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茵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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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钱蕴玮果然像往常训练时一样，在八点整走进了训练室。出乎她的意料，王杰希和高英杰已然并肩在电脑前就了位，而且看这一教一学的架势，明显是到了有一段时间了。
她心中感到惭愧，敛去声息，低头走到训练室角落坐下，没有引起其他两人的注意。
电脑系统里程式化的训练已经不能满足钱蕴玮的胃口，于是，在训练程序里完成了一组热身后，她双击开启荣耀，刷卡直奔神之领域。虽然往常训练室里是明令禁止学员登陆网游娱乐的，但是现下正值冬休，而且钱蕴玮又得到了王杰希的允准，想来应是无虞。
茵陈是微草俱乐部提供的账号，已由工作人员练到了满级，公会自然也挂在了中草堂名下。钱蕴玮登陆时恰好赶上了野图BOSS刷新，公会频道里正是一派紧锣密鼓热火朝天。钱蕴玮哪敢耽搁，急忙操纵茵陈提着战斧跑向了野图BOSS所在的位置。
这次的野图BOSS刷新之处人口稠密，钱蕴玮赶到时，见现场已成一锅乱粥：专心致志杀BOSS者有之，不同公会狭路相逢大打出手者更是有之，触目所及，皆是刀光剑影，敌我难分。
面对这一团乱局，普通玩家自然会敬而远之，但钱蕴玮的心中竟可耻地涌起了一些喜悦：越是复杂险峻的光景，倒越是适合她这种准职业级的高手操练技艺。
于是，她十分愉快地奔进人群之中，高高扬起战斧，只见彩光一闪，天使威光悍然降临。
哪怕职业更换成了守护性更强的守护天使，钱蕴玮的操作风格却始终是一脉相承的：凶猛，锐利，莫测。她挥动战斧，试图学习方士谦的模样，利用圣光打将敌人的攻击以牙还牙，但却还未能完全掌握要领。在眼下的乱军之中，她成功和失败的次数约莫是七三开。
但是，这也足够惊人了，没有人能料想到守护天使也能被操纵得如斯凶悍。她微笑着看剑气飘散、寒光退却，有那么一瞬间，她仿佛重新找回了自我，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
然而，此时，钱蕴玮的手指却微微一顿。
她想起来了，自己的这套打法完全背离了微草的双治疗战略——面对不同的对手，微草会相应地更换策略，或激进，或保守。牧师的打法可以激越而昂扬，但守护天使却被要求沉稳又厚重。当她操纵茵陈的时候，她必须成为深受信赖的盾，而非出其不意的剑。
钱蕴玮的心猛地一沉，也有意识地控制了手上的操作，变得束手束脚起来。
“怎么突然不敢打了？”
王杰希突如其来的问题让钱蕴玮猛地一怔。
她停住动作，扭过头，见王杰希不知何时结束了对高英杰的指导，正在自己背后抱着手臂看得饶有兴致。
钱蕴玮面上一赧，喃喃答道：“我的打法跟队里要求的不一样……”
“别操心这个，先按之前的方法打，你的角色快死了。”
钱蕴玮来不及细思，急忙掉转过头，果然，刚才她的一通职业级别的操作已然引起了其他公会精英的注意，此刻正是战事胶着之际，趁她一个回头的工夫，就有蓝溪阁的剑客破空而来，攻她不备。
她飞指操纵茵陈扭身避开剑客刺来的第一击，一个圣光打奉还剑客的第二击。此刻，她才将王杰希的建议回味过来，她的眼底立刻又燃起了近乎疯狂的喜悦的火焰。她反身开启生命激活，带着充盈的血条重新奔入战乱的漩涡，战斧在耀眼的骄阳下折射出血色的光芒，战意豪迈。
一场酣畅淋漓的乱战结束，中草堂近乎大获全胜。茵陈的信箱里如雪花般涌来了添加好友的请求。
钱蕴玮本来准备直接关闭窗口，没想到王杰希却伸出了手，点了点他们面前的屏幕，指着其中一条请求道：“这个人打得不错，你回头可以找他组队练习。”
钱蕴玮顺着王杰希的手指看去，见是个ID为辛夷的魔道学者，游戏等级并不算高。刚才她光顾着埋头操纵自己的守护天使，对这个小魔道印象全无。
“那我加他吧。”钱蕴玮说罢，敲击鼠标通过了好友请求，“您都觉得他技术很好，那应该是相当不错了。要邀请他来试训吗？”她多嘴问了一句。
“之后你可以随口问问，不强求。”王杰希淡然道。
微草如今势头正盛，虽不能说天下英雄尽入彀中，但却也确实人才济济。何况，魔道学者在微草是最不稀奇的职业选择，他们也已经锁定了高英杰作为王不留行的接班人。至于其他的苗子，的确显得有些可有可无，再好也不过是锦上添花罢了。
钱蕴玮见王杰希并不热心，便也不再多问，通过好友请求后便暂时搁置了网游，抱起面前的笔记，眼巴巴地等待王杰希的指教。
王杰希确实有话要对她讲。
