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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9、不过是故态重萌罢 ...

  •   当今世道泾渭分明。

      清乾矿场徭役繁多苛严,经年不休的噪音徘徊其上,永不休止。

      其内矿工大多精神衰弱,朝九晚五,夜不能寐。无一人不是黝黑饥瘦,连吃进去的面食都伴着三斤黑灰,每日死的人比挖的矿都多。

      含章水乡稻谷丰收,景优人美。常言含章熟,天下足。

      奈何宗族门阀根深蒂固,在开发地区时起到团结作用,众志成城,但随着时间推移蠹虫泛滥,反过来蚕食侵害整片区域。

      浊坤的繁荣建立在被剥夺了声量、荣誉的娘子军上,埋葬她们本可精彩纷呈的一生,为其殷民阜财。

      曜和封地侯爷、皇族贵胄居多。没有这层身份的普通居民,少不了矮人一等,被欺压虐待。
      一次某异性王疑心发作,将千名附庸、侍妾活剐至死。

      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的谚语说来动听,放在现实里并不适用。
      尊卑有别,人分三六九等,被无情践踏才是底层民众真实写照。

      至于太极,就更不必多说。皇权高度集中的地域,一方面富得流油,一方面冷硬似铁。对太极人来说,其他地域都是穷乡僻壤。

      显性的轻蔑足够埋汰人,隐形的屈辱更是处处可见。

      有句广为流传的俗话阐述其中真意——世上有两种人,一种是太极人。一种是太极之外的人。
      后者一般都不被前者当做同类。

      大苍王朝重农抑商,各大行业排出亲疏贵贱的次列。

      白老爷带着妻女东奔西跑,往来贸易,见识到一名小小的里正,都能颠倒黑白,指鹿为马,也在车水马龙的集市见证了县官的排场,要车辆绕行,行人止步。

      白芸夕和爹爹、娘亲等平头百姓一同跪伏在地,不能抬头仰望县官大老爷的颜容,以免惊扰尊驾,污秽大人眼目。

      有急着回家探望濒危老人的商贩,受不住长达三、四个时辰的跪拜排场,恳求拦路的差人放他回去见爹娘最后一面。

      那县官撩起轿帘的衣角,一只穿金戴银的手伸出来,摆了摆,衙役们将那贩子拖下去,判他侮辱贵耳,拽到衙门去,几日后放出来,糊成一个血人。

      可怜那户人家刚办完老人的丧事,又得忙活小辈的白事。

      大老爷出趟门,随性封锁街道,不允民众通过的事例,屡见不鲜。

      若是嫌弃平民百姓污秽,不配与他们正对。何故食用农民栽种的稻谷,储藏满满几大仓,适逢灾年大旱都不舍得开仓赠粮。何故穿着绣娘缝制的锦衣,要求高,工期紧,要人挑灯夜战,损了好几位绣娘的眼睛,还吝啬赏钱。

      娘亲告诉她,士、农、工、商,士人排在最上等,普遍受到尊敬和优待,其余人都要任其凌辱。
      他们隶属于商人,属于最下等,切莫与其他阶层发生冲突,否则不管是非黑白,一律以商贩挑衅处置。

      白芸夕问:“为什么我们就得是估客,不能学着他们的法子,升官发财?”

      娘亲喂给她一块新蒸出的茯苓糕,“要维持阶级稳定,阻断上下流通,让珍贵的人持续珍贵,让低贱的人维持低贱,是皇亲贵胄巩固权威的不二法门,行商之人基本是不被允许从政的。”

      “芸夕为何问的是跳出商女的身份,迎合他者的认同,寻求更高的地位,而不是问何时世间能不靠出身、学历、成就、才学去评断一个人的高低贵贱。”

      “大老爷们出门就一定要八抬大轿,耀武扬威?赶集的父老乡亲们就非得三拜九叩,陪衬官员们的威严?”

