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户川迷走》齐贺美优

1、第 1 章

　　江户川迷走在他十三岁时做下了第二人生的又一重要决定。
　　上一个于此同等重要水平是第一人生的十八岁时，家里破产，父亲早亡，母亲和幼驯染正坐于前，三方会审，眉眼忧愁地询问自己未来如何打算。
　　仁迷走咬牙，说我要考东京大学，我会考东京大学。
　　为此，请把家里为数不多遗留的财产交付于我身。
　　以此身为剑，仅有此一次机会，我将入榜东京大学法曹培养专业。
　　事不成，则剑折。

　　那把藏于他内心的剑尚未折断，不仅未折断，且因经年磨砺越发锋利，锋芒外露，被好好地系上剑穗，架在置刀架。
　　从东京大学毕业后，通过国家I级公务员认证考试，仁迷走进入东京都元十三町署区市警分厅，成为了一名Non CAREER，凭借高学历和踏实缜密的态度，他三级跳，在二十七岁壮年登任高级警官行列。
　　直辖上司为日本第8方面本部长兼警务部参事官，石川长官。
　　性情中人，莽直无畏，自有一股官场的圆滑世故的同时，未忘却心中那份考任警察时攥拳发誓的忠胆赤心。
　　仁迷走和他相性不谋而合，石川长官将他纳为心腹，并渐渐起了培养接班人的念头。

　　东京湾炸弹藏匿时事件、山阳高速新干线恐怖分子持枪劫持事件、福冈县警部勾结肃正事件、自治省法乱分子煽哄独立事件……
　　一桩桩一件件，无论是弃身家性命之不顾的爆性事件、或是纪律检查清正廉洁的如脚踩钢丝小心翼翼谋求圜转的肃清事件、或是民政冲突谋求调和之道的政治稳定事件。
　　他都展示出了机妙、坚毅果敢的个性和本性，巧妙地剑走偏锋，解决一桩桩普通刑室避之不及的烂摊子。
　　仁迷走对这群只求保住乌纱帽，蒙眼捂耳对事件避而不知的心理不置可否。而他自己，在好友同僚亲人的反对下执意前往，也并非为了什么侠肝义胆，忠心不二。
　　论迹不论心，他的确是当年和夜神月并称‘警部双绝’的年青一代领头人。
　　这之后，他和夜神月一个恐怖袭击中途疏散群众殉职、一个诡计败露接受法笔判决，可谓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在自己那张平平无奇的坚毅面孔前放下的百合花束和黄白花圈，散发的香气他一定是闻不到了。
　　可他还能闻见百合的沁香，紫藤花的幽芳，东方彩叶蝶落点于桂花枝头，枝头轻晃的模样。
　　一行篱笆围成的十榻小院，交叉竹竿搭成的绿萝藤，两三只鸡鳖着嘴，脑袋上下晃地踏三足步，难闻的气味经阳光曝晒挥发。
　　“迷走，”江户川夫人自檐外招呼，“可以来帮妈妈提水吗？”
　　江户川迷走扔下结束的红豆枝，站起来走过去接过水桶。
　　“弟弟还在睡吗？”她压低了声。
　　“还在……”迷走仰头看了眼日头，“被父亲叫起来吃早饭也说不定。”
　　今天日头甚烈，远方的苍翠山头被照的虚晃。
　　“父亲？”江户川夫人回头问了一声，置下手中喂鸡的菜桶，“也该是时候叫‘爸爸’了吧？”
　　“如果父亲做下符合我标准的事迹，我会尊重他。”
　　江户川夫人以符合她闭月羞花的姣美面孔忧愁地轻轻吐气：“实绩要多少有多少，只要翻看爸爸过去的卷宗，你就会大吃一惊地对他纳头便拜了，连说‘爸爸，爸爸，生为你的儿子我感到无比荣幸’——如此。”
　　她说的没错，第二人生的生身父亲，对策本部副本部长，那是比第一人生的石川长官仍光辉金灿的履历生平，更高的官职。
　　假如不是出自某种原因，正直壮年上升期撒手不干，毫不留恋地放下一切事宜来到这小乡村效仿《方丈记》鸭长明旧事，我和江户川乱步恐怕已成了监事总监的贵公子。
　　第二人生开始后的十三岁，见识过生身父亲的一身本领，迷走瞠目结舌地不再试图一较上下，或将他与过去的长官石田比较的心理。
　　迷走诡辩地回应：“文字总是乏力，没有发生在我眼前的实绩。”
　　其实是过不了心中那关。
　　“这都要怪爸爸总在你们前甘拜下风吧。”江户川夫人如小女孩一般呼呼道。
　　“他倒是甘拜下风再说。”迷走脱鞋上檐，“可不要小瞧男人的自尊心。”

　　迷走的弟弟，江户川乱步乃是前无古人的天才。
　　四岁通过瑞文智力测试题，在一面颠倒各式的同心三角中，一针见血地抓出不同组别的同异点；六岁通过寸辛人才测评试题；七岁和双亲做游戏时破解纽约陈列封藏三十三年的连环杀人案行凶手法，江户川警部将归结总汇的解密函寄往纽约PCT，五年过去，真凶尚未水落石出；八岁通过家庭模拟的东大入学测试，成绩为当年考生行列无名的第二名。
　　第一名是因为，江户川迷走。

