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成一只黑狸花》青墨丹朱

1、新的生活

　　外面正在下雨。小雨，穿竹打叶，淅淅沥沥。

　　洛由蹲在门口，身前有一个圆形土坑，蓄满了雨水，有波纹一圈一圈地荡开，却并不影响拿它当镜子用。

　　水面上映出一道端坐的猫影，皮毛黑中泛灰，骨瘦如柴，绿色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土坑，圈在腿边的尾巴则拍啊拍，看上去像是在思考什么，眉心的对称花纹透出一抹睿智。

　　他打了个哈欠，露出牙齿尖尖，很白很锋利，咬碎老鼠、麻雀等小型动物的骨头不成问题。

　　想到猫的食谱，洛由的肠胃当即传出一阵“咕噜噜”的声响。

　　好饿……

　　洛由的耳朵耷拉下来，扭过头，悲伤地看向不远处的石碗，他的饭盆。碗里有半条咸鱼干，晒得发黑，表面却已腐烂，好几只苍蝇嗡嗡嗡地围在上面，大快朵颐。

　　他现在虽然是猫，但有着人的灵魂。让他去跟苍蝇抢饭吃，他实在干不出来这损事。

　　而且那玩意儿吃一口能让他吐十口，倒欠十倍性价比。

　　算了，先饿着吧。

　　洛由这样一想，就觉得饥饿不那么难以忍受了，把四爪缩在肚皮下，尾巴卷着小身子，团城一个毛茸茸的小球球。

　　这时，房里传出一阵低低的咳嗽声。伴随着木制床板不堪重负的嘎吱声，一道苍老佝偻的身影披着打满补丁的外衣，走到了他身后。

　　年过半百的老爷子头发花白，胡子长且密，一双眼睛藏在耷拉的褶皱里，神色很是温柔。

　　他的脚步声惊动了洛由，不过手掌大的小猫身子不动，只把头转了过来，仰起小脸看他，一双圆圆的眼睛清澈明亮，眼角如凤尾一般上挑，连着颊边的黑色线条，居然显出一种端正可爱的美感来。

　　老爷子忽然心神一恍，忆起了一些不重要的过往。

　　洛由不知道他的心思，只觉得这老头儿看着面善，又想到他自己这具身体当下的主人，便喵喵叫了两声。

　　他一面叫，一面凑到老爷子鞋上蹭蹭，然后看一眼石碗，再看一眼老爷子，表情可无辜。

　　老爷子在他一声声猫叫中回神，顺着他的目光，见那碗里的鱼干已经腐烂发臭，再瞧脚边这小猫，便猜到了他想表达什么。

　　真是通人性，长得也可爱。

　　老爷子一笑，慢慢躬身将洛由捞到了手里，放在臂弯上，用粗糙的手指轻轻抚摸他的脑袋的耳朵。

　　指尖太过柔软的触感让他不敢用力，想说话，一张口却不住地咳嗽，咳得整具身体都在抖。

　　洛由不自在地动了动，倒也没挣扎，他现在就是只小猫，估计刚断奶不久，还得这人养着。

　　要不想吃老鼠啃腐肉逮小虫子充饥，他就得把老爷子哄好了。大鱼大肉不说，一口粟米粥饱腹总能有的……吧？

　　想着，洛由主动支起后腿，抻着身子贴到了老爷子胸口的位置，还埋头蹭了蹭，撒娇撒得浑然天成不带一丝烟火气。

　　“喵呜——”

　　他眨巴眨巴特别特别圆的眼睛，一脸无辜地看向抱着自己的人。

　　胸口的温度微弱而熨帖，老爷子怔了怔，对上洛由的猫瞳，忍不住笑了一笑，又低声咳嗽。

　　这次咳嗽完后，他清清嗓子，用一把沙哑而苍老的声线缓慢开口：“饿了？再等等。外面正下着雨，送饭的人会迟点来，不过很快也到了。”

