛋挞就原谅冷酷的父亲。
　　父亲也不想因为几次喂食工作就宽恕出言不逊的儿子。
　　他俩就这样僵持了一个多星期。直到安妮那边传来消息，说贝蒂平安诞下了一个女婴，杰克逊当了姥爷，比尔则有了外甥女，父子二人才欢呼雀跃地抱在一起，顷刻间便忘记了之前的矛盾。
　　“爸爸，”比尔用激动到颤抖的声音对杰克逊说，“我想去看看小宝宝。”
　　不光比尔想，杰克逊也想。只是他不好意思讲出口，也不能讲出口，因为他还要照顾农场，不能丢下工作，直接去上百公里以外的地方去探望女儿和外孙。
　　“再等等。”杰克逊在劝比尔的同时，也是在劝焦躁的自己，“等到周末，我安排好了动物，咱们再去看贝蒂和宝宝。”
　　“好吧。”比尔只能乖乖等待，因为他还要去学校，他不认为老师会因需要探亲而放他的假。

　　到了周末，杰克逊在比尔的帮助下，用最快的速度做完了农场的工作，然后和儿子一起离开了农场。
　　路上，他俩依旧很兴奋，一直聊个不停——聊杰克逊与安妮如何结缘，童年的贝蒂多么调皮，有了弟弟的贝蒂有多么开心，相差十岁姐弟之间的各种小矛盾，贝蒂丰富的恋爱史，贝蒂的女儿应该叫什么……林林总总，聊了很多。
　　见到贝蒂和小宝宝后，比尔笑得合不拢嘴，夸贝蒂好伟大，小宝宝好可爱。杰克逊则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直到独自一人站在厕所里，才呢喃着“我当姥爷了”，然后喜极而泣。

　　晚上准备返程的时候，因为贝蒂还需要母亲的照顾，再加上安妮想和外孙女多待几天，所以回农场的就只有杰克逊和比尔。
　　安妮嘱咐父子俩要照顾好彼此，她过几天就回去。
　　比尔搂着杰克逊的腰，笑着表示：“妈妈你放心，我一定会帮你看好杰克逊的。”
　　杰克逊则搂着比尔的肩膀，看着安妮的眼睛说：“辛苦你了，替我们照看贝蒂和宝宝。”
　　父子二人离开后，贝蒂疑惑地问母亲：“杰克逊和比尔真的是在吵架吗？”
　　望着父子俩远去的背影，安妮笑道：“谁知道呢。没准是我记错了吧。”她转过头，朝着贝蒂挤眉弄眼地说，“毕竟我已经是一个有外孙女的老人了，记性不好，也很正常吧。”
　　贝蒂当即否定了母亲的说法：“你刚45岁，一点都不老。”她也和母亲玩笑道，“你和杰克逊再努努力，没准还能再给我添一个弟弟或者妹妹呢。”
　　安妮双手抱臂，出神地呢喃道：“貌似……也不是不可以。”

　　初雪过后，冬意渐浓。
　　安妮回到木棉农场的时候，杰克逊已在比尔和牧羊犬的帮助下，将母羊群赶入了羊圈：她们要在这里度过寒冷的冬季。
　　没有了羊群的草场，被莹白的雪花所覆盖，显得格外冷寂。
　　杰克逊偶尔会在喂完羊之后，站在羊圈前，直愣愣地望着远处的草场。
　　安妮走过去，问他怎么了。
　　杰克逊双手插兜，没有说话，朝着草场的方向抬了抬下巴，那意思是让安妮自己去看。
　　于是，安妮转头看向草场——
　　栗色的大马，穿着白色的马衣，慢跑在白色的草场上，身旁还有一只白色的小羊。
　　“他们关系可真好啊。”安妮感慨道。
　　入冬后，不论公母，农场里的绵羊都会被圈养在羊圈里。这是杰克逊从父辈那里学来的规矩，也是历代农场人总结出来的致富秘籍。因此，杰克逊从未在冬季的草场上看到过奔跑的绵羊。如今看到这样的景象，他感觉既怪异，又有趣——有趣更多一些，因为羊在跟着马一起跑。
　　“或许……”杰克逊喃喃自语道，“有这么一只宠物小羊，也不是什么坏事。”
　　这时的安妮，已经知道了父子二人闹矛盾的原因。听见杰克逊这样说，立刻搂住丈夫的胳膊，欣喜地附和道：“对啊！他这么可爱，比尔又这么喜欢，留着他肯定不是什么坏事的。”
　　杰克逊轻拍妻子的手背，讲出自己脑中幻想的事情：“也许我们可以训练一下香草，让他戴上马鞍，成为辛迪的坐骑。”
　　辛迪是贝蒂女儿的名字。
　　安妮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不禁露出了微笑。不过，她也没有忘记提醒杰克逊：“但是，那是比尔的小羊。所以，我建议你先征得比尔的同意。”
　　为了避免父亲再打卖掉香草的注意，比尔用售卖鸡鸭攒下的零用钱，买下了香草。
　　杰克逊不好意思收下这份钱，安妮却催他快点收下。
　　“收了钱之后，”安妮告诫杰克逊，“就不要再试图左右比尔宠物的命运了。”
　　杰克逊知道，只有这样，才能彻底化解他与比尔之间的矛盾。
　　因此，尽管不愿意，但他还是收下了比尔买羊的钱——以标准肉羊的收购价格。尽管香草的体重并不达标，真要卖的话，完全用不了这么多。
　　占了儿子便宜的杰克逊郑重其事道：“放心吧。我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