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良打工人》垚先生

26、第26章 一本通俗小说

　　陆羽没能休息好。
　　梦里，系统小爱问她是否要杀死那个抓着企鹅玩偶的小孩。
　　系统小爱的嗓音还是那样甜美洒脱，抛出来的问题却是让她成为神，对星火下诛杀令，替未来世界结束星火的制霸。

　　这个抉择的余味悠长到她醒来时还在漫延，心口像压了沉重的铅块，喉咙口像患了咽喉炎一样苦涩黏腻，陆羽飘出房间，从小谢房间前掠过的时候，往里边瞟了一眼。

　　屋里的桌上亮着橙黄色的小夜灯，能看到床上拱起一个线条曲折的包，小谢整个人缩在被子下面，连头也没有露出来。陆羽走到厨房，从冰箱里拿出矿泉水灌下去，才发现苦是从心里溢出来的，根本排遣不了。

　　周六一整日的行动是紧紧相扣的连环，留给陆羽伤春悲秋的时间不多，等辗转反侧到半夜，大脑不再被眼前迫在眉睫的任务所占据，她开始冷静下来，仔细审阅自己做的每个决定。

　　这实在是她二十八年年人生中度过的最漫长而戏剧性的六天。

　　从周一早晨，陆羽接到星火公司的电子用工合同，对合同中的语焉不详产生抵触和警备心理；到周一午前，陈弦的意外到访，告知她星火试玩员和游戏掮客的非正常死亡事件，她决定从星火游戏里抽出身来；再到周一晚间，她意识到小谢失联，之后便是整整五日的恍惚度日。

　　直到陆羽决定独闯星火公司之前，她担心小谢被关在黑屋子里，怀疑小谢接近她是别有所图，反复回忆小谢从极速光轮上的纵身一跃，又琢磨小谢寡言的背后本质上是想回避一些事实。

　　那些积极的和消极的东西像双生藤蔓一样交织缠绕。她好像疯了，失控了，前一秒，她会因为忆起相拥时的肌肤相亲而会心一笑，下一秒，又因为捕捉到他躲闪的目光而恨得指尖死死扣进掌心。

　　最后，就是干脆利落的决定。

　　周六的凌晨，一切都简单起来了。她要和陈弦合作，先救出小谢，然后，毁了星火游戏。周六的午夜——此时此刻，一切又变得更加复杂。终结游戏，是否意味着杀死小谢？

　　就是现在，那种被人压住脖子的推着往前走的感觉又回来了。

　　客厅里，贴脚线边的小夜灯光辉万丈，明信片墙上“Just for Fun”的字母泛起油亮的光泽——“一切都是为了好玩，一切都是为了自由”，这条人生信条从她懂事开始就一直指引着她。

　　陆羽最讨厌被人牵着鼻子走。
　　可小谢的兴趣、学识、人品和样貌却都是她所喜欢的。
　　如果小谢不是从孱弱少年身体里复苏的机械英灵。
　　或许——
　　她会努力让他成为谢先生。

　　哒咩！（不可以）
　　她这是想到哪里去了！

　　陆羽决定马上做些什么，分一分神，她决定通宵读通俗爱情小说。清晨，当陆羽顶着一双熊猫眼从房间踱步出来洗漱，发现小谢还在睡。两个小时后，小谢顶着一头乱发起床了，言行一切如常。

　　小谢没有陆羽这样的挣扎，他是没有心肝的机器人，一直埋头于生活的琐事。他耗时11个小时，终于在网上找齐了新“企鹅”的所有硬件，列了个成品清单给陆羽。

　　当小谢把清单交给陆羽过目的时候，她正蜷缩在沙发里看英国女作家简奥斯汀的《理智与情感》。

　　陆羽将电子书阅读器向下移动，露出陆羽惊叹中带着些许无奈的双眸，黑色眼珠子从左向右快速移动，匆匆掠过纸上一行行的条目，直接看到了金额——75432元，她倒吸一口凉气，“嗯......你很不错......你把银行卡号和开户行告诉我，我现在就用网银转给你。”

　　小谢道：“你工资卡上还剩下三块五。”

　　陆羽捏紧握kindle的手，红着脸道：“我问妈妈借钱总可以了吧。”

　　小谢低头，又游览一了遍自己列的清单，一时没有回答。

　　就在这一瞬间，陆羽觉得压在她后脖子的手轻了些，或许她和小谢之间的羁绊并没有她想象的那么深，纯粹的金钱往来就可以将两人的物理距离隔开很远。

　　小谢抬起头，说：“不是，我自己付钱。如果你没有什么想要加的，我就下单了。”

