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成一只黑狸花》青墨丹朱

3、独上旅途

　　竹子绕着茅屋，前庭后院地长了一圈，因它有心排布，这些新枝幼干也不是乱长，被它安排成了错落有致的模样。

　　清风拂过，门窗上竹影幽微，很有几分高人修士住的雅舍幽居之感。

　　洛由坐着他的小秋千，亲眼看着竹子把自己改造成这副模样，虽然知道它肯定不是普通竹，却仍然觉得叹为观止。

　　老爷子坐在竹荫下，拈起一根垂在面前的枝条，微微笑道：“万物有灵，能否突破蒙昧，拥有神识意志全看缘分，但若拥有了这些，它们便不再是‘物’，而是灵。小家伙，如你所见，这就是一棵竹灵。”

　　他像游戏街头负责介绍世界观的NPC，语调缓缓，令人如沐春风。

　　洛由的注意力立刻转移过去，尾巴卷着后腿，睁着亮晶晶的眼眸听他讲解。

　　老爷子本来想摸摸胡子，多营造一点高人气质，可被他的大眼睛一望，那手就不受控制地伸了出去，在他滑溜柔软的脑袋上磨蹭磨蹭，蹭了几根猫毛下来，才觉心满意足。

　　他继续说：“世间有妖有鬼，还有一些不知从何而来的诡异生灵。小家伙，你应该算妖，在房梁上彻夜歌唱的那位姑娘是鬼，方才被你拍碎的东西则是诡异。人族占据九州四海，与这些自上古繁衍下来的生灵共治天下，其实不过都是在天地间讨口饭吃的蜉蝣罢了。”

　　“世上从来都是善恶两分，黑白同立，你万不可因为出身就歧视任意一方，只当悠悠众生皆与你是同类，善则交，恶则远就是了。”

　　老爷子循循善诱，竟是像教书育人的先生一样，想将洛由导上正途，不走偏激片面的歪路。

　　洛由听到这里，恍惚以为回到了中学课堂，老师拿着书本在讲台上侃侃而谈，将山川河海、日月星辰，道人心冷暖、无愧于己。

　　真是……很奇妙的体验。

　　洛由迎上老爷子的视线，从他眼中看到宽广温和的包容，就知道他一言一行都出自真心。

　　他看得到红衣姑娘，却任她在夜里放声高歌，不阻止，不惧怕，不鄙夷。

　　他能看穿竹灵的困境，出手施救，没有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认知，真正做到对万事万物一视同仁。

　　他甚至可以包容洛由的特殊和小小的试探，将他视作心性调皮的孩童，教他做人的道理。

　　无论这位老先生从何而来，有怎样的过往，做了什么不为人知的大事。至少当下他捧出了一颗真心，愿意用自己一致的言行教化身边的异族。

　　他人很好，心也好。

　　洛由跳下秋千，绕着老爷子小跑一圈，歪头蹭了蹭他的手，乖乖喵了很长的一声。

　　这是答应他了。

　　老爷子一贯浅淡的笑容灿烂了一瞬，又变回淡淡的样子，抚着身前的竹枝说：“凭自身努力和机缘成就的灵，就像黑暗中的烛火，极易吸引如方才那样的诡异。我虽不知缘由，但这只小猫能克制它们，往后让他保护你，而你照看他，哪日我若不在你们身边了，你们要彼此照料，知道吗？”

　　洛由眨眨眼，从这一番语重心长的话里听出了不祥的托孤意味。但他并未表现出异样，只是压着耳朵点了点头。

　　竹灵主枝是生长在窗前的这一株，它轻轻弯腰，垂下枝条，一条缠绕在洛由的毛爪子上，另一条缠住了老爷子的手腕。

　　微风悠荡，竹声婆娑，是它的应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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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吃过丰盛的早饭，洛由瞧着老爷子坐在竹下看书挺好，便在他面前蹦跶蹦跶，示意自己要出门。

　　老爷子掀起眼皮看他一眼，摆摆手：“去吧，记得回来吃饭。”

　　“喵！”忘了啥也不会忘了这！

　　得到许可，洛由高高兴兴地跑出门去，一身短毛在阳光下蓬松飘摇，像一株长了腿的蒲公英。

　　老爷子笑着摇头：“心性如此纯良，倒不大像是妖了。”

