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职高手]折柳》水翊汐

21、黑羊

　　依照先前约定，高英杰并未中断学业，只能在寒暑假来到北京接受系统的训练。俱乐部高层很看重这个天资卓越的少年，不放心将他交给青训营的教练，点名要王杰希全权负责。因此，王杰希也只能为了微草的未来而牺牲自己的冬休了。
　　王杰希领着高英杰进了宿舍楼，替他办理了入住手续。俱乐部早早地为高英杰预留好了房间，与王杰希的房间一墙之隔，坐北朝南，宽敞明亮，待遇之优厚，是钱蕴玮等住惯了朝北房间的小学员压根不敢肖想的。
　　高英杰忐忑地跟着王杰希走进了属于他的风水宝地，在一个角落放下了自己的行李。冬休时间紧迫，王杰希并没有给少年太多时间整理他臃肿的家当，只是稍坐片刻，他便又带着高英杰走向了训练营大楼。

　　虽然高英杰的训练事宜直接由王杰希负责，本不需要经过青训营，但在权衡利弊后，王杰希依旧将两人的训练地点选在了训练营大楼内。
　　做出这个选择，一来是因为训练营的机器上安装了专为职业新手设计的训练软件，省去了诸多麻烦；二来则更是为高英杰个人的长线发展着想。
　　王杰希深知，身怀异禀天赋的少年往往容易走上骄矜傲慢的歧途，每个时代都不缺少伤仲永的悲剧。他看得出来高英杰这个小少年的品性温厚，但却也需要良师益友的正确引导。他不愿在一开始就让高英杰享受过分的特殊，那间窗明几净的宿舍便是个极坏的例证。王杰希虽无从插手学员的住宿条件，但却能在训练的安排中留一些心眼，让高英杰知道，他并不能算一步登天的幸运儿，青训营学员该受的所有磋磨，他也都得规规矩矩地承受下来。
　　他知道，高英杰本该和他的同龄人一样，一心只读圣贤书，随后走上一条为世俗所认可的道路。是他和俱乐部强硬地改变了少年的命运，让他化为了一头格格不入的黑羊。他不愿意辜负了少年。

　　王杰希和高英杰走到训练营大楼的电梯前，见屏幕上显示电梯停在三楼，不由扬了扬眉毛：还有人留在训练营没回去。
　　这在整个俱乐部层面其实并不稀奇，过年期间车票最为难抢，在冬休开始的头两天，总会有外地的队员滞留俱乐部。只是，就王杰希所知，如今青训营里剩下的成员都是北京本地孩子，大过年的并没有理由在俱乐部里徘徊不去。除非——
　　王杰希的眼皮跳了跳，他想到了一个名字。
　　果然，当电梯载着他和高英杰在三楼落定，他一眼就在第三训练室里看见了他想到的人。
　　钱蕴玮。

　　彼时少女正戴着耳机专注于面前的训练程序，丝毫没有察觉到身后的动静。高英杰扭头望向王杰希，动了动嘴唇。王杰希伸出食指，比了个噤声的动作，不动声色地走近，垂眸细看钱蕴玮的屏幕。
　　她正在使用的角色不是她惯用的牧师天山雪莲，而是守护天使茵陈。
　　一身银亮板甲的茵陈挥动战斧，倒是一板一眼地完成了系统给出的任务，只是，王杰希看得出来，不同于操纵牧师时的得心应手与挥洒自如，此时的钱蕴玮将嘴唇紧紧地抿成一条线，一双明眸中不再摇曳着火光，而是吞吐着灰暗的浪。
　　钱蕴玮小心翼翼地完成最后一个训练项目，紧绷的神经终于放松，她从胸腔里吐出一口气，扯下耳机，活动手腕，一抬眼，方才看见在身后伫立多时的王杰希。
　　钱蕴玮显然没有想到会在青训营的训练室和王杰希不期而遇，她睖睁了好几秒，这才如梦初醒，匆促地站起身，一句“杰希哥”已经卡在喉咙里，视线一晃，又注意到王杰希身后的少年，于是她又连忙改口：“队、队长好。”
　　王杰希朝她点了点头，对钱蕴玮不失分寸的称呼感到满意。碍于高英杰在场，王杰希也不便对少女询问探听过多，只是招呼着高英杰上前，简单为对方介绍了彼此。
　　“前辈好。”高英杰乖乖巧巧地向钱蕴玮打了招呼。
　　高英杰的称呼让钱蕴玮脸上一赧：她当惯了俱乐部里的小辈，如今时移世易，她竟也当上别人的前辈了。转念想到她方才笨拙的操作被一览无余，她更是羞愧得有些无地自容。
　　她对高英杰这个名字毫不陌生，方士谦和王杰希都多少向她提起过这个少年英才。她望着眼前这个身高和自己齐平的小少年，心中五味杂陈：高英杰是被俱乐部寄托了重望的太子爷，得天独厚；而被他尊称为前辈的自己，却连是否得到了出道的入场券还未为可知，命运茫茫。
　　但是很快，钱蕴玮便压下了心中悄然生长出的幽微情绪，像模像样地摆出了前辈的姿态，落落大方地和高英杰握了握手。

