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成一只黑狸花》青墨丹朱

15、梦中奇景

　　“轮……渡你……”

　　泷泽猛然惊醒，看见对面的位置上空落落的，洛由和云忘生已经离开很久了。

　　为洛由准备的那些小零嘴有一些还留在桌上，半个带着猫牙印的虾饼，两颗特别喇嗓子的虾球。

　　残羹冷酒，人去亭空。

　　泷泽怔了怔，太阳穴忽然泛起一阵酸胀的刺痛，仿佛是被久违的梦境刺激，虽然无论如何都已经想不起那些场景，却不妨碍他必须要接受这份糟糕的影响。

　　有侍从上来收拾桌上残局，他按揉着额角，问：“我几时睡着的？又睡了多久？”

　　侍从躬身答：“一刻钟前那位先生带着他的狸奴离开，不久您就睡了过去。我们不敢打扰您，所以等您醒了，才敢上前收拾。”

　　“一刻钟……”

　　泷泽挥手示意他们离开，起身走到护栏前，倚着红木缠枝扶手，眺望整座月都。

　　秋雨未停，而且越下越大，灰云如轻烟薄雾覆盖了半边天空，垂下细密雨幕，被风吹得倾斜。

　　此时临近午后，却因为天阴，城内各处亮起了稀疏的灯火，最亮的一盏落在城中央的云斋里，仿佛众星拱卫的月亮。雨水洇湿了不知何处飘来的桂花香，也洇湿了风中破碎的铃声。

　　云斋内，云忘生刚回到自己的院子，将伞关了，斜放在门边。

　　洛由从他臂弯跳下地，踱着优雅的步伐小跑进卧室，沿途留下一串小梅花印。

　　云忘生笑着追进去：“洛由，你可别这样跳到床上……”

　　话音未落，他转进内室，便看见洛由坐在床下，见他过来，就乖乖举起了湿漉漉的爪子。

　　帮我擦。

　　云忘生从那双占了半张脸的亮晶晶猫儿眼里瞧出了这句话。

　　云稗打来一盆热水，云忘生将洛由抱在腿上，也不介意他踩湿了自己的衣服，用毛巾蘸水帮他擦脚，顺便擦了擦他的脑袋、后背和尾巴。

　　暖融融的水汽渗进毛发又擦干，带来一种清爽的舒适感，消解了洛由对水的下意识排斥，窝在他怀里一脸飘飘然，尾巴尖晃晃悠悠动个不停。

　　“在朱雀楼吃了不少东西，午饭你怕是吃不下了。”云忘生搁下毛巾，在盆里洗洗手，慢条斯理地说道，“困了就睡一会儿吧，我先查查古书，看能不能找到泷泽先生说的黑棋法器。”

　　“喵呜——”

　　洛由拉长尾音，软绵绵地撒了个娇，又在云忘生膝上伸个懒腰，才慢吞吞走到床铺中间，占据最好的位置，团成一颗丸子。

　　脑袋枕着前爪，尾巴圈住身体，他打完最后一个哈欠，便闭眼准备睡觉。

　　云忘生愣是等他睡着了才出去。

　　“轮回台渡众生，而他想渡你。”

　　洛由倏然睁眼，面前的场景已经发生翻天覆地的改变。

　　他站在一片迷雾里，四面八方都是看不清的景象，前后左右都不见半个人影，唯独一把不辨男女的声线从前方传来。

　　他定睛一看，身前凭空筑起一座宫殿，残阳晚照之下，琼楼玉宇后方也拖出了断壁残垣般的阴影，宫殿四面环水，流泉清涧上拱桥如虹，通往那扇赤色大门。

　　洛由的耳朵用力撇到后方，看看周遭的迷雾再看看前方的殿宇，在原地怂成一团。

　　又入梦了，虽然这回不知会出现什么情况，但看架势，估计太平不了。

　　还是静观其变的好。

　　洛由趴地上等了一会儿，很快一刻钟过去了，梦中无事发生。

　　雾气仍在如流水一样涌动，宫殿静悄悄地坐落在河流拥簇当中。

　　无人，无物，连只鸟雀虫蚁也不存在。

　　与此同时，这个梦境也没有崩解的迹象，大有要么进宫殿一探究竟，要么就把入梦者耗死在这儿的意味。

　　洛由想到这里，小圆脸顿时垮了下来。

　　什么梦啊这么嚣张，不探索还不让走了，你当你是游戏新手引导，不跟着点就别玩？

　　洛由心里骂骂咧咧，身体却诚实地迈步出去，害怕，但是故作镇定地走向宫殿。

　　过了桥，大门就在眼前。

　　十步的路，洛由硬是做了十分钟的心里建设才敢抬腿，探头探脑地走进门内。

　　就在他迈过门槛的瞬间，一阵刺骨的寒风把他全身的毛逆着吹了起来，他顿时打个哆嗦，冻得牙齿开始磕巴。

　　再转身，门已经不见了，漫天大雪堆起了厚厚的积雪，他傻愣愣站在其中，很快就被雪盖成了一只栩栩如生的猫雕。

　　洛由连打三个喷嚏，抖雪时无意抬头，便在天地一白的空寂里沉默下来。

　　这是一片雪地，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称得上贫瘠。天也是白的，蓝得泛白，低矮的云层也是灰白色。