他深吸一口气，捋平思绪，开口问道：“刚才为什么中途突然改变打法？”
果然。钱蕴玮猜到了王杰希会问她这件事，她感到自己脸上发烫，不禁垂下了眼眸，重复道：“我刚刚打得太险了……不符合队里对守护天使的要求。”
闻言，王杰希却不以为然地抱起了双臂：“士谦见过你刚才的那套打法吗？”
钱蕴玮没有想到王杰希会提起方士谦，这在她看来几乎是一句指责了，她急忙维护起了自己的师父：“没有没有，师父没有见过。之前师父看着的时候，我是会记得控制自己的打法的。只是刚才在游戏里太忘乎所以了，所以才打得这么乱七八糟的。”
“你该让士谦看一看的。”出乎钱蕴玮的意料，王杰希并没有责备她的意思，“我觉得你不需要刻意改变打法，刚才的打法更适合你。”
钱蕴玮抬起头，望向王杰希的眼神带了些讶异。
王杰希也是刚刚才意识到的：无论是他、方士谦或者钱蕴玮自己，都落入了惯性思维的圈套。
他们当然都知道，微草双治疗策略的核心在于适应不同形势下的战术安排。方士谦是治疗职业的天才，他将两种风格的职业运用得太过自如，以至于他们所有人都忘记了凡人所存在的限度。
钱蕴玮根本不是守护型的选手，她从来都是一个攻击性极强的治疗。
刚才，他站在她身侧，一低头看见她眼底的激流和火焰。他一时惊艳，又片刻怔忡，时光疑云飘散，他窥见了一切开始的那个夏天。
在这样一个温柔敦厚的女孩的身体里，蕴含着的能量极其热烈——他本该比谁都清楚的。在她拥有她自己真正的师父以前，最初的一切，都是他教她的。
诡谲多变，兵行险着，出其不意。
哪怕他们暌违多年才再度相见，哪怕她在她师父的指点下技术日臻精进，然而，她的职业生命的亘古不变的底色，却总能悄无声息地提醒着王杰希自己的在场。
王杰希心中微动，感到温柔的情绪流淌开来。
很多人曾经问过他，或者至少试图问过他：为了微草而封印了自己的魔术师打法，究竟后悔不后悔，究竟值得不值得。
无数次，他傲然昂首，掷地有声：不后悔，值得。
封印天赋，敛去意气，沉下心绪，他从来都无怨无悔。他是微草的队长，队伍的利益便是他行事的圭臬，这是他心甘情愿地背负的十字架。
可是，钱蕴玮不需要。
她还那么年轻，她还没有任何的枷锁，她还有太多试错的机会，为什么非要墨守成规？强行的改变只会抹杀她的天赋，她可以轻盈，她可以热烈，她可以保留最初的天真、顽固的清澈，就像是一个从未背负起一切的王杰希。
至少，王杰希想要好好保护眼前的钱蕴玮。
“和士谦聊聊吧，你可以试着开创守护天使的新打法。”他对她说道。
王杰希的最后一句话分量很重。钱蕴玮枯坐在原位，盯着面前空无一物的笔记本发了半晌呆，这才回过些滋味来。她掏出手机，删删改改半天，给方士谦发去了一条消息。
不可否认，她从来都不喜欢守护天使这个职业。只是为了能够留在微草，她才硬着头皮咬着牙练下来的。
可是，越是练习，她心中的火花便越是黯淡。她永远无法像方士谦和袁柏清那样，在攻击和守护之间切换自如。
王杰希方才的指点像是一块浮木，在泥泞的浊流中显得弥足珍贵，她决定抓住它。
虽然相隔重洋，但方士谦收到消息后却还是很快拨来了回电。钱蕴玮接通电话，听出了他那边人声嘈杂，心中愧怍不已，还没等方士谦开口便向他道了个歉。
“跟自己师父道啥歉呀。”方士谦不以为然。他背后鼎沸的人声渐隐，应该是握着手机快步走到了一个僻静之处。“老王的建议不错，这倒是我没想到的。刚才他看的那场没有录屏是吧？”
“……我没有想到录屏。”钱蕴玮颇为遗憾地坦诚。
“没事儿，那今天晚些我跟你一起进游戏下个本，我瞧瞧你自己的打法啥样。”
“您也用治疗吗？”钱蕴玮好奇问道。
“网游嘛，我随便换个职业，没事的。”方士谦所言倒并不是谦虚，他们这群职业选手，虽精通的职业不过一二，但因为比赛的需要，往往对其他职业也颇有心得，在网游里对付普通玩家简直是绰绰有余。“就今天晚上吧，手机保持通畅，我回家后就来找你。”
虽然方士谦看不见，但钱蕴玮还是用力地点了点头，前倾身躯，近乎摆出一个鞠躬的姿势：“师父，谢谢您。”
“客气啥，”方士谦笑了，“晚上见。”
方士谦挂了钱蕴玮的电话，敛起笑意，长叹一口气，向远处举目。
站在建筑物的高处，他能望见远方的海。大海无言，吐纳着潮汐，缄默又深情，总能令他联想到许多遥远的事物，庞大的世界，未知的命运。
身后的门被吱呀一声打开，方士谦一回头，便望见了自己满面愁容的妈妈。
“士谦，电话结束了吗？下一个就到你了。”
“好的，妈妈。”方士谦再次亮起笑容，走上前，用力地搂住了她的肩膀，“别担心，我会没事的。”
方士谦的妈妈没有做声，只是轻轻颔首，和他的儿子一起重新步入了医院大楼。
作者有话说第22章 茵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