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59、第二章 ...
-
忆园,是帝京一所古朴雅致的宅子。亭台楼榭,一样都不少,层层叠叠的琉璃灯影在风中摇曳着,撞出泠泠声响,似絮絮说着什么,但无人能解。风,越发大了起来,没有关紧的窗子一下下打出沉闷的声音。夜色冰冷,悄然融化了白日中骄傲飞扬的檐角。放眼看去,忆园中,四周漆黑,仿若没有他物。
一个男子走到被风吹开的窗前,欲伸手消除这令人心烦的杂音。灯影下,他的身体显得几分单薄而瘦削,清俊的脸上带着几分忧郁和倦意,惟有纯黑的眼瞳依然分明澄澈,霎时间为苍白的面容增添了几分生气。他,便是在民间口碑极高的雁阳郡守——夕冉,或许,如今,应当称他为曾经的雁阳郡守。
寒风呼啸着灌进来,肆意钻入他的皮肤,他不由自主地微微颤抖,却停下了关窗的动作。清冷的空气冲入室内,填满了每个缝隙,也熄灭散发最后一丝醉人芬芳的鎏金镂纹熏炉。只有在这时,那些浮糜的奢华才能离他稍许远些。
夕冉将视线投向空蒙,远方一片绚丽光亮,隐约欲现。那个方向,只有一个地方如此金碧辉煌——皇宫。如今已经十六岁的皇帝依然是傀儡,却在太后的纵容下学会了沉迷声色,而太后也乐得和娘家人一同执政。曾经桓朝开国初的锐气早已在酒池肉林中消散殆尽,恢弘的承光殿只是一个混沌不堪的地方,糅杂了数不尽的乌烟瘴气。
他临风叹了口气,似乎想要将积闷已久的失望担忧也一同吐尽……
夕冉是一个月前被召回帝京的。一纸锦书,御制金印烙了一方鲜红——雁阳郡守克己奉公,当予厚赏,三日内速归帝京。夕冉早已听来往商人说过帝京的情况,本想找借口托辞,无奈帝京竟派遣专人护送,看架势还颇有些押解的意味。然而,路途上不过一日,夕冉便与那个整日微笑的右扶风叶明暄熟悉起来,毕竟在民间两人都是声名远播。
初到帝京,皇帝便下诏,将帝京一处名为“忆园”的宅子赐予夕冉。夕冉虽然受了,心里却掠过重重疑虑。
到帝京第二日,少年皇帝在承光殿中接见了夕冉,说的话,是早就准备周全的一套褒扬。退朝后,太后却派人请他和丞相王伦去侧殿议事。
虽不满意太后的做为,夕冉看见半倚在座上的太后赵嫣还是恭敬施礼。
太后巧笑着开口:“快免礼,你这个雁阳郡守的名字,我可是听说过无数遍了。人人都道,夕大人虽然只二十有二,写得一手好文章,笔法更是苍劲老练。如今一看,到真有文曲降世之态。哥哥,你说是不是?”
赵伦一撸胡须,到也微笑起来:“这般才貌,的确似天人托世。夕郡守年轻有为,前途无量,真是前途无量啊!”
夕冉不知赵氏兄妹到底要干什么,依旧不卑不亢地回答:“多谢太后殿下和丞相夸奖,夕某不过是一方郡守,份内事自当做好,却还称不上有为。”
“不必谦虚。我早已听说,夕郡守三岁时,便以文章名动雁阳,堪称神童,又颇受上任王郡守赏识,故他在隐退前,向朝廷举荐了年方弱冠的你。”赵伦停了停,看了看太后赵嫣,继续说道,“其实,今天太后和我单独召见你还有些私事。夕郡守,有件事,你要老实回答。你……可曾订过亲事?太后与我,想做主,将太后的亲生女灵瑶公主许配与你。”
夕冉一听,顿时怔住,开口,却说不出话来。
“夕大人不必如此惊讶,阿珩精通音律,也是个爱才之人。所以,我想,这样正好能促成一桩好姻缘,倒也省了我一桩心事。所以,夕大人只管照实回答,是否已经订过亲事?”
“夕冉只是一个区区郡守,灵瑶公主是金枝玉叶,恐怕……恐怕日后受苦。太后殿下和丞相大人万万不得做此决定。”夕冉回过神,不直接回答,却坚决推辞着。
太后一听,沉下了脸:“这般推辞,难道你是觉得阿珩配不上你?”
“夕冉不敢,只是……”
“只是什么?难道你早已订了亲?”赵伦也在一边步步紧逼。
夕冉回想到方才赵氏兄妹对他的称扬,便知道他们早已摸透了自己的底细,不禁心一沉,只得说道:“没有。”
“那不就结了!真是天作之合!”太后的笑容越发灿烂,也越发诡异,抬手示意侍女将一卷文书放到夕冉手中,开口道,“你打开看看。我已经让皇上任命你为御史大夫,这样,你便也不必再担心会让阿珩受苦了。”
“禀太后,此事太过唐突,容我大胆请求,是否能够暂缓一个月。”夕冉跪地行礼,死死低下头,埋葬自己愤怒的神色。
太后蓦地变了脸色,赵伦用眼神制止她,微笑着扶起夕冉:“一个月就一个月,日后,我们就是亲家,而且,你也是个明白人,不必如此多礼。”
明日,就是一月的期限了。夕冉看着一片辨不清方位的暗色,秀挺的眉又皱紧了几分,闭着眼,苦苦思索起来。忽而,他觉得有什么冰凉的东西落在脸上,他伸手去碰,却不料那冰凉在指尖触到的刹那化作一条细细的清冷。无限的夜空里,旖旎着洁白无瑕的飞雪,舞蹈出一道道瞬时而过的明亮轨迹。
似乎,黑暗里,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光亮……像是花瓣的形状。夕冉揉了眼,再想细看,却发现外面依旧是一片不见终点的深渊。那样明艳美丽的绯红色,难道只是幻觉而已?
夕冉将身子探出窗口——然而,除了黑暗,还是黑暗。
侍女推门进来,缓缓开口:“大人,右扶风叶大人来访。”
夕冉“嗯”了一声,却不看门口的来人。
叶明暄倒也不在乎,走到窗口,自顾自地说道:“这雪在夜里还那么清晰可见,不知道,要下多久呢……”
夕冉不接口,反而轻轻问到:“明暄,我到底该如何是好?”
“我也听说了。”叶明暄突然怒目相视,起初的淡然蓦地变成愤然:“呵,堂堂夕大人原来也不过如此,怪我叶某看走了眼!我以为,你只有一心为民的念头,想不到,为了求取功名也不择手段!好,那么今天我把话说明白了,枉我们相识一场,从此,我叶明暄就当从没有你这个朋友!”
“既然叶大人这样坚决,夕某也不该再留你。来人,送客!”
“不必!我自己走。”说罢,叶明暄向门外走去,一边说着:“不必劳动御史大夫的大驾,告辞!”
叶明暄走出忆园,翻身上马。一拉缰绳,向夜中长街驰去。
夕冉,我知道,你一定明白我的意思。你无法决定,那么就让我说出第一句话帮你决定。其实,这样也好。太后丞相一党处心积虑拉拢你,甚至将公主许配给你,又给你三公中御史大夫的高位,那么,你就不必担心有人在暗中害你了。你可知道……从雁阳到帝京来的路途上,有多少人曾经想取你性命?
为天下苍生。我的信念不变,我相信,你的亦不会更改半分!
马背上的男子看着前方没有尽头的夜色,眼神坚定如铁。
那一夜,很长时间,夕冉都立在窗前,抓住窗棂的指关节惨白,神色亦坚定如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