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良打工人》垚先生

25、第25章 一切都是程序设定

　　“诅咒？”小谢撇头，反复念叨着这两个字，他抬起眼帘，眸中如山涧幽泉浮起朦胧烟雾，让人乍一看还恍惚以为——真他么深情，“我只是一个被写入几万行字符的程序。程序设计之初，就掺进了那个人对你的思念。程序设定让我爱你。我会听从你的声音，追逐你的心跳。你是神的恩赐，并不是诅咒。”

　　老实说，小谢真的很欠教训。

　　陆羽死死瞪着小谢。
　　小谢微蹙眉，吞吐问：“我——说错什么了吗？”

　　陆羽一字一顿说：“我讨厌你说得好像你必须爱我，顺从我。一切都是客观事实的强迫，没有一丝一毫的主观因素，是不是？”

　　陆羽气势汹汹往前跨一步。小谢目光躲闪往后退一步。她将他堵到墙角。他低下头，下巴抵在脖子上，呈一个微微抖动的三角形状。

　　陆羽冰冷道：“如果创世之神——去他祖奶奶的神，如果你爱我是因为命运这双大手叉住你的后脖子往我脸上摁，那请你有多远滚多远。爱是无论命运如何捉弄，你——小谢——你自己——义无反顾选择我。重要的从来是选择，是选择！”

　　她陆羽从来都不是自然主义一派——笃信命运无法战胜，而是坚定的浪漫主义匠人——相信人的选择胜过狗屁倒灶的命运。

　　小谢的眼皮一张一翕，目光若有所思，似若有所悟，却始终没有说话。

　　唉，算了，一个皮囊优秀内里却干瘪不解风情的机器人。

　　陆羽从他身前绕过去，走到桌边，低头，伸手解开外卖的袋子，她在心底挂起一个小小的问号，期待着小谢给他们两个人选择的晚饭是什么——啊，是关东煮和日式乌冬面，如果是雨天吃就更好了。她一抬头，愣住，发现窗户玻璃上竟然真的挂着雨珠滑过的丝丝缕缕的痕迹。

　　陆羽猜测，应该是小谢事先查看了天气预报，他知道她喜欢在夏日的雨天吃乌冬面。
　　去问一问求证吗？
　　才不要。
　　反正，自然人可以用巧合来解释，他么，一切都是程序自设。他在第一次来见她之前，就像阅读游戏NPC资料一样将她琢磨透了。

　　陆羽盯着窗外，一手抓住一次性筷子，另一只手的手指将包装往下撸，说：“下雨了。把窗打开，吃饭的时候一起看看雨吧。”

　　小谢走到窗边，伸手推开窗，风从窗缝里钻进屋子，撩动着小谢白色棉质T恤的衣角，风在描绘他坚实挺拔的躯体，一下子，夹着雨丝的风扑到陆羽微烫的脸上——好凉。

　　陆羽咧嘴“嘶嘶”摇头。
　　S市今年的夏雨真是迷人眼啊。

　　陆羽恶狠狠掰开筷子，心一躁，手上没把控好力气，“啪”一声竹筷子拦腰截断。小谢回头，淡亚麻色的头发在他好看的脸颊边飘动，他看了一眼左右两手各执断筷子一动不动的陆羽，说：“用厨房的筷子吧。”

　　小谢从厨房出来，将两人平日里专用的筷子横置于纸面碗上。陆羽早已拉来两把椅子，对准窗户贴着放在一起。陆羽默默坐进椅子，双手捧起面碗，吹了吹橙黄的面汤，一圈圈鲜绿的京葱丝像小舟一样飘荡起来，白色蒸汽蜿蜿蜒蜒浮起在眼前，她吸了口汤水，对着黑夜下万家灯火中的斜斜雨丝惬意地眯起眼睛。小谢并肩坐到她身边。两人挨得很近，当他把乌冬面送进嘴里的时候，手臂的抬动会轻微撞击她的手臂。