      “能有那么一天吗?”白芸夕嚼着热腾腾的点心,腮帮子挤得鼓鼓囊囊,“不再是有的人坐着,有的人跪着的场景,而是大家都挺直身板站着的一日。”

      娘亲把通用货币放入她的手掌心,曦和、望舒、银湾、太清环成一圈,日月星辰围着颇有经商天赋的女儿运转。“那正是你们这一代人要努力做到的事。”

      各类形状的硬通货在白芸夕手心里碰撞,折射出琉璃的七色光泽,似晨雾初开时凝集的银霜。那抹银白随着白昼在苍穹苏醒,一点点消融,一晃就过了好些年。

      被制住的江涵雁咬着牙,神情倔强,是忍受过千万人踩踏都无怨无悔的鹅卵石路,任谁来都改变不了她的心意。

      “你挟持我又有何用处?难道以为死我区区一人,就能阻止圣上的安排?我为了崇高的理想而死,九死不悔,而你不过是一个异想天开的商女,焉能与我这个从仕途的官家女相媲美!”

      父权社会下女性之间承担着远比儿郎群体中更多的道德标准和行事苛求,免不了针锋相对。互相冲突的利益之下,形成党同伐异的氛围,难求得勠力同心。

      官宦世家出身的江涵雁,生来享尽了寻常人无法想象的优渥,故而心安理得地奴役、使唤底下的人,且并不认为有何错漏。

      她字字珠玑,“你单枪匹马,纵然能出其不意挟持住我,难不成你能敌得过分布在天阿寺内的溯流派成员,还是说在几十里外扎营的军队?”

      “她不行,那我呢?”

      晏无明的地花蜂、切叶蜂在空中旋转,一前一后,打着圆圈,放映出几十里外军队景象。

      带队的将领被一条长鞭勒住脖子,收紧到脸红脖子粗的层度,一只踏过岩路,涉过沙河的长筒靴踩在他的肩膀上,边缘沾染的黄泥印下清晰的脚印。

      伴生灵摄取的画面往上挪,制住他的人略微咳了一咳,呕出了一手鲜血,还在暗中遮掩。不正是当年支援三阳城,兴邦立国的主事人——黄知善?

      “你竟敢挟持朝廷命官?”

      螺旋一般稳固的阶级观念受到撞击,宛如豢养在腿边的犬类一时妄想翻身做主子,竟敢反噬主子,江涵雁紧咬着牙关,义愤到半边脸颊都在抖。

      “他可是统领十万士兵的振威将军!”

      “振威将军。”黄知善冷笑着复述了一遍。

      她松开鞭子,带着倒刺的武器卷成捆,在落入下风的将军脸上拍了三下,留下一道道狰狞的血印子。

      “来,你说说,当初作为一名百夫长的你,都能通过长宁宫那一位的授勋,晋升到现如今的地位。若当年的太子殿下,现在的一国之君没有食言而肥,背信弃义。麾下百万雄师的我,是不是一早就应当当上骠骑大将军!”

      振威将军眸里的光闪了闪,不服气的成分居多,“你们不过一群短见的妇人,岂能明悟圣上的真知灼见。妇人乱世合当赤心报国,太平之期享受宜家之乐。”

      “便是你们曾经冲锋陷阵,舍己为人,到头来不都是要大着肚子,为夫婿生儿育女,空占着爵位有何用处!若授予你们军衔走到台面上去,岂不令人贻笑大方!”

      要他说,圣上才是有远见的那一位。

      若不抹去这些女子功绩,如他一般的男儿如何能发挥效用!妇人合该在家操持家务,战场上的事她们哪里顾得过来,看都看不明白!

      还挤占本属于他们的机会,其心可诛!

      一天到晚不顾及讨好夫君,教养子女,只惦记着抛头露面,建功立业,天知道她们的胆子要肥到哪里去!

      今日割五城,明日割十城。只能养大这些人的狼子野心!将来恐怕是要踩到他们头顶上去!要大苍就此亡国灭种都说不定!

      这并非他与圣上偏见徇私,而是传统观念和政治需要等多重要素下综合而成的体现。

      这些女郎头发长、见识短,麻雀大小的脑子分辨不出剥夺娘子军功名,抹去她们的存在,吞噬她们的功劳,是众望所归,还被欺哄蒙骗到鸟不拉屎的三阳城区,自此受限。

      即使做到此等地步,仍有不少文人墨客提笔编纂娘子军的遭遇,集中在她们的下三路,畅想女兵们落入敌寇手中,沦落到怎样千人骑、万人枕的淫邪体验,极尽淫心匿行,思量她们受辱的场面。

      岂不败坏军风!紊乱纲纪!

