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成一只黑狸花》青墨丹朱

14、亭下交谈

　　徊山县城郊，草衰林谢，伴着萧萧雨落，寂静而清廖。

　　一座青竹筑成的小院坐落在溪畔，对岸就是连绵青山，笼罩在阴云下，一副黑云欲摧的场景。

　　何凛在屋内养病，在微雨叩窗的声音里看书，连搭在肩头的外衣几时滑落在地都不知道。

　　蓦地，一只手捡起衣服披回他身上，动作虽轻，却令他立刻从思考中惊醒，回头望向身后。

　　冷不防撞进何若的目光。

　　“哥？”离家之后，何凛对他的称呼亲昵了许多，“你怎么这时过来了？父亲没有压着你念书？”

　　外面天色固暗，时辰却早，何若平常这个时候都在被父亲逼着苦读，只有等父亲睡下，才会偷溜出来看他。

　　何若叹着气坐在他身边：“别提了，家里最近发生了不少事，我是不得已才到你这里来的。”

　　何凛心中一凛：“发生何事？”

　　何若一边给自己倒茶，一边简单说明家中状况，也并未隐去自己险些丧命一节，只是一笔带过。

　　何凛耐着性子听完，神色淡淡，唯独听到他差点死在厉鬼手中时才隐隐露出怒意。

　　半杯茶喝完，话也说完，何凛比何若料想的镇定：“出了这么大的事，哥，我要回去看看。”

　　“不行。”何若断然拒绝，“那厉鬼手段诡异，你又有病在身，回去就是找死。”

　　何凛摇头：“你放心，我不是那种莽撞的人。回家之前，我自然还要做些别的准备。”

　　何若一眼看出他的打算：“比如找个能驱邪除鬼的大师？咱们家里现在就坐着一位，再请也是浪费钱。”

　　何凛放下书，拢了拢衣领：“哥，你说的那位大师，我认识。”

　　“……什么？”

　　“你方才说，父亲请来的那位大师名叫沈鹿，字闲客，号鹿野半仙。半年前，我到山海书局买书的时候与他有过一面之缘，他给我算了一卦，卦文是山穷水复，迷离曲折，是劫难将至，不可避免之象。”

　　何凛把窗关上，将飘入房内的雨丝挡住。

　　“哥，这是整个何家的劫，和你一样早被牵涉其中，我就算躲得了一时，也躲不了一世。至少让我回去看看。”

　　何若按住他的手：“看什么？”

　　何凛道：“万事万物总有个缘由，看看那厉鬼缠上何家的目的，也看看那位半仙，是不是我见过的那位。”

　　……

　　外面正在下雨。

　　月都多雨，一年十二个月，下雨的日子就占了一半，多是绵绵细雨，伴着清风，吹响满城清铃。

　　朱雀楼顶有一个小亭子，专门用以招待财大气粗又热爱附庸风雅的客人听雨用餐，今日拿下亭子使用权的却是个生面孔，衣青袖雪，身影融在灰蒙蒙的天地与雨幕里，宛如画中人。

　　云忘生抱着洛由到店里买了油炸小鱼干出来，撑伞行过楼下，忽然察觉一道视线投来，谨慎地收紧手臂。

　　洛由则忽然心内有感，一面把小鱼干嚼得嘎嘣脆，一面探出脑袋，使劲抻着脖子往上看，目光在半空与泷泽不期而遇。

　　泷泽怀中抱剑，笑吟吟地向他举了一下酒杯以示招呼。

　　“喵？”

　　洛由歪头眨眨眼，旋即弯起猫猫嘴，也冲他挥了挥毛爪子。

　　——早上好！

　　泷泽仿佛听见他说了这三个字，软糯又清澈的音色，将淅沥幽微的雨声都衬托得格外悦耳。

　　于是他因雨天积郁的心情瞬间转晴，对同样张伞望来的云忘生道：“先生赏脸，上楼一叙？”

　　细雨微风将他的话语送至云忘生耳中，除他和洛由之外，再没有第三个活物听见。

　　这是邀请，也可以算作威胁。

　　云忘生叹了口气，板着脸敲敲洛由的脑壳——傻猫，谁让你这么受欢迎！

　　洛由两爪抱头，无辜地看他。

　　猫猫不解.jpg

　　一猫一人来到朱雀楼门前，泷泽让下来接他们的随从早已到了，毕恭毕敬地迎他们上顶楼，然后悄然退下。

　　三角亭里只有泷泽一人，不知为何，洛由觉得他的背影看上去有些孤单。

　　“来了，坐吧。”

　　听见陌生的脚步靠近，泷泽头也不抬，将给洛由敬过的那杯酒喝下，重新倒了一杯浇在剑上，挽起衣袖一角慢慢擦拭过去。

　　洛由好奇地看过去，发现他怀里的是把古剑，长约三尺，通体金色，类似秦制的八面剑却更纤细，刃面上锈迹斑斑，如同美人面上的疮疤，给人以惊心动魄的冲击感。

　　“这是岁渊之主过去的佩剑？”云忘生落座之后，只看了那剑一眼就得出结论，“以无名金属铸造，长三尺三寸，饮酒开锋，势不可挡。”

　　“仿品而已。”泷泽擦拭剑上的酒渍，那些锈迹也随之被抹去，“是诸多仿品中不那么拙劣的一把，只适合用来怀念过去。雨天总是令人多愁善感，让先生见笑了。”

