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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午夜古董店 ...

  •   午夜三更,沈家布行的朱漆大门吱呀推开,沈舟踏着满地清辉走出来,玄色长衫下摆扫过石阶上的薄霜。他抬手朝巷口招了招,那辆候着的黄包车立刻动了,车夫阿生原本耷拉着脑袋打盹,此刻瞬间挺直脊背,脚下步子迈得又稳又快。

      “少爷,忙完了?”阿生的声音带着点憨实的倦意。

      “连累你等到这时候了。”沈舟弯腰坐上车,骨节分明的手指揉了揉眉心,连日的忙碌让他眼底带着淡淡的青影。

      “这是阿生的福气!”阿生弓着背拉起车杆,语气里满是感激,“要不是少爷当初救我一命,给我这份营生,我早不知道烂在哪个街角了。”他说着,又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少爷你最近瘦多了,我拉着车都觉得轻了不少,可得多吃点好的补补。”

      “天热,布庄的事又杂,没什么胃口。”沈舟闭着眼应声,阿生的车拉得四平八稳,晚风裹着街边槐树的清香吹进来,他很快便有了几分倦意。

      车轱辘碾过青石板路,发出规律的咯吱声,谁知行至临巷街口,车身猛地一震,车轮像是卡进了什么东西,再也动弹不得。

      沈舟骤然睁眼:“怎么了?”

      “少爷,轮子坏了!”阿生慌忙放下车把,蹲下身检查,眉头皱得紧紧的,“早上出门前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他抬头看向沈舟,满脸歉意,“怕是没法再拉您回去了。”

      沈舟下车,蹲在车后轮边瞧了瞧,指尖拂过变形的轮轴:“许是刮到了碎石子,无碍,我陪你走回去便是。”

      “那多辛苦您!还有大半段路呢。”阿生搓着手,正发愁时,一辆黄包车从身后疾驰而过,他忙不迭扬声喊住,“这位大哥,劳驾留步!”

      那车夫停了车,回头瞥了他们一眼,瓮声瓮气地问:“何事?”

      “我这车坏了,能不能麻烦你送我家少爷回东街沈宅?”阿生陪着笑,“价钱好说!”

      “这么晚了,我还赶着回家歇着。”车夫扯了扯头上的草帽,帽檐压得极低,“加双倍车钱。”

      “没问题!”阿生一口应下,转头劝沈舟,“少爷,你先坐这车回吧,夫人肯定在家等着呢。我慢慢把车拉回去,不碍事的。”

      沈舟望着漫天星子,浑身的倦意几乎要将他淹没,他点了点头:“那你路上小心。”

      “您放心!”

      沈舟重新坐上黄包车,车夫脚下生风,车速快得有些不同寻常。他没心思细想,阖着眼假寐,不知过了多久,车忽然停了。

      一阵清冽的风铃声穿风而来,裹挟着一缕幽幽的冷香,钻入鼻尖。沈舟睁眼,霎时愣住——眼前哪里是什么沈宅,竟是一间古色古香的古玩店。

      黑漆大门上悬着一块牌匾,因梦古玩四个大字,是遒劲的颜体行书,在月色下泛着温润的光泽。门檐两侧挂着两盏大红宫灯,灯面上绘着张牙舞爪的瑞兽,牌匾正上方,一串琉璃白羽穿成的风铃轻轻摇晃,叮咚作响。那缕若有似无的幽香,正是从店内飘出来的。

      “公子,里面请,我家老板候着您呢。”车夫的声音低沉沙哑,听着约莫三十岁的年纪,沈舟抬头,却只能看见他帽檐下的一片阴影。

      “你家老板是何人?我与她素不相识,为何要见我?”沈舟坐在车上没动,眉峰微蹙。

      “公子进去便知,放心,绝无危险。”

