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上篇－小桂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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韦小宝觉得自己就要死了。
听说人死前会见到自己今生种种，死后才好让阎王爷审判。
他现在当真看到一堆画面在眼前突突地乱跳。
辣块妈妈！这不是咒自己死了下地狱受审？不过…地狱倒也无妨，他从未想过真能往生极乐，一想到装和尚那些日子，动不动见面就一口一个阿弥佗佛，还有那些清规戒律，想想都牙酸，看来那西方极乐世界，大概也不太好玩儿，就不知道地狱是什么光景？那牛头马面、黑白无常是不是真像戏里演得那么恐怖？
唉！就不知阎王爷肯不肯跟他赌上一赌，连当今皇上都让他唬了不少次，这阎王爷怕也不是他的对手，向来只有他韦小宝诓人，可没人能诓得了他。
韦小宝这人正经主意没一个，这种乱七八糟的想法，反倒是信手拈来，让他越想越是得意，忍不住哈哈大笑，这一笑让他喉头发痒，忍不住咳了起来，一咳就止不住，上气不接下气，全身像虾米一样缩成一团。
「相公，你要不要紧？」沐剑屏见韦小宝重病在床，却忽然大笑不止，又开始咳起来，大惊之下，连忙上前察看。
「唉唷！我的小郡主亲我一下，我就没事啦！」说罢，作势就要去扑倒沐剑屏。
「说话老是不正经。」话虽如此，沐剑屏还是靠过去，替韦小葆拉好被子。
「你说…这人死了上哪去啊？」
韦小宝缠绵病榻已久，常常意识不清，今日气色难得好些，还有心情调笑，这本是一件好事，却反叫众夫人心头一惊，彷佛有一种凶恶不祥的预兆……
回光返照！
众人都不愿意承认这不祥的念头，却都不自觉频频往韦小宝房内走动。
沐剑屏本来就十分担心韦小宝的身体状况，加上性格较为单纯，而韦小宝偏偏又忽然这么一问，当下让她急得眼眶发红，几乎要哭出来。
苏荃恰巧在此时进屋，她一向心细如发，见到沐剑屏神色有异，心里大概也猜出七八分，嘴上却故意问道：「小宝你怎么把剑屏妹子弄哭啦？」
韦小宝甚是机伶，当下便明白苏荃是在给他找台阶下，立刻就坡下驴，一边在心里暗骂自己是病胡涂了，好端端的问这什么话，呸呸呸！大吉大利、长命百岁，一边又摆出笑脸，嘻笑道：「小郡主脸皮薄得很，不肯亲我。」
苏荃连忙柔声安抚沐剑屏道：「你也知道他这个人就爱胡闹，说话老是口没遮拦的。」接着狠狠的瞪了韦小宝一眼，又轻轻拉着沐剑屏的手，说道：「剑屏妹子也累了，小宝让我来看着吧！」
沐剑屏看了韦小宝一眼，朝苏荃点了点头，就退了出去。
韦小宝眼见沐剑屏退了出去，脸上笑容顿失，忽然觉得全身乏力、疲惫的很，连一句话也不想多说，也不想见到任何人，他过去从未这般倦怠过，看戏、听说书、听曲子、赌两把这些平日让他乐呵呵的玩意儿，现在竟提不起他半点兴致来，也没心情像以前那样哄着他的大小老婆。
苏荃瞧见韦小宝的脸色变化，叹了口气，轻声唤道：「小宝……」
「没事没事！只是困得很。」韦小宝又堆起笑容，俨然又是当初那个小无赖的模样。
「那你好好休息吧！」苏荃也退了出去，轻轻的掩上房门。
其实她心里很清楚，韦小宝的身体状况一日不如一日，她也想替夫君完成最后的心愿，让韦小宝去见他想见的人，只是……这世间总有万般无奈。
高高的红墙，内外两个世界，遥不可及，紫禁之巅。
屋子里又只剩下韦小宝一人。
那些乱跳的画面忽然清晰了起来。