　　随着最后一个字落下，他把剑收回鞘内。如此古朴的一柄剑，剑鞘却镶金嵌玉华美非凡，多少显得有点滑稽。

　　洛由着重看了剑鞘两眼。

　　泷泽察觉他的视线，眼中淡淡的笑意变得炽盛：“觉得剑鞘与剑不搭？呵，因为这把剑原先的主人是个斗鸡走马的纨绔公子，买了它不过为撑场面，因此特地配了这样一把鞘。”

　　“唔。”

　　洛由点点头，一只前爪犹犹豫豫地伸出去，想摸一摸上面镶嵌的宝石，又担心爪子锋利划坏了赔不起，又缩回来。

　　不过缩到一半，他的爪子就被泷泽捏住了。

　　“想摸就摸吧，能让你好奇，也算是它的价值。”

　　泷泽笑眯眯说着，挥手扫去剑上的护体罡气，将洛由软软的肉垫轻轻按在上面。

　　黄金冰凉，美玉清透，宝珠圆润。

　　洛由把剑鞘上最值钱的部分一一摸过，弯起爪子揣进怀里，露出满足的笑容。

　　免费摸到了国宝级艺术品，赚了！

　　他的想法全写在了那双大得出奇的猫儿眼里，泷泽当即笑了一声，云忘生则是好气又好笑地弹他额头。

　　“哪里学来的财迷性子。”

　　洛由鼓鼓腮帮，带得胡须一动一动。

　　不用学，他本来就是。

　　人不爱财爱什么？I'm fine , thankyou吗 ?

　　泷泽若有所思：“你喜欢珠宝？不如这把剑鞘……”

　　“诶。停。”

　　云忘生知道他要说什么，果断截住，就像拦着外人溺爱自家孩子的无奈老父亲。

　　老父亲道：“他是猫，要你的剑鞘无用，钱财珠宝对他亦无用。小家伙，我问你，十两黄金和十包小鱼干，你要哪个？”

　　泷泽好笑，好整以暇地看着洛由，等着听他的回答。

　　迎着老父亲谆谆善诱的目光，洛由把泷泽的酒杯扒拉过来，蘸了酒在桌上写字。

　　用十两黄金

　　买

　　很多很多小鱼干

　　洛由一本正经地写完，还特得意地晃了晃耳朵。

　　泷泽大笑，指着同样忍俊不禁的云忘生说：“先生真会养猫，我心服口服！”

　　云忘生扶额：“不仅财迷，还嘴馋，你啊——”

　　洛由甩甩尾巴，心想，正经猫谁做选择，当然是全都要。

　　而且真要有十两黄金，他就不买小鱼干了，买一大桌海鲜煎炒烹炸，想吃什么就吃什么！

　　玩笑过后，泷泽叫人买来许多洛由喜欢的小零嘴。

　　云忘生将他放到桌子一侧吃，不紧不慢地问：“说也说，笑也笑了，岁渊之主愿意道明来意了吗？”

　　“换个称呼吧，我名泷泽。”泷泽换上两只新酒杯斟满，“我的来意倒也简单，先生可曾见过外形如棋子——黑棋——的法器？类别是阵法材料。”

　　云忘生眉峰稍扬，这一不小心就会被忽略过去的表情变化被泷泽尽收眼底。

　　“所以，”他微微一笑，“你知道。”

　　云忘生摇头：“不，你说的黑棋让我想起了时山上那座维系轮回台运转的阵法。阵法出了问题，对吗？”

　　洛由嚼着酒腌虾，眼神在两人身上扫来扫去。虽然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但蛮有意思的，用来下饭正好。

　　“对。这不难猜，看看满天下跑的鬼魂就知道了。”泷泽并不意外，还有心情去揉洛由的耳朵，手感一如既往的绵软，“轮回台出问题，大量魂魄不得转世，滞留人间沾染鬼气，便会化为鬼魂。若是这些魂魄生前还有执念未了，机缘巧合之下更会堕化为厉鬼，为祸一方。”

　　“我是不在意人间如何，反正影响不到我的岁渊。但我答应拿这枚棋子交换一个重要消息，不得不勉力而为。”

　　三千年前创造阵法困住他的人是谁这个消息，晦朔让泷泽用所谓令他动凡心之人的身份来换。

　　但他不愿意。

　　故旧已逝，何必再让不相干的人搅扰他的安宁。

　　因为他的坚持，晦朔换了个条件，让他找到棋盘上遗失的棋子。

　　泷泽心情复杂，不知为何，偏头看了洛由一眼。

　　洛由换了盘烤蚬子，正边吃边点头，原来世间那么多鬼魂是这样来的，那这枚棋子值得找。

　　别的不说，早点让那什么轮回台恢复正常，减少鬼魂数量，对胆子小的人和猫好。他是不想再重温穿越过来第一天晚上，一抬头就看到房梁上坐着个红衣女鬼的惊吓感。

　　那一幕差点让他当场过去。

　　云忘生的指节摩挲着冰凉坚硬的酒杯：“既然是轮回台出事，这个忙我会帮。烦请岁渊……泷泽先生将法器的模样、来历和用途告知我，我去查查云斋的藏书。”

　　泷泽收回目光：“有劳。在先生找到线索之前，我会一直留在月都。”

　　说着，他伸手挠了挠洛由的下巴：“明天继续请你吃饭。”

　　洛由歪了歪头，眼睛弯成两弧月牙。

　　“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