　　这一瞬间，这段纯粹的友谊向着不健康的、复杂的方向发展，
　　陆羽头疼！

　　陆羽抓着电子阅读器的手指翘起来，夹住硬件清单，“不行，我自己到网上把东西买齐了邮寄到家里，这样就可以用信用卡分期了。”

　　小谢说：“真的不用。我没有花钱的地方。从星火公司获得的酬劳你愿意花多少存多少你自己决定。我算过了，提前还贷要多付两百多万的利息，你那么爱钱，用我的钱付贷款吧。我每月从卡里转你房贷的金额，当成是房租。即使我不在了，钱还是会自动转到你卡上，直到你还清贷款。”

　　陆羽头疼得抽抽，一口气没背过来，险些晕过去。
　　什么叫你那么爱钱？
　　这世界上有不爱钱的人吗？
　　只有机器人才无欲无求。

　　陆羽嘴巴都合不起来，“你……是准备……用钱……包/养我吗？”

　　小谢一本正经道：“嗯。我有能力。没什么问题，放心。”

　　“滚！银行卡发过来！马上！”陆羽抓来沙发上的抱枕就往小谢脸上砸，抓起Kindle和手机，“腾”地站起来，望房间里钻，身躯直直往躺上一横，耳朵竖起来等着听小谢发来卡号的短信音，眼睛还在扫视电子书。

　　......
　　“我认识一个人很像令妹，个性一样冲动、可爱，后来她被迫认清了这个世界，结果是痛苦绝望。”(《理智与情感》节选）

　　“在她看来，感情本身既然无可非议，要想加以限制，不仅徒劳，而且是理智对种种庸俗错误观念的可耻屈服。”(《理智与情感》节选）
　　......

　　一直到周一早上去银行上班，陆羽的整个情绪还没有转过来，整个人显得像是蔫了的苹果——皮皱皱的，无精打采。

　　陆羽今日只接待了一个客户，这个客户走进办公室坐到椅子上的时候，她看了一眼电子手表——上午十点半，等客户松着领带离开办公室，她又看了一眼电子表——下午三点。

　　错过午饭时间了。
　　要不要点外卖呐？
　　还是干脆熬一熬，熬到下班去吃顿好的——日料？

　　咕噜噜——
　　肚子叫了起来。
　　陆羽把开户资料理在桌子上钝齐，装进文件袋理，用水笔写上交换到分行业务科，她的余光始终挂在桌子上的手机上。手机就安安静静地卧在那里，时不时亮一下屏幕，表明有消息传过来。

　　这个星期开门第一笔业务办了四个半小时，也就表明她四个半小时没有和人情社会接轨了。手机——这样一个四四方方只有手掌大小的机器就是她和世界交互的窗口了。

　　读书不能解惑，打工不能忘忧，此刻她的心情还是烦！烦！烦！

　　陆羽把反复使用过已经软了皮的文件袋甩到一边，抓起手机，开始直面人情社会的蹂躏。

　　陆羽先快速游览了特别关注的几个新闻站，热帖都是些怪咖间的技术对决，没什么大新闻。如果星火游戏遭受攻击，自由软件联盟向蓝血宣战，这些世界级极客汇集的论坛早该炸锅了。

　　那个陈贤——
　　看来很不简单。

　　想要激起一群人的愤怒很简单，而想要压住熊熊燃烧的怒火却很难——尤其这些愤怒来自一群头脑聪明、崇尚自由又讨厌社交的天才们。

　　自由软件联盟建立依赖，从来没有领袖，所有会员都是平等的，只有一种方式能够让计算机领域的嬉皮士俯首称臣——那就是过硬的技术。极客圈子和流量明星的粉丝团没什么两样，一旦造神成功，粉丝就会形成一种狂热的崇拜。成神者，自然而然一呼百应，有大把人盲目追随。

　　陆羽吸了口气，打开微信，先点无关紧要的群消息，然后回复了妈妈的信息。

　　陆羽：姆妈，七万块是我给小谢买东西用的。等发了季度奖金我就还你。

　　陆母：没赌博吧？

　　陆羽：我才不喜欢动脑子的娱乐。小谢也不会。

　　陆母：好好上班，好好吃饭，

　　妈妈没打完后面的，一切都在那个“逗号”处戛然而止，看起来妈妈是有什么事去忙了。

　　陆羽退出妈妈的对话框，点开爸爸的头像，爸爸转了一万块钱过来，下面写着：买点好吃的。

　　陆羽心中暖暖的。
　　陆羽借了爸妈七万块，妈妈担心陆羽沾染上恶习，爸爸担心陆羽缺钱。从小到大，她在一个爱与包容的家庭中长大，妈妈的手掌和爸爸的手掌搭成温室的屋檐，下面就是肆意生长的兰花骨朵一般的她。
　　她生长是因为自然法则，她生长也是因为父母为她遮风避雨。