　　通过之前半年的线上辅导，王杰希知道高英杰这孩子实战技术很是不错，在网游里已是所向披靡。只是，若要进入职业圈，意识和规范都得跟上才行。于是，这两项便成了线下训练的重中之重。他替高英杰打开一台机子，双击开启训练程序，针对高英杰的需求设定了训练强度，手把手教他操作的规范。
　　不得不感叹，当真是老天赏饭吃，高英杰这个小少年一点就通，指导起来毫不费力。不过一会儿，王杰希便放了手，让小少年一头扑进程序里自行钻研了。
　　随后，他转过头，目光锚定在了钱蕴玮的身上。
　　在王杰希辅导高英杰的时候，钱蕴玮又打起精神完成了两组训练。结束了高强度的训练后，她有些失魂落魄地坐在屏幕前，一边做着手操，一边漫无边际地发呆。

　　正如王杰希所观察到的那样，哪怕经过了半年的训练，可是钱蕴玮始终没能和守护天使这个职业磨合无间。按理来说，她有方士谦这么一尊业内大神保驾护航，该上的训练也一项都没落下，但她依然觉得自己处于一个不上不下的瓶颈期，始终无法游刃有余。
　　先前，方士谦在微信上将冬休期任务发给了她，钱蕴玮粗粗一看，明显地感到方士谦替她削减了守护天使的训练，讨来袁柏清的训练单后，两者的差异更是坐实了她心中的猜测。她没有在微信上发问，却径直跑到方士谦跟前去请教。她惊异地发现，她那一向成竹在胸的师父破天荒地在脸上闪过了一丝为难。
　　方士谦用食指刮了刮脸，又伸出手，近乎宽慰地拍了拍钱蕴玮的肩膀：“别想太多，按师父的节奏来就好。”
　　可是她没法不想太多。
　　眼看着身边的袁柏清在两个职业间切换自如，精进不休，而她的守护天使却始终在原地踏步。哪怕她的牧师依然比袁柏清技高一筹，但她却还是惊恐不已地发现：似乎在所有人的眼中，袁柏清都比她更像他们的师父方士谦。
　　按照惯例，微草每年只有两个出道名额。刘小别的出道位已近乎毋庸置疑，而同样毋庸置疑的是微草并不需要两个治疗新人。剩下的一个出道位是一把危险的达摩克利斯之剑，始终高悬于她的头顶。这样的一团具象的压力自然让她焦灼不已。
　　她想，她必须在下一次大考时使用守护天使，向所有人展示她不输给袁柏清的实力。
　　或许是钱蕴玮泫然欲泣的表情让方士谦骤然软了心肠，他又拍了拍钱蕴玮的手臂，大手一挥，替她加上了几组守护天使的训练。
　　钱蕴玮知道这点聊胜于无的训练量纯粹只是方士谦在安慰自己，但她依然每天坚持登陆茵陈的账号完成训练，尽心竭力，一丝不苟。但是，光是训练还远远不够，实战实战，还得是实战！于是，她也在心中计划着每天晚上进网游去实战操练，也当是为战队的公会中草堂尽一些绵薄之力。

　　王杰希走到钱蕴玮身边，用食指指节敲了敲桌面，唤回了钱蕴玮的注意：“练很久了，休息会儿吧。下楼走走？”
　　钱蕴玮受宠若惊地点了点头：“啊、好的。小高呢？”
　　“他自己做他的训练，我们给他带饮料回来。”说罢，王杰希果真扭头问高英杰想喝什么。小少年哪敢向自己的师父提什么要求，红着脸说了句都可以。
　　于是，钱蕴玮糊里糊涂地被王杰希拉出了训练室。

　　王杰希原本打算去俱乐部门口的全家买三杯热饮，没想到底楼的自动咖啡机竟还没有停工，于是懒人王杰希果断舍远求近，在咖啡机上点了三杯热奶茶。
　　在等待咖啡机吭哧运转冲泡奶茶的须臾，王杰希开腔问：“不回家吗？”
　　“我的守护天使练得不好，想趁冬休多补补，训练营里的电脑比较好用。”钱蕴玮垂眸答。
　　这是实话，但王杰希也知道这不是全部的缘由。他并不说话，只是抬眼看着钱蕴玮。
　　什么都瞒不过王杰希的眼睛。
　　钱蕴玮叹了口气，只得坦诚相告：“……我不乐意待在家里。”
　　不出他的意料。王杰希点了点头，将刚刚泡完的一杯奶茶递给了钱蕴玮：“家里人还是不同意？”
　　“他们同意了的，但是还是会讲难听的话。”钱蕴玮接过热气腾腾疼的奶茶捧在手心，却并不急着喝，她低下了头，“我不想去撞这个枪口。”
　　王杰希在心中无声地叹息：“齐贤呢？”
　　“哥哥也挨骂，但没我挨得多。”
　　王杰希陷入沉默，只有咖啡机的出水声在两人之间盘旋。
　　面前的少女也是黑羊——不如说，她也好，李齐贤也好，王杰希自己也好，他们所有人都是白色绵羊里的黑色绵羊，突兀、煞风景、格格不入，但是，没有人曾经说过一句后悔。
　　他不愿意辜负任何一头无畏的黑羊。
　　“你今年回上海吗？”
　　王杰希骤然转移的话题让钱蕴玮有些讶然，但她还是老老实实回答了：“不回。”
　　“那就来吧。正好，我也能帮你看看守护天使的训练。”王杰希不紧不慢地说着，不再看钱蕴玮，而是伸出手，握起两杯新做成的奶茶，“我和英杰过年前都在俱乐部，我多订一份盒饭就是。如果你家里人问起来——”
　　王杰希转身，目光重新在钱蕴玮身上落定：“你就说，有我在。”

　　老王和小钱都辛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