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户川迷走》齐贺美优

2、第 2 章

　　山村里的黑夜并不黢黑，有月光，有萤火，有远远照亮山峦的山雾，有母亲出自关切两个孩子的爱而特意留下的一盏小夜灯。
　　起夜上厕所时，受了这盏小夜灯不少的关照。
　　离开时合情合理也当告代一句：[我正要离开，出发前往这附近有名的大都市，或许在那里会遇见不少有名有姓的大人物，进展一路跌宕起伏的人生历程。]

　　想着这一点，迷走以踮脚的姿势穿过乱步屋前，步下台阶，提着有他一大半高的行李到玄关暂搁后，重新握着把手上楼，对准乱步和他房间之间的那盏小璧灯。
　　满心惆怅感慨又隐含兴奋的第一声告别暂且还是个口型，他听见右耳处传来开门的嘎吱，电光火石间转身向左，背对自己的房间。

　　“哥哥？”身后传来乱步的疑问。

　　“乱步，”迷走装作无知无觉地回头，“你去卫生间了啊。”

　　“你在这干嘛？”

　　“哥哥想去你的房间。久违的兄弟一起睡？”
　　这是唯一通顺的解释，卫生间在迷走房间右侧，迷走卧房在中间，最左侧是乱步房间，接着是下楼楼梯。
　　迷走当时身处自己和乱步房间中央的壁灯下，厨房在更右侧的位置，一楼只有玄关和仓房，仓房的门冲外，不冲室内，也就是说，他不可能站在壁灯下去厨房或卫生间，只可能前往玄关、乱步房间两个场合。

　　一瞬间能想清这些，全亏了第一人生警察经历的磨炼。

　　乱步眯起眼指迷走的袜子，“湿了。”

　　山里乡下湿气重，这也是卧室客厅等功能房间全在二楼的理由，一楼湿气重，即便是打了蜡的木地板，不出两月，便会从地底反上湿气。
　　迷走刚要胡诌自己撒了水杯，突然想到，自己刚刚拎行李箱下楼，为防止吵醒乱步和父母，全程踮脚走路，湿也是湿前脚，可现下背朝乱步，他最多看见脚跟。
　　“会吗？”迷走佯作不知地低头看脚，“今夜出了太多汗？”
　　面色坦然，超一线刑警的绝技。

　　乱步闻言几步跟上来，推着迷走的背，“那走啦，我还以为你要偷偷出去。”

　　“出去干嘛？”迷走被推着往乱步房间走。
　　就是谨防被你发现，才决定穿着居家服离家。

　　被乱步发现，就是被父母发现，被父母发现，就是以这个年纪绝对离开不得。

　　乱步一边推开房门，“以为我不知道吗？每日在房间里躲躲藏藏，过一阵桌上的陈列都有改变，衣服味道比往日厚重，在箱子里密封过。有几日鞋底的泥印比往日深，跨越过村前门那条小溪，有事特意去村前门，除了问车票别无它类了。”

　　“结合起来，”乱步大步迈进房间，拧着眉心反过身来质问：“你是不是要偷偷跑出家玩？”

　　答对了。
　　不对，是独身旅行。

　　已经到这份上，再辩解反而徒增怀疑。
　　迷走摊开手心到头两侧，摆出一个‘认输’的表情：“被你发现了。不过不是今天。”

　　“你真的要出门！”乱步眼睛一亮，像月夜的萤火虫，“父亲母亲呢？知道吗？不对，你肯定没有想瞒过他们的意图，连我都能识破的伎俩，父母是大人，理所当然地看穿个十成十！”

　　不对，我已经运用了第一人生学来的反侦察手段秘密辞行，此前常在特别行动前自亲朋好友的眼中‘消失’，无一失败。
　　我自信那身为前刑警的父亲并未发现，不然他一定会早早守在玄关，守个一夜，把踮脚提行李的我抓个正着，喝止我，说些[放锋芒未敛的你进入社会，刺伤他人的同时刺伤自己，两败俱伤，还为时过早]一类的话。
　　过段时间会改变的陈设，是我犹豫下，数次装装合合行李箱留下的痕迹。
　　饶是如此，是经由角度尺和厘米测量的。

