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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若为世俗困 ...

  •   七日后,凌冰堂。

      恢弘大气的朱色大门开在正中央,灵石镶嵌,流光溢彩。顺着石梯拾级而上,入目的是一字排开的守卫,个个穿着齐整,训练有素。八方豪杰齐聚,有的灰布蒙脸神秘,有的话间饮酒洒脱,有的雌雄莫辨美艳。迎宾弟子含笑接待,恭敬中透些疏离。

      如果他们不拦人就更好了。

      “什么?还要请帖?”陆天风尴尬地瞪了眼身旁悠闲的木枯桑,见他没什么反应又往四周看了看,忽地指着一个坐着轮椅的男子不服道,“他不也没请帖,为什么能进去!”

      那弟子顺着陆天风手指的方向望去,而后神情变得有些古怪:“这位少侠,您不妨再仔细看看?”

      “我看得一清二楚!”陆天风肯定道,又望向那男人——此刻他已经被身边的人扶起,正垂着眸和人交谈。

      似是感知到陆天风的目光,那男子转头往这儿望来,他双眸清亮透彻,却如同寒夜深井,一眼望不到头。

      陆天风脑中传来一阵刺痛,他浑身一个激灵,魇住了似的直直盯着男人的眸子,一动不动,直到那弟子的呼声才将他唤回来。

      “他身份不比寻常,能来便已经赏脸了,少侠,您请回吧。”

      “他……是谁?”陆天风皱眉又瞥了男子一眼,那道目光映得他颇不舒服。

      “您别开玩笑了。”那弟子显然有些不耐烦,两人谈话间,又一波宾客到了,他眉上不免染上些许焦急,“我真的没时间陪您聊!”

      陆天风也急了:“我真的不知道他是谁!”

      看陆天风似乎不是开玩笑的样子,那弟子瞪大了眼睛,犹豫一番才道:“百草堂宗主云向晚,能生死人肉白骨的神医,江湖上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你……”

      “唉,算了!”他莫名其妙地瞪了陆天风一眼,便转身接待旁人去了。

      陆天风低声嘀咕:“云向晚,云向晚……”

      “好了。”

      肩上突然搭来一只手,陆天风一个激灵,五指直直往人喉间探去,眸间一丝狠厉闪过,见是木枯桑才倏然松手。

      一直不说话,他险些忘了身边还有个人。

      “你能不能别动手动脚!”陆天风没好气地拍开木枯桑的手,又恶劣一笑,“真那么想动,不如今夜陪我去开个客栈,咱们两,慢慢玩。”

      木枯桑深深地望着他,手倒是松得很快。

      “行了,别杵这儿了,想法子溜进去吧。”陆天风木着脸,有些沮丧。

      他算到了一切,偏偏算漏了参加宴会要请帖,巫蛊山从来不弄这些虚的,往往是吃着吃着一群人就开打了,赏宴的同时十步开外有人丧命,这样的场景他都司空见惯了。

      “别耷拉着脸。”木枯桑冲着不远处抬抬下巴,温声笑道,“喏,看看,谁来了?”

      话音刚落,一旁立定不动的守卫忽地齐齐抱拳,目视某个方向,行礼道:“问夫人安!”

      声如洪钟,从朱门一直传到阶下,震得道旁的青松都抖了三抖。

      一时间,不管是弟子亦或是宾客,视线都齐齐聚焦于朱门内那两个缓缓走来的身影。

      看这架势来人定不简单,陆天风破罐子破摔地向上瞥去,看清其中一人的那一刻,内心略显诧异。

      来者有二,一男一女。

      女子倾国倾城,温婉可亲,行步间素衣随风起,举手投足尽显优雅,眉间自带一缕忧愁,必是守卫们称呼的夫人。

      男子蓝衣着身,眼下点痣,气质若清辉映雪,如寒山之巅的雪莲。

      正是无顾消失了十几日的尹千煦。

      行路间,各弟子与宾客皆对女子恭敬有加,女子含笑回应,尹千煦的目光往四周转了一圈,最后定格在陆天风身上,直步走来。

      待人行至跟前,陆天风的目光还黏在那女子身上,他神情复杂,对着尹千煦支吾道:“你……”

      “很惊讶?奇怪我为什么出现在这儿?”尹千煦瞥了一眼木枯桑,暗暗冷笑道,“我可不像某些人,做事什么准备都没有。”

      木枯桑神情泰然,笑道:“尹兄说得是,在下自愧不如。”

      “你惭愧是应该的。”尹千煦冷冷道,又把视线聚焦于陆天风,“我查过了,这儿没有吴青的尸身,不过来都来了,过了宴会再走吧。”

      说罢,欲带路离去,一回头却发现陆天风还愣在原地。

      “天风,该走了。”见陆天风一直盯着刚才出来的女子,木枯桑上前几步挡住了他的视线。

      “等等。”陆天风的反应却有些出人意料,他拨开木枯桑,跑上前几步,攥住尹千煦的衣袖,“我是不是看错了?那是……”

      他犹豫着不将名字说出口,尹千煦便开口道:“徐容儿。”

      “是当年那个一舞动京城的第一贵女徐容儿?!”陆天风难以置信,“徐家不是称她消失了吗?她什么时候成了凌冰堂的宗主夫人?你怎么从没告诉过我你认识她!”