　　竹灵轻摆枝叶，仿佛是点头赞同。

　　并不知道家里人对自己评价的洛由一口气跑出几百米，才想起茅屋离何宅所在的县城有十多里远。

　　之前随前任饲主赶集，它去过一次县城，还从何宅门口路过，知道位置。但这一来一往距离太远，如果不想点节约时间的法子，别说午饭，怕是晚饭都赶不回来吃了。

　　别啊，他对送饭人的手艺可满意了，还很期待今天剩下的两顿饭的新菜色呢！

　　洛由想着，忽然灵机一动，跑到路口处，选了颗最高的石头跳上去坐下。

　　茅屋建在山顶，附近有好几个村子，而下山的路就这么一条。

　　赶集的人每天都有，而且多是架牛车、驴车，方便装载货物和回程时买的东西，他可以搭顺风车。

　　不过，现在时间有点晚了，赶集的大部队肯定早已过去，不知道会不会有起晚了落单的给他行这个方便。

　　洛由趴坐下来，下巴搁在并起的前爪上，尾巴在身后慵懒地一甩一甩。

　　秋日的阳光暖洋洋的，晒得他昏昏欲睡，他连打五个哈欠，心里逐渐不抱希望。

　　再等一会儿，要是还没有车来，他就回去。

　　正想着，洛由第六个哈欠打到一半，余光里便出现一辆载满瓜果，速度不疾不徐的牛车。

　　夹车的是个三十出头的中年男人，一脸络腮胡，腰间别着酒葫芦，好像刚从床上爬起来，甩鞭子的动作都软绵绵的。

　　洛由眼睛一亮，“呲溜”滑下石头，钻进草丛，从侧面接近牛车，觑准男人不注意的空荡轻盈跳到车上，躲在并排的两个大竹筐后，将自己蜷成小小一团。

　　顺风车get√

　　牛车维持着最初的速度，洛由蹲坐在车板后方，仰起头，任迎面而来的风吹起一身蓬松的毛发。

　　两边路旁的风景如渐次更换的油画，从乱石杂草，到嶙峋山壁，再到山脚下一望无际的旷野田地，衬得头顶的蓝天白云也仿佛触手可及。

　　洛由竖起一对尖耳，望着田里辛勤耕作的身影出神，孩童们戴着宽大的草帽，挽起裤腿，在田埂上飞跑，在水田内捉泥鳅、逮黄鳝。

　　阳光是灿烂的金色，照得稻子金黄，玉米杆挺拔，田间地头的狗尾巴草都显得出类拔萃。

　　一切皆是让人心旷神怡的景象。

　　洛由立起身，扒着车子扶手，向更远处眺望。

　　“嘿，小猫，别偷吃我的水果。”

　　驾车的男人转过身，瞧见车上多了只巴掌大的猫，也不在意。他象征性地挥手做驱赶状，然后马上收回，从口袋里掏出一把剥好的熟花生，放在离他最近的一个竹筐顶上。

　　洛由歪头，眨了眨眼睛。

　　男人清清嗓子，咧嘴一笑：“吃这个。这个好吃。”

　　洛由眯起眼，猫猫嘴往上扬，露出了个笑容。

　　他跳到竹筐边缘坐下，埋头啃了两颗花生，嚼得嘎嘣响。

　　男人哈哈大笑，心情大好，手上一甩缰绳，扯起洪亮的嗓音唱起山歌。

　　歌声粗犷豪迈，响彻半座山。

　　老黄牛悠闲地甩着尾巴，载着吃花生的小猫、唱山歌的男人，以及满满一车水果，信步下山，走进人间繁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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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徊山县，洛由的目的地。

　　洛由在县城门口与男人道别，临走跳到他怀里蹭了蹭他满是胡茬的脸，算作蹭车的报酬，而后小跑离开，很快没入人群。

　　徊山县很大，快赶上一座城的规模，人多事多，自然也热闹。

　　洛由却没有凑热闹的心思，借着身体小动作灵活的优势，快速脱离人流密集的区域，循着还没忘光的记忆，奔向何宅所在。

　　徊山县内划分了专门的居住区，何宅就在这片区域中心，占了尽三分之一的面积，气势恢宏，一看就是富贵人家的做派。

　　何家也确实富裕，祖上南北两地跑地经商，积攒了一笔不小的财富，家中虽然子嗣淡薄，但也有三儿一女，不缺香火。

　　徊山县离帝京不远不近，何家懂得怀璧其罪的道理，因此把家宅和大部分族人安置在这里，往后进退皆有余地，可见这一代当家人脑子还算清醒。

　　以上信息，是洛由通过前任饲主与旁人闲聊时的对话提炼出来的，瓜是好瓜，但不保真。

　　因着何家目标显眼，洛由进入住宅区后，倒是没费什么劲就寻到了他家大门。

　　何家门前六级台阶，正门气象宏大，有家丁守卫，平时不开。左右侧门倒都开了一条小缝，仆从们进进出出，表情都有几分僵硬和紧张。

　　洛由见状，没来由地想到昨天晚上的怪梦，心里一紧，瞅准个空隙钻进右侧门，溜进了何宅。

　　何宅大得出奇，他趴在草丛里，也不敢乱跑，担心迷路。

　　所幸附近来往的奴仆很多，偶尔也会低声交谈两句。

　　洛由竖着耳朵听，这种守株待兔的做法，还真让他逮到了一只“兔子”。

　　不远处的碎石径上，两个少女并肩而行，一人着装简朴，端着托盘。另一人打扮得鲜丽水灵，手上只拿了团扇，活像小姐的气派。

　　二人一面走，一面小声地说话。

　　拿着团扇的婢女道：“何若公子今早回来了，据说秋闱高中，已经是举人老爷了，现在正在书房考校何凛公子的功课呢！”

　　另一个婢女闻言，抓进了托盘，有些担心：“我家公子今日的药还没喝，我怕他身体坚持不住，在大公子面前丢脸……算了，这会儿再担心也没用，姐姐慢走，我要先去书房门口等公子了。”

　　说罢，她加快了脚步，急急忙忙朝某个方向走去。

　　听完她们对话的洛由悄然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