　　盛夏，下雨天，热腾腾的乌冬面条，如果再有喜欢的音乐就更好了。

　　陆羽咬断面条，“嘶溜溜”全都吸进去，腮帮子像仓鼠一样撑得鼓鼓囊囊，站起身，小兔子拖鞋“啪哒啪哒”响起来，奔向沙发，抓来AirPods坐回椅子，塞了一个到耳朵里，另一个被她推到她和小谢的面碗中间。陆羽咬着筷子上的面条，手指滑动手机，打开音乐播放app的歌曲清单，开始认真挑选歌曲。

　　小小的白色圆形耳机豆在桌上放了好几分钟。
　　机器人小谢还在专心致志吃乌冬面。

　　陆羽的指腹压在播放键上许久都没有放开，歌曲尚待开始。这算是陆羽心理上的洁癖，如果她想把一首歌分享给想要分享的人，那这首歌必须是完整的，就连歌曲前奏之前静默无声的几秒也有它们存在的意义，歌曲传递的情感层层递进，每一个音符都值得被记住，如果他喜欢，她亦喜欢看到这喜欢在他眼眸中绽放。

　　“咳咳咳——”陆羽清一清喉咙，用手肘顶一顶他的手臂，“不闷吗？”

　　小谢眼帘抬一下，一动不动，横起的筷子上滑脱的面条掉到碗里，溅起汤汁到他鼻子和脸颊上。纸巾盒在陆羽的左手边。陆羽抽出纸巾，夹起耳机，把它们一起交给小谢。小谢用纸巾擦脸，很自然地把耳机塞进耳朵里。

　　陆羽按下播放键，沙沙糯糯的女声响起，随着面汤下去半碗，歌曲也进入副歌部分。

　　陆羽忍不住问：“这首歌很老了，可是在雨天就想听它。不就是有那样的日子吗？有非听不可的歌曲。有非干不可的事情。你也喜欢吧？”
　　小谢欲言又止，只是轻轻地“嗯”了一声，更像是不太确定却又不想令她失望的回应。
　　“你——”陆羽声调扬起来，却又把后面的话吞掉，“我忘了，你听不到声音。”她拍一下小谢的肩膀，“那你还‘嗯’什么？敷衍我啊？”

　　小谢说：“我听不见，但可以想象。”

　　陆羽愣一下，意识到人心都是一样的，她听到喜欢歌曲的样子也会被对方捕捉到，情绪不止由声音传播，也会从视觉更为直观地传递过去。

　　“抱歉，你的耳机被我丢进厕所了。和笔记本一起赔你。”陆羽嘴角往下抿一抿，埋头，抽出一张纸巾，将嘴角擦干净，然后，抬起头，眼睛熠熠生光地盯着窗外的雨丝，装作若无其事地跟随耳机里的歌声一起唱起来。

　　诚然，一个人跟着耳机唱歌很难不走音，自我沉醉式的嘶吼在旁人耳朵里无异于麻雀的“叽叽喳喳”。但即使有这样的觉悟，她还是很愿意把自己喜欢的一些事物分享给他。

　　出于羞耻心，唱到高音时，陆羽停下来撇过头，企图确认一遍：“能听出来是哪一首歌吧？”
　　小谢嘴角挂着淡淡的笑，“节奏听着很熟悉，但一时想不起名字。”

　　陆羽听他这样说就放心了，沉一口气，手指划拉手机屏幕，把音乐的声音推大。歌手磁性的嗓音从耳机里漫出来，将她整个人淹没，她盯着窗外雨景，沉浸在自己与歌曲所创造出来的世界里。

　　滴滴嘟嘟——
　　滴滴嘟嘟——
　　手机屏幕亮起来，机身在雪白的桌面拼命震动，来电显示上陈弦两个大字将陆羽从虚幻的世界里拉回现实。陆羽咬住唇，手指快速连按关机键，挂掉了电话。
　　她想继续听歌，继续看雨。