      “我认识的人多了去了,难不成要一个个向你报备吗?”尹千煦皱着眉把衣袖从他手中抽出,他似乎已经习惯了陆天风消息闭塞的程度,冷静道:“徐家一案发生后,我路过徐家府邸,刚好碰见她被人刁难,顺手帮了一把。”

      “徐家一案?”陆天风越听越懵,但尹千煦显然被问得不耐烦,或者实在没想到他消息会闭塞到这个程度,直接转身走了。

      “诶!千煦!”陆天风好奇得紧,正想刨根问底,木枯桑以身相拦。

      “天风,你怎么不问我?”素来温润的嗓音似乎带了点委屈。

      陆天风踌躇片刻,放慢脚步:“你知道?”

      “当然。”木枯桑与陆天风行至并肩,含笑道。

      “行吧。”陆天风偷偷瞥了眼徐容儿,含糊道:“我勉为其难听听。”

      “在下定知无不言。”木枯桑跟着尹千煦走入朱门,“但我很好奇,你为什么不认识云向晚,却认识她?”

      陆天风脸色一红,支吾道:“你……你管我!我看她好看不行吗!”

      陆天风此人有个特性,只记得住容貌出众的美人,无论男女老少,只要漂亮,他便过目不忘。

      当年他迷徐容儿迷得不行,经常出山只为一睹美人芳容。可惜后来不知出了什么事,她被逐出了徐家府邸,那段时间恰巧碰上巫蛊山内乱,陆天风自顾不暇,等好不容易闲下来,却听闻徐容儿已然消失不见。

      “我也挺好看的。”木枯桑伸手掰过陆天风的头,嗓音竟带着一丝不满,“你怎么不多看看我?”

      陆天风一怔,反应过后双颊猛然红透:“你说什么呢!”

      木枯桑挑眉:“说得不对?”

      陆天风扯开话题:“别废话!你到底讲不讲!”

      “讲讲讲。”木枯桑心情肉眼可见地好,他嗓音不急不缓,将徐容儿的故事娓娓道来。

      “徐家一案,说简单些三两句便能讲完,但若是要探究里头的弯弯绕绕,怕是得说上三天三夜。”

      徐容儿承袭徐氏一脉,一出生便是高门贵女,千金之躯,偏偏她还天资聪颖,貌赛貂蝉。八岁那年,她便凭借着一首诗斩获京城第一才女的名号。

      很快,她的名气越来越大,多少名门弟子挤破头皮只为一睹美人芳容,徐家更是将她当做手心宝。

      本来她该风光无限,偏偏事与愿违。

      事情的转折发生在一次中秋宴。

      那次晚宴,她受邀参与开场舞,然而过了时间还迟迟未见人影,直到侍女在柴房发出尖叫,将许多人都吸引了过去。

      素来高傲的第一才女平躺在地,衣服被撕得破破烂烂,身下泥泞一片。

      至此京城才女的名号毁于一旦,徐家视她为平生大耻,将其逐出家门,原先与她定亲的王家也与其划清关系。唯有凌冰堂宗主叶轩力排众议,不但三媒六聘明媒正娶其为正妻,还对宗门下死令不准谈起这件事。

      木枯桑玩着手中的银针,漫不经心道:“从那以后,她便入了凌冰堂,再不抛头露面。”

      一代才女,最终委身于这世间小小一隅,当真可惜。

      尹千煦不知何时又来到了两人身边,听完木枯桑的叙述,他陷入了难得的沉默。

      “可……如若她是被迫的呢?”陆天风紧声道。

      他不止一次见过徐容儿行善举,发善心,如此冰清玉洁之人,最后的归宿不该如此。

      或者再大胆些,即便真是她做的又如何,这世道只准男子寻花问柳,不准女子追求所爱吗。

      巫蛊山素来讲求个性别不论,强者为尊。他坐上蛊主之位后,便赋予了女子与男子同等的权利。至于那些持反对意见的男人,通通做了强者的刀下亡魂。

      “被迫如何?不被迫又如何?”尹千煦冷声,“很重要吗?”