一个人一生所求，无非是吃得饱、穿得暖、有个地方遮风挡雨；再好点的，吃好的、穿好的、住大屋子、出入有人服侍；再不然，来个加官晋爵、出将入相、权倾天下，那也就到顶了，两腿一伸之后，大家都一样是一堆白骨，陪葬品多一些也是便宜那些臭盗墓的。
嘿嘿！这样一想老天爷待他韦小宝实在不薄，这一生荣华富贵，又是抚远大将军又是一等鹿鼎公，天地会的韦香主、神龙教的白龙使，做个和尚地位都仅次于方丈而已，加上七个如花似玉的老婆，又有儿有女，他大字不识一个，妓院出身的市井无赖倒在皇宫大殿里混得风声水起，要杀头的事也做过不少，光一个天地会就能要他满门抄斩，可是如今他这吃饭的家伙还好好的在脖子上呢！最后他还算是犯了个欺君之罪，脚底抹油溜个没影。
他实在应该愉快的很、满意的很。
可是他却觉得这些个大官头衔，做来也没什么趣味，就连做皇上也不怎么快活，倒不如小时候在丽春院做小厮逍遥，要是让小玄子知道他居然把朝廷命官拿来跟妓院的小厮比，不揍他一顿才怪！
哈哈…小玄子…连皇上我都敢拿来比，何况是那些官。
小玄子……
他知道小玄子和皇上是不同的，那个和他没大没小、胡闹瞎扯的小玄子再也不会出现了。
最初扮假太监时，和康熙说说笑笑、打打闹闹，两个人都是开心得很，后来知道了康熙的真实身分，多少就有些顾忌，日后年纪大了，康熙的威严日甚，许多胡说八道的话，自然吓得再也说不出口，加上天地会的事，怎么样也不能再如从前那般。
偶尔他也会想，若是一直当个太监，也还挺不错的……辣块妈妈！那他不就不能娶老婆生孩子，这可是万万使不得。
以前康熙总说：“小桂子你这人滑溜的很，像条泥鳅，还是条抹了油的泥鳅，抓都抓不住。”
当时康熙已知他和天地会的关系，也不知这一问有何用意，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只好陪笑道：“皇上明见万里，奴才怎么样也翻不出皇上的五指山。”
康熙淡淡的看了他一眼，说道：“若真有那紧箍圈，倒应该弄一个戴在你这波猴子头上。”
“奴才对皇上是一片忠心，皇上洪福齐天，不用紧箍圈奴才也会陪在皇上身边的，沾一点皇上的福气都受用的很，只怕到时皇上嫌奴才烦哪！”他这话说得诚恳至极，连自己都不由得佩服起自己来了。
康熙出神半晌，才缓缓的道：“算你有良心，只是…小桂子，你这一生一世，就始终这样脚踏两条船吗？”
辣块妈妈！怎么又说到这件事上来了，老子心一横，什么都不干了！哪条船都不踩！
韦小宝心中虽是这样想，双腿却已经习惯性的一软，立即跪倒，同时磕头道：“奴才是绝对不会伤害皇上的，请皇上放一百二十个心。”
康熙却没再说话，韦小宝低着头，也不敢冒犯圣颜，自然是不知康熙此刻的表情，康熙不发话，韦小宝只得继续跪着。
正当韦小宝因为长时间低着头，脑袋有点晕乎的时候，康熙终于说话了。
“起来吧！”
韦小宝偷偷的瞧了康熙一眼，见他神色如常，没有发怒的样子，方才踏实些，但仍免不了心中揣揣。
“小桂子，你为何不再喊我小玄子？”
“啊？”饶是韦小宝聪明过人，也料想不到康熙的话题变换之快，一时之间竟不知如何回答。
“咱们说过没人的时候，你还是可以叫我小玄子。”
“嘿…皇上…小玄子……这……”康熙的这个问题，韦小宝确实是没想过的，他也不记得是从何时起就皇上皇上的叫惯了，他原本就生性懒散，康熙未提，他也就忘了这事，如今听康熙说起，才忆起当初确实有这回事，但今日此景，却是不能像过去那样，随意的喊出口。