　　如果说父母之爱教会陆羽什么。
　　那就是勇敢地、热烈地、不留余地去生活，去爱。
　　她一定会保护好自己，也一定会放小谢自由。
　　勇气，是灌进人生这艘船长帆最强劲的风。

　　陆羽两颊滚烫地点开小谢的微信聊天界面。

　　小谢上午十一点半发来一条信息：雨天听的那首歌叫什么名字？

　　陆羽打下歌名，又按了返还键，用手指把一个个字吃了。她心里想，等下班回家，当着小谢的面再唱一次，只唱一次，小谢要是再听不要出来，就别说自己是最强大的AI了。

　　可是事与愿违，陆羽没能按时下班。

　　到了四点，陆羽收到行长的一条微信：“小陆，晚上有客户请吃饭，你也准备一下，这个客户后面要来开户的，你先熟悉一下。”

　　工作上的饭局——
　　真讨厌。
　　要陪笑，要敬酒，还要忍受意味不明的中年男人目光。

　　咚咚咚——
　　办公室的玻璃门被敲响。

　　陆羽抬头，看到娇经理一身香奶奶套装裙站在门口，脸上的粉底服帖明亮，红唇艳艳——一看就刚补过妆，“妹妹，把钱箱交了，换好自己的衣服，我开车。我看了一下地图，私人庄园，还挺远的。”

　　陆羽背靠到椅背上，“还有其他人去吗？”
　　娇经理笑道：“就我们两个。”

　　两个女员工——
　　哦，原来是那种饭局啊。
　　一大群男客户吃饭，找几个女生去点缀增色的局。

　　吃饭，打高尔夫球……陆羽都见识过。

　　陆羽道：“我晚上有个培训会。”

　　娇经理道：“哪个办公室的？行长打个电话过去请个假就行了。”

　　培训会是陆羽胡诌的。
　　陆羽怔怔看着娇经理。

　　娇经理是个人精，也知道纵然是大客户约饭，一个女孩子去那么远，单人赴会怕是羊落虎口，非得搭上一个才安心，这事——肯定也是行长属意的。

　　金融行业啊——
　　欺男霸女的事还少吗？
　　可打工人没得选，想要在金融行业混，就算走的是纯业务条线，也避免不了要和客户打好关系。

　　左右她知道分寸，拳头还硬。

　　陆羽顿了一会儿，缓缓道：“不必了，我自己请假好了。十分钟，后门见。”

　　陆羽交了箱子，换上T恤和牛仔裤，走出了更衣室。
　　娇经理上下打量陆羽的装扮，“妹妹，要么把牛仔裤换了，换成行服里的裙子吧？现在流行T恤配西装裙，又好看又松弛。”

　　穿裙子？
　　真就成了一朵装点酒宴给人看给人折的娇花了。

　　银行的裙子又叫一步裙，顾名思义，穿这种极为贴身的裙装只能跨出一步，踩着高跟鞋小步小步挪——都快赶上影视剧里绑腿走路的闺秀了。

　　陆羽从没有穿过工作裙，因为裙摆裁剪得实在太过贴身，她拖几十斤的钱箱、修理ATM机根本迈不开腿，也因为裙子会将她的曲线勾勒得太过纤细玲珑，而她对工作的态度一直是专业严谨，不喜欢玩花样。

　　陆羽推了推鼻梁上的黑框眼镜，说：“就这样。要迟到了。”

　　陆羽靠在副驾驶的椅背上，眼见着小车转了一个弯，驶入一座古典园林的花园。

　　服务员为两人打开房门，映入眼帘的是灯红酒绿、还没喝酒醉熏熏靡艳艳的人。男和女穿插着坐，仿佛都配成了对。

　　陆羽感觉自己从头到脚背无数双眼睛从头到脚打量——就像是菜场肉铺里待宰的肉。

　　“哟哟，两位美女姗姗来迟，坐这两边吧。

　　陆羽看也不看说话的人，就在空位上坐下，转头向服务员要了一杯子矿泉水。以她的经验，抿一口酒，喝一口水，比较不容易醉。

　　服务员抬起手臂，“???”将玻璃瓶里的矿泉水掉进红酒杯。

　　“一杯白水？看来这位美女是会喝酒的人。要白干还是红酒？”说话的人就坐在陆羽旁边，说话间隙就朝陆羽压过来，手指夹着高脚杯，放在那杯白水旁。

　　陆羽不搭理那人，托起手机，给小谢发了一条短信：晚上有酒局。在***路***号。如果......算了，歌名我回家告诉你。回来晚，别等我。

　　我胡汉三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