　　但是，江户川乱步是江户川迷走的弟弟。
　　年幼未出世，他也要像父母的茧房一样保护乱步。

　　迷走停在门口，目视着房内的乱步。
　　快想。
　　究竟是错过了什么，叫乱步从陈设看出了苗目。

　　角度和长度绝不可能错，这是专业人士训练长达几年的专业技能，闭着眼睛也能放归原位，那唯独几毫米的距离，凭人类的视力哪怕是乱步，也不可能自二十步外瞄清。
　　这样的话，换个角度，假如以乱步的视野来看又如何呢？
　　房门直冲的区域只有一面书柜和书桌、一面镜子，镜子迷走从来也不会动，没有特定规律做密码充当暗房的前提下，书柜就只是书柜，书籍拿上拿下也没什么不自然的，这就是书柜的使命。
　　想来，只有书桌，虽然常变，可也有形成习惯定式，轻易不会动的物件。

　　“……摆在书桌窗台位置的瓷笔架，”
　　他目睹着乱步脸上的表情，斟字酌句地说。

　　乱步还只是孩子，又理所当然地以普通人自居，他望穿的苗目，自然是他人、普通人清楚不过、暗有默契的通识。
　　他不屑、不必要隐藏自己的脸色。

　　迷走的表情软和下来，“被你发现了。”
　　连太阳倾斜不同角度的阳痕都能注意到，异于常人的洞察力、记忆力。
　　他确实如漫画里的江户川乱步，将成为一个受人敬仰的能人，注定步入历史。

　　所以，作为江户川乱步同一DNA的双生兄长，迷走从来展露出略胜乱步一筹的智力。
　　以这十三年和父母弟的反应来看，做的不错。

　　不过，十三岁，随着乱步的智力与日攀登，也到了迷走该退场的剧目。

　　乱步回身问：“枕头从壁橱抽一个出来？”

　　“好啊。”迷走含笑点头。

　　“这个？”乱步在壁橱前挑了个鼓囊囊的枕头出来。

　　“好。”迷走踏入房间。

　　遍地的侦探书籍，散落漫地，书封上最多是《xxx探案集》的字样，也有不少仅仅标注了一段到一段日期的书脊，这是父亲离职时带回的卷宗。
　　迷走姑且会溜进父母卧房和地下室翻阅其他书籍，能被乱步阅读的书籍却完是经由双亲审理的书单，不会让乱步产生自己超出常识的知觉。

　　迷走随手从地上取了本书。
　　《菲西斯探案集》
　　压地的那页以铅笔用风散的字形写了：[尽是蠢话，这部小说在大城市一定销量寥寥，没人愿意为了蹩脚的半面字谜付钱，连拓印一万本的钱都奢求]
　　迷走用拳压嘴，憋回那声笑。

　　乱步把枕头扔上床，扔抱什么疑问地回头说：“不对，既然你决定来我的房间找我一起睡，为什么没和过去一样带上自己的枕头来？虽然你羞于开口，但是凭你过去和父母出远门的黑眼圈看，认床。我们两个的床没有区别，唯一分别的只有枕头。”

　　真是敏锐。
　　已经决定将兄弟间告一段落前的最后交锋，作为代替小夜灯饯别的迷走反而放松下来。
　　一旦放松，灵感便如溪流源源不断：“今天，我惹你生气了不是。”

　　乱步看表情已经忘了。

　　迷走合上探案集，把探案集随手扔上书桌，跨过一片书籍形成的暗礁，来到乱步面前握住他的双颊，“即便是我，也希望在亲爱的弟弟前维持高大伟岸、永远在他一边支持他的光辉形象。哪怕对手是父亲。”

　　“所以，你是来道歉的？”乱步两颊捏凸地盯着迷走看。

　　“道歉说不上，只是来和你搂搂抱抱、打打闹闹，不是有一句话说所谓兄弟，就是你一拳来，我一拳往，牙关青紫地又搂在一起吗？”

　　“我没听过这样的话。哪听来的坏话，纯没有逻辑。”

　　“我是哥哥，”迷走以霸道的语气说，“听我的。”

　　“哼……”乱步眯了眯眼，两人身高相仿，他一指戳迷走胸膛，又反指自己，“既然是来道歉，就听乱步大人我的。”

　　迷走从善如流地举起手。
　　“是，乱步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