      沈舟沉吟片刻,心底的好奇压过了疑虑。他推开车门下车,抬脚跨过门槛,一股更浓郁的幽香扑面而来。店内竟比他想象的还要大,足有三层楼高,琳琅满目的古玩摆设错落有致。

      正对门的是一架金丝楠阴沉木的龙凤雕花屏风,屏上风姿绰约的龙凤仿佛要破木而出;左侧的博古架上,摆满了历朝历代的古籍字画、青瓷白釉;右侧则是青铜鼎彝、玉佩金簪,件件都透着岁月的厚重。

      沈舟自幼长在富庶之家,见过的珍奇不算少,可眼前这满室瑰宝,还是让他不由得屏住了呼吸。他绕过屏风,正厅中央供奉着一尊纯金打造的虚空藏菩萨像,菩萨左手持莲,右手执剑,宝相庄严。两旁烛火摇曳,金光粼粼,竟像是真的有佛光流转。

      “沈少爷,久仰了。”

      一声清泠的女声自头顶传来,将沈舟的神思拉回。他抬头望去,只见二楼栏杆边倚着一位女子,约莫二十出头的年纪,鹅蛋脸,弯月眉,一双杏仁眼含着浅浅的笑意,温婉动人。她身着一袭天青色织花旗袍,外罩一件白色流苏披帛,晚风拂过,披帛翻飞,宛如月下仙子。

      “小女因梦,是这家店的主人。”女子抬手,纤纤玉指指向楼上,“有一件古董,想请公子鉴赏一二。”

      沈舟定了定神,对着二楼拱手行礼:“沈某才疏学浅,于古玩一道更是外行,怕是要辜负姑娘的抬举了。”

      “沈公子过谦了。”因梦轻笑一声,声音如珠落玉盘,“有些古物,历经千年岁月,早已通了灵性。人挑物,物亦挑人,公子与它们,本就有缘。”

      沈舟心中疑惑更甚,却还是顺着她的话问:“不知姑娘要让我看的,是何物?”

      “公子随我来便知。”

      因梦转身引路,沈舟紧随其后,穿过一条铺着青石板的回廊。廊旁是一间间上了锁的厢房,每间房的门楣上都挂着一串红绳系着的铜铃,铃下悬着一块木牌,刻着不同的字。

      行至最后一间厢房前,沈舟停下脚步,门上的木牌,刻着一个镜字。

      “就是这里了,公子准备好了吗?”因梦侧过身,目光落在他脸上。

      沈舟失笑,只觉她未免太过故弄玄虚,他抬手做了个“请”的手势,示意她开门。

      铜锁落地的瞬间,头顶的铜铃忽然无风自鸣,叮铃铃的脆响在寂静的回廊里格外清晰。与此同时,那缕熟悉的幽香再度袭来,萦绕鼻尖,沈舟心头微动——这香气,竟像是在哪里闻过一般,熟悉得让人心头发烫。

      因梦推门而入,屋内漆黑一片,她点燃了桌案上的蜡烛。昏黄的烛火亮起,沈舟这才看清,房内竟摆满了各式各样的镜子。光线在镜面间折射交错,映出无数光影。

      他的目光,最终落在了房间正南方的一张梳妆台上。

      那是一张黄花梨木的梳妆台,典型的明代样式,台面上的首饰盒刻着一对交颈鸳鸯,镜面两侧雕着盛放的牡丹,台下三个抽柜,柜面的并蒂莲栩栩如生。

      “这张桌子……”沈舟喃喃自语,脚步不受控制地往前挪了两步,一股强烈的熟悉感席卷而来,仿佛这张梳妆台,他已经看了千百遍。

      “公子不妨上前细看。”因梦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沈舟伸出手,指尖轻轻抚过冰凉的木面,指腹摩挲着那些细腻的纹路。他的心跳越来越快,鬼使神差般,抬手打开了那个首饰盒。