　　不远处有根松枝，枯萎后又被冰冻住，褐色的一枝反光物体在茫茫雪色里，尤为显眼。

　　洛由吸吸鼻子，下意识正要朝那边迈步，却冷不丁听见“咔嚓”一声轻响，原来是有人先他一步踩碎了那根枯枝。

　　蓝白色的衣角如飘摇下凡的云，就这样猝不及防撞进了洛由的双眼。

　　洛由茫然仰首，映入眼帘的是他始料未及的一张脸。

　　“泷泽”缓步行来，回风流雪吹起他乌黑的发丝，拥簇着他苍白的面颊和嘴唇，以及空洞的眼。

　　他不经意地垂眸，眼神似乎轻飘飘地掠过了洛由，如同扫过空气，什么都没看见，只是兀自地向前走，走向未知的尽处。

　　直到他走出十数米远，洛由才回过神来，急吼吼转身追过去。

　　“喵！——”

　　洛由扑向“泷泽”，却从他身体里穿了过去。

　　跌落在雪堆里时，他的心情是迷茫的。

　　这个梦……无法交互吗？

　　“砰！”

　　迟疑间，洛由被一声重物倒塌的声响吓得飞快坐起，飞机耳都吓出来了，看到的却是“泷泽”重重坐在雪地上，屈起一条腿，低下头，任由垂落的发丝将他的神情掩去。

　　他坐在风雪里，如一杆枯瘦的竹，如一枝遗落在大雪中的枯松。

　　洛由怔了怔，耳朵慢慢放松下来，弓起的背脊也渐渐放下去——他坐在了“泷泽”的对面。

　　隔着三步距离，他看着“泷泽”，“泷泽”看不见他。

　　“你说……”

　　不知过去多久，洛由的毛发已被吹得乱七八糟，他的身躯四肢也几乎被冻僵，只有正在跳动的心脏不断向身体各处输送暖意。

　　“泷泽”终于开口，捂着心口，仿佛在跟什么人说话。

　　他说——

　　一阵狂风卷起雪粒，洋洋洒洒地模糊了洛由的视线，风声里似乎夹杂了清亮的少年声线，既像抱怨，又像许愿。

　　他说：“灰飞烟灭不是轮回台的惩罚，倒像一种彻彻底底的解脱。我若死了，也要烧成一把灰，逐风而去，化作天上云，随某年某月某日的一场雨，叩万家窗门。”

　　“啪！——嚓！——”

　　之后的话，已经被镜面破碎一样的声音淹没，洛由像是刚从水底千难万险爬出来，一边晕眩，一边大口大口地呼吸。

　　好容易缓过劲儿来，也不等他整理好乱糟糟的心绪，新一轮梦境如期而至。

　　洛由瞪大眼，看着一灯长明的书房内，何若何凛两兄弟推门而入，身后跟着一道青衫磊落的身影。

　　那身影，脚不着地，双眼只剩两个黑黢黢的空洞。

　　梅开二度！

　　从桃柳坡溪水里飘出来的那个书生，再度给了他一点小小的噩梦震撼。

　　于是在外间翻阅云稗取来的古书的云忘生，又一次听见了洛由撕心裂肺的惨叫。

　　“喵呜哇！——”

　　“洛由！”

　　云忘生书都没来得及放便化光冲进了内室，刚把瑟瑟发抖的小猫儿抱进怀里，一股寒风便吹开房门，泷泽一路火花带闪电地出现在他们面前。

　　“怎么了？”

　　泷泽身随心动，也不细想自己反应怎么这么快，皱眉望向缩在云忘生怀中哆嗦个不停的洛由。

　　云忘生木着脸看他。

　　他淡定且理直气壮地回望。

　　洛由抖了一会儿，伸出个脑袋瞥了泷泽一下，又快速缩回去，闷声闷气地喵了两声。

　　云忘生收回目光，借着心念传音理解他的心声，沉声道：“你又梦见了那个无眼书生，这次还看见他黏在何家兄弟身后？”

　　洛由点头，恐惧从心头褪去，浮上的是关于泷泽的那个奇怪的梦。

　　于是他莫名的不想看，也不敢看泷泽。

　　“什么书生？什么梦？”泷泽掀衣坐下，格外自来熟，伸指在洛由的毛脑袋上蹭出一个小圆坑，“说说，是否有人想害你？”

　　洛由头也不抬，只抬爪拨开他的手指，扭头扎进云忘生衣服的褶皱。

　　云忘生和泷泽只当他是吓着了，眉头愈发皱紧。

　　考虑到泷泽的身份与岁数，云忘生抱着半求助的心态，将洛由两次的噩梦内容与洛由梦境的回溯能力一一告知，然后问他：“泷泽先生可知晓这是为何？他的梦是否真的有所指向。”

　　泷泽思索过后，点头道：“大抵是有的，而且并非没来由的指向。”

　　洛由的三次梦境，第一次因为茅屋里的红衣女鬼而起，梦见了她儿子险些遇害的一幕，让他提前知道了何凛的长相与身份。

　　第二次梦见了桃柳坡，引出了那里的天然杀阵与月都九年前的书生遇害无头案。

　　第三次，也就是这次，直接将桃柳坡的案子引向了何家，二者可能没有直接关系，也可能有，但有一点或许可以确定。

　　云忘生神色微凝：“何家正在闹的那只厉鬼，恐怕正是自桃柳坡出来，最少也是与桃柳坡书生遇害案相关。”

　　闻言，洛由终于把注意力从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心绪里拔萝卜似的拔出来。

　　他看了看云忘生，又转头看向泷泽。

　　分明什么也没说，甚至什么也没想，泷泽却像读出了洛由自己都不知道的念头，挑眉问：“想让我带你去那劳什子何家看看？”

　　洛由眨巴眨巴眼，在脑子反应过来之前，身体先点了头。

　　一旁的云·真饲主·忘生：“……纠正一下，是我带他去，你随行。”

　　“哦。”

　　泷泽不以为意地应了一声，把洛由提溜过来揣进怀里，高高兴兴地揉了揉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