　　滴滴嘟嘟——
　　陆羽毫不犹豫再一次挂掉电话。
　　至少让他们把这首歌听完。

　　滴滴嘟嘟——
　　手机再一次炸起来。
　　陈弦这小子大概有急事？

　　小谢说：“接吧。我回避一下。”
　　小谢抱着面碗站起身，陆羽抓住小谢的衣摆，叹一口气，按了通话键，“你好，陈弦？”她扯一扯小谢的衣摆，示意他坐下。

　　电话那头，陈弦打了一个又一个电话，陆羽真的接通了以后却陷入半分钟以上的沉默。
　　陆羽又喊一声：“陈弦？”

　　电话被挂断了。
　　陈弦直接打来了视频通话。

　　陆羽把手机支在餐巾纸盒上，点开通话键，用筷子夹起关东煮里的魔芋丝放在嘴里不紧不慢地嚼起来。

　　手机前置镜头对准的是车子的黑色真皮座椅，陈弦的嗓音传来：“等一下。”屏幕晃动一下，对准了头戴蓝牙耳机的陈弦的侧脸，他嘴角有些红紫，看起来是小谢打的，“陆羽，你还好吧？”

　　陆羽咽下魔芋丝，问：“在开车？那还给我打电话，挂了。”她的手指迫不及待地想按下挂机按钮。

　　陈弦眼睛往侧边一望，急道：“陆羽！”

　　陆羽确定自己的镜头范围中只有自己，又调整一下手机，耐心等陈弦说下去。黑色弯曲的长发压在她后背，闷出一层薄汗，她的手穿过脖子，用虎口将头发拢成马尾尝试从后背抽出来，银链子不合时宜地卡住头发，她烦躁地提了提头发，却发现越卡越紧。

　　陈弦说：“陆羽，你说话方便吗？”

　　陆羽两只手都空出来拢头发，视频电话屏幕里，银链子在她胸前跃动，像掠过波光粼粼水面灵动的蜻蜓羽翼。

　　“方便。你说，”

　　陈弦说：“按照和你约定好的，联盟准备动手了。今天午夜，我们就可以让星火公司彻底完蛋。星火游戏会被终止，你自由了。”

　　这头发怎么就卡得这么死呐！
　　陆羽再次抽动头发。

　　几乎在陈弦说话的同时，一双手从陆羽背后幽灵般穿出来。陆羽后脖子触到冰凉的皮肤，下意识缩一下脖子，只躲闪了那么半秒钟就坦然接受。小谢慢条斯理地将黑发丝从银链子里剥离出来，他如寒冰一样的指尖不知为何在植入芯片的那片皮肤上画了个圈。

　　偏巧在这个时候，陈弦扫了一眼手机屏幕，他凌厉的目光中捕捉到了许多东西。镜头里，陆羽微微撇头，朝背后的某个地方投去极快的一瞥。那双只可能是男人的手似绞索一般扣着陆羽的脖子。以及，那匆忙一瞥之下，当事者极力想要掩饰的羞怯与惊讶。

　　“今晚的行动取消。”陈弦呆板的声音传来，挂断了视频电话。

　　当晚，陆羽做了个梦。
　　梦也许依然是某个人记忆的延续，又或者是因自身对未来产生恐惧的潜意识在向她预警。一次身份互换，令陆羽的分不清自己与他，彼此生命的轨迹交织缠绕，像头发丝一样需要一个冷静的头脑和一双温柔的手去理清楚。

　　在梦里，陆羽再次身处西班牙圣家族大教堂的礼拜堂，小小的小谢蜷缩着跪在地上，怀中紧紧搂着他唯一的伙伴——小企鹅。

　　系统小爱的嗓音响起：“你确定要毁灭星火吗？”

　　陆羽从床上弹坐起来，眼角竟然挂着泪痕。

　　她的存在——
　　对星火是否意味着自由意识的无形枷锁？
　　又或者说，是神的诅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