      盒盖内侧,赫然刻着八个小字——山盟缱绻,永保百年。

      沈舟浑身一震,瞳孔骤然收缩。方才触摸梳妆台的刹那,这八个字便清晰地浮现在他脑海里,他甚至笃定,它们就藏在首饰盒的背面。

      “真是……有缘。”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眼底翻涌着震惊与狂喜。

      “这张梳妆台,是明朝一位书生亲手为他的新婚妻子打造的。”因梦缓步走上前,声音轻柔,“每一刀,每一刻,都藏着他对妻子的情意。听闻公子婚期将近,想来,也能延续这份深情。”

      沈舟指尖划过镜面,冰凉的触感顺着指尖蔓延至心底。他深吸一口气,抬眼看向因梦:“不知这张梳妆台,作价多少?”

      “银钱在缘分面前,终究是俗气了。”因梦浅浅一笑,“公子不必急着问价,明日一早,我自会将梳妆台与价单,一同送至沈宅。”

      “好。”沈舟几乎没有犹豫,一口应下。

      翌日清晨,沈舟在自家床上猛然惊醒。窗外天光熹微,他怔怔地望着帐顶,昨夜的种种画面如潮水般涌来——古色古香的古玩店,温婉动人的因梦,还有那张刻着山盟海誓的梳妆台。

      他竟一点也想不起来,自己是怎么回到家的。

      “难道是一场梦?”沈舟自嘲地笑了笑,掀被下床,正欲洗漱,门外传来仆从的声音。

      “少爷,您醒了吗?老爷和夫人在前厅等着您用早饭呢。”

      “知道了,让爹娘稍等,我即刻便来。”沈舟应声,转身时瞥见床边,原本的旧梳妆台竟不知所踪。他心头一跳,却又很快归于平静——定是自己太累了,记错了。

      前厅里,沈老爷正端着茶杯品茶,沈夫人坐在一旁,见他进来,立刻起身迎上前:“舟儿,快来用早饭。这几日天天忙到三更半夜,可把娘心疼坏了。”

      沈舟笑着落座,丫鬟端来一碗温热的莲子粥,他接过喝了一口,只觉满口清甜。

      “这批货赶完,便到了你和玉书的婚期。”沈老爷放下茶杯,目光落在儿子身上,“到时候把布庄的事放一放,好好歇歇,陪陪玉书。”

      “儿子知道了。”沈舟点头。

      “门房说你昨日四更才回府,”沈夫人往他碗里夹了一块糕点,“上午就别去布庄了,在家好好补个觉,下午再去也不迟。”

      “娘,这批布的染色工序至关重要,我得亲自盯着才行。”沈舟放下碗筷,语气坚定。他是沈家独子,自小便被寄予厚望,二十岁那年,沈老爷便将布庄的生意全权交予他打理,他从不敢有半分懈怠。

      就在这时,一个仆从匆匆跑了进来,手里拿着一张纸,神色慌张:“老爷,夫人,少爷!外面来了几个古玩店的人,说少爷昨日在他们店里定了一张古董梳妆台,现在已经把东西抬到前院了,还带来了价单,请少爷签字付钱!”

      沈舟浑身一僵,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去。他快步走上前,接过那张价单,只见上面写着——三千大洋。

      不是梦!

      他指尖微颤,沉默片刻,终究还是吩咐仆从取来笔墨,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把梳妆台抬进我的房间。”沈舟将价单递还回去,声音有些发涩,“带他们去账房结账。”

      “什么梳妆台啊?”沈夫人好奇地问。

      “昨日路过一家古玩店,见那张梳妆台合眼缘,便买了下来。”沈舟随口解释。

      “这倒是巧了。”沈夫人笑着说,“玉书马上就要进门了,你的房间是该重新布置一番。我这就吩咐管家,好好拾掇拾掇。”

      沈舟匆匆用完早饭,快步回了房间。

      那张黄花梨梳妆台,正静静立在床边,晨光透过窗棂洒在上面,泛着温润的光泽。他缓步走上前,颤抖着手打开首饰盒,山盟缱绻,永保百年八个字,赫然映入眼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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