      秦有让一脚踹上振威将军后脑勺,把人脑壳砸到地面,吃一脸的黄土沙泥。“既然不会好好说话,那就跪着反思你的罪行。”

      听了他所言,她真为当年抛头颅、洒热血的将士们不值。

      黄知善坐在振威将军背部,压得他面朝黄土,向过往青山为坟,黄土作墓的士兵们磕头谢罪。

      她分析着天阿寺内的境况,约莫是当年事态的重演。又有人站在类似她当年的位置上,基于忠君报国的思想,矢志捐躯的胸怀,一路行来,牺牲了许多同胞的性命,因而不能回头,直至走到道尽途穷的一刻。

      被恶狠狠地打过七寸的黄知善,自然晓得打蛇打七寸的理儿。

      “你是不是为官家出生入死许多年,他应允你的职位,一个没有给予。”

      江涵雁眼波大震,里头浮动的光明明灭灭,似阳光下照耀下的溪水,亦或者从水底朝陆地上看。

      “官家是不是同你说,南域路绝人稀,村落萧疏,正是我是我辈需大行建设之期,功名利禄抛一旁,以民生为重,以达人烟阜盛之貌,再行嘉奖。”

      江涵雁瞳孔震颤,是在湖水里潜行的泳者,砸不开顶部凝固的冰层,在濒临窒息时,把水底的光误当做唯一的出口,往下游行只有死路一条。

      黄知善隔着地花蜂、切叶蜂两只伴生灵制造出的景观,与距离遥遥的人相对。

      江涵雁并不是个大愚不灵的人,相反她灵敏、聪慧,因此才能屡被任用,由此滋长了不少的倨傲,叫她隔雾看花,见树不见林。

      窥探到那隐秘而不可揣摩的真相,江涵雁禁不住打晃儿,连白芸夕的兵刃不慎抹到她的面颊都没察觉。
      白芸夕睨着刀兵上抹开的血绸,呼吸停了一瞬。

      江涵雁兀自陷入某种难以挣脱的漩涡,“不可能,圣上不会那么对我的!君子一言,驷马难追,遑论是一言九鼎的君王!他万不可能在这随手就能赋予的事上反悔。我为江山社稷贡献那么多……我身后的姐妹们……”

      “有什么不可能?谁会嫌手里的物资丰厚?吃一口,扔一堆都懒得投给脚底下的奴隶。”

      秦有让打断她的话,扎心窝子的言论是长烟杆头弹落的火星,烟熏火燎地烧穿她的心房。

      “轩辕重华未登基时当着众将士的面,亲口允诺我们封王拜相,不到头来背信弃义,做那言而无信的小人。他是世子的时候就玩过这一招了,现在不过是故态重萌罢了。”

      “我问你,轩辕重华可在大庭广众下,说过澄清溯流派的来源?”

      江涵雁被长刃刮伤的患处频繁落血,像一朵朵急不可耐地跳出枝头争宠的红杏,吸食着她的悲恸绽放。

      她一言不发,可想而知,并没有这一回事。

      黄知善喉咙里冒出几声低低的笑,宛若打呼噜的老虎。她越笑越大声,或许是在笑曾经真心实意的自己。

      她举起右手,亮出一封诏书,“我这里收缴了一封官家亲手所书的密令,为千里迢迢奔赴于此的将领所有。你要不要和我一起猜猜里面都写了些什么?”

      “你竟敢私自盗窃官家的诏令!那哪是你一个流放多年的妇道人家能持有的!”江涵雁下意识回避密令里的内容,那也许是她承受不住的消息。

      而黄知善毫不留情地拆封卷轴,大声念诵出里面的文字。她的声音通过广布在天阿寺各处的伴生灵地花蜂、切叶蜂,传到每一个人耳中。

      “爱卿至天阿寺,圈为据点。溯流派等人尽为嘉奖,以供物尽其用,毓子孕孙。”

      短短二十八字,冷酷地斩断了她们今后的人生。

      往日的辛酸与苦楚蜿蜒成一条用苦水浸泡出的河,沿着黄知善的面颊下落,被荒原的风一吹,化作一道经年未干的泪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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