      木枯桑玩着银针:“人界就是如此,千错万错都是女人的错,天风,你就别多想了。”

      陆天风垂着眸。

      天下四界,恐怕也只有魔界与巫蛊山一样,奉行“男女不论、强者为尊”的道理。

      徐容儿……即便精通琴棋书画,熟知古今中外,却被嵌死在一个名为“女人”的壳子里。

      可惜,生不逢时。

      心口涌起一股不知是酸涩还是悲凉的情绪,陆天风眼睁睁望着徐容儿走入后院,与他们错开一条道。

      不知为何,他满脑子都是当年她赢了宛城七君子的飞花令后笑得肆意的模样。

      徐容儿,本该千古留名的。

      行至内门,人群逐渐增多,距离宴会开始还有一段时间。

      尹千煦找了个理由将木枯桑支开,不耐地应了他那句“宴会厅见”。

      “我不在的日子,你和他关系倒是好了不少。”尹千煦冷笑着看向陆天风,像是随口一言。

      陆天风心中一紧,直觉不对。

      果然……

      “这才和他待了多久,便想着去客栈过夜了?”尹千煦咬牙,脸色黑沉,“和他,慢、慢、玩?”

      “隔着这么远的距离你怎么听到的!”陆天风惊叫,“你听我解释!”

      尹千煦沉默地望着他,杏眼如寒冰。

      陆天风不得不硬着头皮将事情和盘托出。

      话分两头,这边的两人一个闹一个陪,另一边的木枯桑也没闲着。

      他转着银针,脚步悠闲,弯弯绕绕地布过长廊,停至一个湖泊前。

      此处格外幽僻,空无一人,鸟鸣衬得此处愈发安静。

      木枯桑收了银针,指尖暗光一闪,映出他阴冷的瞳孔。湖面无风自动 ,片刻后,如同一面棱镜,折射出个男子的面目。

      那男子满头白发,眉心点着一颗朱砂痣,脸色苍白,似乎病得很重,对着木枯桑行以一礼:“魔尊。”

      只说了两个字,他便偏头咳嗽了两声,眉关紧锁:“先前傀儡娃娃传来的命令,属下已着手查询。”

      木枯桑淡声:“如何?”

      洛寒雪又偏头咳嗽了两声,缓了一会儿才道:“陆天风此人过去成迷,现下只能确定他是巫蛊山之人,若是再查下去,怕是会……与巫蛊山结怨。”

      木枯桑嗤笑一声:“尽管查,巫蛊山还踩不到本座头上。”

      洛寒雪垂眸应声:“属下领命。”

      夕阳落山,木枯桑返身回厅,恰好在附近碰见陆天风和尹千煦。尹千煦看起来心情不佳,陆天风絮絮叨叨地说着话,他只随口应了几声。

      “天风,尹兄。”木枯桑含笑上前。

      陆天风低声抱怨道:“怎么来那么晚。”

      尹千煦一边转身往正厅内走,一边冷声:“你怎么不等宴会结束了再来。”

      然而真正到了宴会厅门口,三人又注意到一件尴尬的事。

      一位高阶弟子立在门外,每进去一个人,他便以洪亮的嗓门道:“蜀山天璇宗大弟子清欢渡,到——”

      陆天风立在一旁,眼睁睁看着一人接一人被报了名字,进退两难。

      “天风,怎么还不进去?”木枯桑温声道。

      陆天风拧着眉,嘴里嘟囔着:“丢死人了。”

      说罢抬眸,谁料望见了个熟面孔。

      那位旁人口中生死人肉白骨的神医,百草堂宗主云向晚。

      他靠着轮椅,原先有些犯困,此刻却是精神起来了。他瞥了眼陆天风,嗤笑一声,而后驱着轮椅进了门。

      那弟子便又开始报:“姑苏百草堂……”

      陆天风被那声笑直接给笑懵了,他愣愣地看着那轮椅越来越远,脑子一片空白。

      “他……他笑什么?”陆天风拉着尹千煦难以置信又不解。

      直到进了宴会厅才明白,无名小卒压根不会引起别人关注,他刚刚以为的“丢脸”甚至是痴心妄想。

      可即便如此,尹千煦在进来时还是编了个名字,没让人报出他的真名。

      “那云向晚……刚刚是在嘲讽我?”这时的陆天风才迟钝地明白过来云向晚那琢磨不透的笑。

      他望着身前不远处的人,心中火起,疾步上前挡在了他跟前,旁人根本来不及拦。

      云向晚像是又困了,他支着额头,见到身前的阴影才懒懒抬眸,神色淡淡。

      陆天风忍着内心的烦躁与怒火:“你刚才是在嘲讽我?”

      云向晚闭眸,懒声道:“是啊。”

      他的嗓音很淡,很清,没有一点情绪波动,承认得干脆利落。

      陆天风被他堵得说不出话来,他此生最恨的就是旁人的轻蔑。

      云向晚受着他目光的凌迟,淡声道:“生气了?那怎么办?不然你杀了我?反正我也没多少时间可活了。”

      陆天风难以置信,正想接着和他理论,却听外头传来那弟子高亢的嗓音。

      “淮安凌冰堂宗主叶轩,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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