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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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举杯当月,梦回连营,千骑卷冈平。长烟落日,旌旗昭彰,夜光马上饮。
昔不复,青山雨,空遗恨,江寒鹤啼清。华灯上,苍颜雪,身后事,付与众人评。
乱世。
桓朝,端宁三十年,帝薨,谥幽历。太子继位,改年号为麟德。
然而,即使皇位上换了一个人,也无法改变日下的山河。幽历帝终日溺于后宫声色不问朝政,于是,帝后之兄丞相赵伦掌权,赵氏一门极尽荣华。对于百官,幽历帝的死亡,不过是一个契机,以便让成为太后的赵嫣和她的兄长更名正言顺地把持国家。
承光殿上的宝座只有一个,但底下,有千千万万个想玉冠皇袍的人。于是,诸王公明争暗斗,谁都不把年方六岁的小皇帝放在眼里。巨大宫殿中,他,只不过是一个高高坐在龙椅上的傀儡,哭笑间,维护着继母太后的利益。
朝上,不乏心怀正气之人,但皇帝尚幼,即使不住上书劝谏又有什么用。就连小皇帝身边教授礼仪的太常叶念屏也说不上半句话,就因为说了句“天下非一人之天下”,被革除官职,举家发配北寒之地。
适时,苍天亦不遂人愿。血月、裂地、狂风、枯海,凶兆现世,夹杂着白发人的悲叹。
——乱由人起,天灾人祸,不定,正是人祸引得天灾。
麟德十年,十二月,帝京。
“求求各位军爷,行行好!千万不能全收了去啊!”
一个发际斑白的妇人和一个少女跪在地上,妇人看着面前的小吏苦苦哀求着。
平康里,围聚着人群,声音嘈杂,原是又到了年关收“岁钱”的时候。历年岁末,京兆尹皆会颁下令,从住在帝京的百姓手中按地契收取相应的钱财,用以帝京的保卫管理。这,本为桓朝开国来的例行规矩,本意自然也是好的。然而,到了现今,这却变成帝京守卫的敛财大计,层层盘剥,报到皇帝手中的数字依然和从前一样,实则不到收取的三成。
“当家的死的早,只留我和女儿孤儿寡母的。我帮人裁衣,实在没有多少钱,从前的积蓄,早在去年都交了……行行好,各位军爷,我只有这些现钱了。”妇人泪眼婆娑,摊开手,里面是半吊铜钱,用红线仔仔细细串着,想来,也是原先存着,预备给女儿出嫁的。
小吏从她手中夺过那半吊钱,掂了掂,哼了声,嘴角抿出刻薄的笑:“这些哪里够?秦寡妇,上面的规矩,我可没有办法改!”他把那半吊钱攥在手心里,手向后一挥:“来人!给我进屋搜!”
“啊!不要!不要!”秦寡妇在地上跪着,要拦也拦不得,只得看着那些人冲进房间。
木盒被劈开,瓦罐被敲碎,还有布匹被野蛮地撕碎的声音。那些帝京的守卫,宛如一群暴徒,穷凶极恶。
秦寡妇身边的少女紧紧依着母亲,惊恐地看着。
“只有这些。”
小吏从守卫手中接过一张地契细细看了看,开口道:“秦寡妇,看不出来,你的小日子,倒是过得蛮滋润的。这些交岁钱,不是正好足够?敢情刚才,你是在和我玩笑哭穷呢!”
“大爷!大爷!行行好!这就是这间屋子的房契,你要是把这也收了,让我们母女俩住哪里……难道,京兆尹是要把我们身家性命都收了去?”
“我只管收钱,不管收命。我家大人是朝廷命官,自然是为朝廷效力!”小吏眯起了眼,斜斜打量了秦寡妇的女儿,“秦寡妇,你也是个聪明人,手也是巧得紧,这个当口,怎么想不出自己另寻个住处呢?”
秦寡妇一愣,疑惑地看着小吏。
“我看你这闺女也十五六岁了,整日养在家里,倒也生得细皮嫩肉。姿容虽不比国色天香,在晚香楼里挂个头牌倒也足够。”
“不!不成!月儿虽说不上是官家大户出生,也不能去那种地方污了身子!”
“啧啧,这年头,卖身的姑娘们多的很,就独你家月儿最金贵不成?主意,我可是出了,这听不听倒也不干我的事。不过……这房子,我可是收定了!还有别家等着要收岁钱,我也是秉公办事。”
小吏冷笑一声,却发现秦寡妇死死拽着自己衣袖,狠命一甩,转身便走!
“娘!娘!”凄厉的声音突然响彻天空。
只见那秦寡妇气血攻心,身子软软躺在地上,哪里还有半点气息。
顿时,这小吏折回身来,似笑非笑地看着秦月儿,开口道:“人死不能复生,月儿你还是自寻生路要紧。”说罢,伸手就要往少女白皙的脸颊上抚去。
“啪!”秦月儿抬手打开的了他的手,眼中含泪,却不流下来,“我的生路自己会寻!偏不相信普天之下无一寸净土!”
“呵!竟然开口说帝京皇座下无净土!大逆不道!来人,把她给我押下去!”
“是对是错,大家看在眼里!”少女怒目圆睁,脸色因为愤怒添了几分绯红。
“哦?”小吏抬眼看了看她,向围观的人说道,“觉着我错的人站出来,我自当虚心听取。”
周围的人不动声色地散开,自然没有人敢站出来。
“天理何在!苍天,你不分正邪枉为天!”秦月儿的呼声凄狠决裂,带着无法挽回的绝望!
小吏的面容更加狰狞起来:“来人!把她给我押下去!”
“住手!”突然,一声呵斥从后方传来,人未现,声音自带威严。
“谁敢阻拦收取岁钱?”小吏回头,目光中多有不屑。但看清来人,他突然变了神色,几乎颤抖着跪下行礼:“不知是叶大人,小的方才,言词上多有得罪,多有得罪……”
那骑在马上被唤作“叶大人”的,不过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男子,身材颀长,锦袍绶带,一头墨丝齐整地束在冠冕中,眉目清朗,又有几分凛冽英气。他,便是新近回到帝京的右扶风——叶明暄,颇为京兆尹谢源赞赏,甚至已经将独女许配于他。
叶明暄看了看地上的尸体和一旁的少女,对小吏淡淡开口:“既然你已收了这家的税,还留在着做甚么?”
小吏低头哈腰,甚是恭敬:“叶大人说的是,说的是,小的这就继续办事去。”说罢,领着一干人等离开。
叶明暄吩咐随从给了那秦月儿两锭银子,没有说话,只叹了口气,拨转马头离开。
“谢大人!”秦月儿向着叶明暄离开的方向重重扣了头。
“唉……这天下,像叶大人这样的好官可不多了……庙堂上的那些明争暗斗,下面的那些,又个个……唉……”
“是啊,当今天下,也只有右扶风叶大人和雁阳郡守夕大人算得上是两个敢说话清官了。”
叶明暄没有听见身后百姓的议论。风卷着冰冷,一寸寸刺入他的身体。他拉了拉衣襟,抬头望天,只看见细小的雪片纷纷扬扬地落了下来。混沌灰暗的天空里,这些唯一的白轻轻流转着,无声无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