　　送饭？

　　洛由还没来得及因为他明白了自己的“暗示”而高兴，就被“送饭”两个字拽走了注意力。

　　他竖起耳朵，又转头往外张望，满满当当的期待感从他上下左右乱晃的后脑勺泄露出来，充满灵性，又极可爱。

　　老爷子让他逗乐了，胸口的滞痛感似乎也消退不少，脸上的皱纹都舒展开来。

　　在洛由的期盼中，诚如老爷子所说，不多时，门外就出现了一道打着伞，提着食盒的身影。

　　那人做仆从打扮，外貌普通，属于见过就忘的类型。他的腿上溅满了泥水，半边肩膀被打湿了，可知这一路路况恶劣，但怀里的食盒却是干燥洁净，丝毫没有受雨势影响。

　　洛由鼻翼翕动，一股浓郁的香味从食盒边沿钻进他鼻子，瞬间勾起他满腹的馋虫，咕噜声此起彼伏，像肚子里装了一瓮沸水。

　　老爷子原本没什么胃口，看到他扒着自己手臂，哈喇子飞流直下三千尺的馋猫样儿，好笑的同时似也有了几分饥饿感，便让仆从进屋来，取出食盒内的东西摆上。

　　仆从依言照做，表情一丝不变，饭菜摆完立刻退出门外，向老爷子行了礼才又撑伞离开。

　　洛由察觉他异样的恭敬，但暂时不打算放在心上，目前最重要的事就是填饱他这锣鼓喧天鞭炮齐鸣的肚子，别的一概都可以延后。

　　不大的方桌上放了两菜一汤，米饭是细米，还添了些红薯，闻起来香，看起来糯，适合胃口不好的人吃。

　　两道菜一荤一素，素菜是清炒地瓜叶，荤菜是豆腐烩肉，汤则是普通的竹笋汤，卖相都很不错。

　　饭食在前，洛由后腿一蹬就从老爷子怀里窜了出去，稳稳落在桌上。他这副身子瘦归瘦，小归小，倒是不缺力气，也健康得很。

　　感谢上苍，给了他一副不影响吃饭的躯体！

　　洛由一边想，一边绕着饭菜左右各转了一圈，然后在豆腐烩肉前坐下，用亮晶晶的目光看向老爷子。

　　吃这个！吃这个！

　　给我整一口这个！

　　谁能抵得住他这双藏满星星的大眼睛。

　　反正老爷子不行。

　　老爷子笑了笑，慢吞吞地拿起地上的石碗，把咸鱼干连苍蝇一并泼出门外，又接雨水将碗冲洗干净，再缓缓走回桌边。

　　洛由看出他的打算，便也不着急，忍饥挨饿耐心等着，眼巴巴盯着他坐下，眼巴巴盯着他拨出小半碗饭到自己碗里，再拌上自己垂涎三尺的烩肉，放到自己面前。

　　石碗里的拌饭香气扑鼻，洛由只闻一下就忍不住口水吸溜，迫不及待地埋头炫了一大口！

　　好吃！特别好吃！

　　洛由腮帮子鼓鼓地仰头，满脸陶醉地品尝舌尖绽开的味道——米饭软熟，添加红薯后更是多了几分甜糯口感，搭配入口即化的豆腐和咸香可口的烩肉，一口满足，神仙不换。

　　他随意咀嚼两下便吞进肚里，再奔向下一口，沉迷于美食的温柔乡，直到吃了个七分饱，才找回被食欲挤到一边的大脑。

　　对了，怎么没听见老爷子动筷的声音？

　　洛由把脸蛋从碗里拔出来，顶着胡须上的碎米饭望向一旁，却见老爷子根本没碰饭菜，只喝了几口汤，便一直含笑看着他吃。

　　这老头儿怎么回事？病骨支离成这样儿还不好好吃饭？看他干什么？他能下饭能饱肚还是咋的？

　　洛由舔舔嘴巴，伸出一只小爪子扒拉老爷子的手：“喵……”

　　“怎么了？还要吃吗？”这回老爷子没领会他的意思，疑惑地问。

　　洛由扁嘴，缩回爪子，将那半碗米饭推向他：“喵喵——”

　　老爷子一愣，思路像是卡了下壳，看看他再看看碗，看看他又看看碗，半晌，才迟疑地问：“你是……让我吃饭？”

　　洛由严肃地抖抖胡子：“喵。”

　　老爷子愣了好一会儿，忽然抬袖掩着嘴笑，笑着笑着开始咳嗽，咳完了才把袖子放下。

　　洛由皱皱鼻子，没理解他这一连串反应体现了什么心理活动。

　　跟高考阅读一样难以理解。

　　“好，好，我吃饭。”

　　老爷子眉眼带笑，像是心情大好，先摸摸洛由的脑袋，再拿起筷子端起碗，慢条斯理地用饭。

　　他面容苍老，躯壳枯槁，一举一动却是文雅流畅，蔚然有大家风范，正好跟刚才那仆从的举动对应上。

　　洛由抹去胡子上的碎米饭，对于未来，心里有了几分底。

　　于是他盯着老爷子吃完了半碗饭。

　　……

　　晚饭过后，入夜了。残羹剩饭与餐具被之前来送饭的仆从收走，屋内一灯入豆，静得掀不起一颗尘埃。

　　老爷子睡了，盖着厚棉被子，在雨声里高一声低一声地咳嗽。

　　洛由趴在他手边，尾巴缠在他腕上，没睡，静静地回忆着穿越前后的点滴。

　　上辈子他死于疾病，死前去郊区的道观散过心，偶然瞧见道观里的锦鲤池，想起网上说锦鲤是幸运的象征，于是心血来潮，在那里扔了枚硬币，许了个愿。

　　他在心里说，自己下辈子想当一只猫，最好生在富贵之家，住金窝银窝，吃香喝辣，有世界上最富有、最美丽的主人。

　　锦鲤池还是灵的，真让他穿回古代，成了一只黑狸花。

　　但锦鲤池只灵了一点点，他没有金窝银窝，只有一间冬冷夏热的茅屋；不能吃香喝辣，只能维持温饱；他的主人也不富有，不美丽，第一任是这茅屋的主人，第二任是买下了茅屋后，顺便接手被抛下的他的病体瘦弱的老人，值得庆幸的是，他们对他都还不错。

　　虽然愿望有所偏差，到底没出大错。

　　谢谢锦鲤池，下辈子还找你许愿。

　　洛由想着，忽的又叹了口气，抬头看向房梁上方。

　　那里坐着个身着红衣的漂亮姑娘，身体呈半透明状，正捞起她长长的黑发，用一把白玉梳子慢慢地梳。

　　一边梳，她一边婉转展喉，悠悠传唱：

　　“吾儿凛凛，生在何宅，何时归，何时归……”

　　连听了半个月同一句歌声的洛由耳朵后卷，戴上了痛苦面具。

　　姑娘您别唱了，何宅，何凛，我记着了，明天就帮你去找他还不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