　　“今天的迷题，是我解开了！”乱步一巴掌拍在桌上几张纸上。
　　稚嫩的铅笔字和独有一套解密公式的字母数字，‘题干’中几词被画上圈，最下方，纸张空白的区域被幼稚风撒的笔迹写了四个大字。
　　嫌疑目标G、H
　　G还只是二十一位嫌疑目标的中列，虽说隐去了名字，分别标以嫌疑目标A、B、C……受害者，受害亲属的字样，可事件流程、遗体鉴识回应单、关系人笔录，通通和迷走知道地别无二致。
　　说是谜题，其实是取材自实际又隐去名目的测试题。
　　迷走伸手，取走那张谜题。
　　第一二张是题干笔录，接下来的五张分别是遗体现场分布、尸检报告、人际网络：A与F相连，D和R相接，C和QEG分别有关，G与F有仇……
　　换上第一人生，是需要另起一专案组的头疼程度。

　　母亲、父亲和弟弟见迷走翻看，纷纷安静下来，静候佳音。
　　迷走将纸单放回桌面，捞起袖子，一面放勺子进碗，一面在嫌疑目标G和H和F，分别碰了下。
　　“这仨。”
　　假如笔录的顺序和内容上无误，第一人生的凶手是他们三个联合行凶。

　　母亲露出恬然又不自禁的微笑。
　　全没有年近四十的模样，除了眼下密密小小的细小皱纹，她正如当今夺金的电影学院奖的长泽雅美一样美丽。
　　“乱步，是你输了。”

　　乱步比着纸，坐回餐椅，晃荡着双腿。和迷走如出一辙的深绿发角如檐下的晴天娃娃摇晃。
　　半晌，他放下纸。
　　“抢劫还要带上置衣架，全没有帮上半点作用，还成了队伍拖累，辛辛苦苦抢来的珠宝全在箱子里沉了海，他们是白痴吗？”

　　五秒？十秒？
　　经过提点后，就这么找出了事件真相，还评以辛酸尖辣的评价。
　　“真有精神，”迷走一方叼勺子喝汤，用拳面抵住下巴，“大清早起来破题。”

　　“因为母亲说勤能补拙，努力永远是一个人最有力的后背，谎言会诓人，假证会骗人，只有汗水是实打实的，每一滴汗水都积累成巴比伦的砖石，通往天空。”

　　乱步用筷角在天空划了下，接着伸进碗里，舀出口同样包含农民汗水的饭粒。

　　“你可不要懈怠了磨炼，一味松懈下去，呼呼，早晚有天我会超越你，在你头上吆五喝六！”

　　“你现在就可以对我吆五喝六。”迷走伸出手，蹭了蹭他的发角，“叫弟弟使唤，是哥哥天经地义的责任。”

　　“阿拉……”母亲眼睛亮晶晶地小捧住口。

　　“好哦，我现在便要行使这天经地义的权利，”乱步把碗捧到迷走眼前，“我想要厨房第三张柜子里[碧螺春]沏的茶泡饭，五十六度，一度不能高，一度不能低。”

　　“乱步！”父亲把筷子放下来，喝止他，“哪有这么刁钻的要求，一度不能高，一度不能低？难道你能用嘴巴和舌头品出五十六度的味道吗？”

　　“当然了！”乱步不甘示弱地回驳回去，“三十七度是舌头温度，五十六度沏好的茶泡饭放在空气中晾凉，过了五分钟到我这正是四十三度，六度的气温差是最适宜喝茶的温度！”

　　饶是父亲，被这么条理清晰地回驳，也忍不住无力地咽下舌头道：“那何不叫迷走给你沏杯茶来？”

　　乱步闻言用眼睛望迷走，道：“哥哥？父亲这么说了，请再沏杯五十六度的茶来~”

　　“乱步……”父亲无奈地顶住山根，“还是这么任性。”

　　“这就叫任性了吗？”乱步认真地竖起一根手指，叶绿色的眼露出眼皮，狭成一条去首尾的月牙，“任性本义是指凭秉性行事，忽视他人意愿和想法，来达成自己的欲望。我不是这样，我是知道哥哥愿意为我沏茶，完全明白他意愿的情况下，才要求他的。”

　　父亲总结道：“诡辩。”

　　“事实如此。”乱步仰头眯向迷走，“迷走？”

　　迷走耷着眼皮，看乱步说：“我觉得父亲说的在理。”
　　父亲精神起来：“哦哦！”
　　乱步鼓起腮帮子：“喂！”

　　“所以你向我撒娇吧。”迷走勾起嘴角，“作为替你走一趟去沏五十六度茶，一度不高，一度不低的酬劳。”

　　乱步大张手，一把搂住迷走的腰。
　　“哥哥？”

　　迷走伸手，用两指在乱步的脸颊夹了一下，在本人大声牢骚之前，先一步撒腿躲去厨房，翻出[第三张柜子里的碧螺春]，先烧开水，等水壶噗噗地冒着泡，再掀开水壶盖，把准备好的冰块一颗、一颗的夹进水壶，注意着不要让水壶电感器上的温度降到五十六度以下。

　　等水烧开之间，他自厨房的横条窗瞥见了远处山色朦朦的青色。
　　迷走，乱步。
　　他很喜欢这个弟弟。
　　对于第一人生父亲早亡，不得不以单薄身躯扛起家庭重担的迷走来说，有一个兄弟与他一同承担面对疾风骤雨的滂沱将来，是他说什么也要争取和把握的。
　　唯独这个弟弟姓江户川。
　　和那部漫画的配角同名同姓、如出一辙地展露出天才头脑、生长在一个文坛寥寥，那些他熟悉的名字如长成的韭菜被换过一茬的环境。

　　不足十户人家的小山村困不住他。
　　青山远黛的山景早已看腻。
　　迷走在心里思索：是时候背上行囊，出发看看外面的世界。

　　这就是他第二人生做下的又一重要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