韦小宝见康熙沉默不语、面色阴沉，似是心中有所不快，心想杀头就杀头吧！他实在不愿意康熙难过，鼓足勇气轻唤一声“小玄子？”
康熙这才回神，当下摆出架式，喝道“咱们来比试一场。”
韦小宝心知康熙这个皇上做得挺辛苦，也不愿扫他的兴，他始终都希望能让康熙开心点，立即应道“好！”
初时韦小宝尚有顾忌，不敢像以前那样用力扳他的龙头、扼他的御颈，被逼不过时，只好装模作样，御腿扫来，扑地便倒，御手扭来，勉强还击一招半式，直到康熙将他狠狠压倒，说道“你这一等鹿鼎公的俸禄还不够用哪？没吃饭？”
这一下全把韦小宝的好胜心给激出来，那些顾忌都给抛到天边去，使出江湖上的小伎俩，开始搔康熙痒，康熙怕痒，扭身闪避，手劲便松了，韦小宝乘机跃起，抱住康熙的腰身，康熙干脆一把抓住了韦小宝后领，把他重重往地下一摔。
“投不投降？”康熙问。
韦小宝不答，猛地跃起，一个头锤，正中康熙的腹部，康熙闷哼了一声，倒退了几步，韦小宝又直冲上前，康熙身子微斜，横脚钩扫，让韦小宝摔个四脚朝天，韦小宝心中发狠，死命的抱住了康熙的大腿，两个人同时摔成一团。
一时康熙翻在上面，一时韦小宝翻在上面，翻了十几个滚，终于两人互相扭住，气喘吁吁，韦小宝趁康熙喘息的空档，卯足全力一翻，总算是压在康熙身上，为了避免康熙反击，韦小宝将康熙的双手反剪在身后，将上半身的重量全都压在康熙身上，膝盖也压在康熙的后膝窝，让康熙使力不得。
只是这样一来，两个人的身体就紧紧的贴在一起，要是有人此时闯入，大概会以为自己在做白日梦，鹿鼎公韦爵爷竟然这么不知轻重的把当今皇上压在身下。
康熙挣脱不得，便喊道“小桂子，放手！”
“你投降我就放手。”
韦小宝说话时呼出的热气全都喷在康熙的颈项上，但他倒未想到此等姿势有多暧昧，以前他和康熙摔角时也是如此，但他却忘了如今他们已非孩童，何况被压住的人还是九五之尊。
韦小宝仍是洋洋得意，不肯松手，上下扫视了康熙两眼，竟起了研究帝王面相的兴趣来。
幼时初见康熙，韦小宝就觉得他眉清目秀，对他甚有好感，只是后来两人打来打去，也没机会盯着对方的脸，后来韦小宝知道了康熙的身分，更是不敢随意直视康熙，那可是冒犯圣颜，弄不好要砍头的，就算偶尔两人单独相处，韦小宝也没兴趣盯着另一个男人的脸瞧。
韦小宝心想，戏里演得那些皇帝都是白胡子的老公公，小玄子和他们不一样，长得好看多了，是真得很好看，比丽春院对面那家的头牌小倌还好看……呸呸呸！他怎么把小玄子和那些兔儿爷比，要让人知道，他脑袋非搬家不可，不过，小玄子怎么连耳朵也长得比别人好看，耳珠圆滚滚的，记得以前娘说过耳朵长得好的人特别有福气，天底下大概没有比皇帝更有福气的人吧？那小玄子的耳朵就是全天下最好看的耳朵。
不知是否用力过猛，还是有其它因素，康熙的耳朵绯红，就连耳垂也红得像要滴下血似的。
韦小宝见了，又觉得小玄子的耳朵红艳艳的，很像小时候偷食的蜜饯，蜜饯是很甜的……
似是受到蛊惑一般，韦小宝竟然低头含住康熙的耳垂，轻轻的啮咬起来。
康熙登时重重一震、全身僵硬，猛地挣扎一下后，身体就开始变得柔软，但嘴上却已沉声喝道“朕说，放手！”
这一个“朕”字如雷贯耳，韦小宝这才清醒过来，一发觉自己竟然在咬皇上的耳朵，立即全身冷汗、双腿酸软，已然是吓得不轻，连滚带爬的退到一边，频频磕头谢罪。
辣块妈妈！老子是中邪了吧！？居然去咬皇帝的耳朵，要怎么塘塞过去？难道真和皇上说“皇上的耳朵看起来挺可口，我忍不住就咬上一口，想试一试味道”，这话一出口，脑袋也就别想要啦！这可是比和天地会勾结更严重。
韦小宝东想西想，就是想不出一个解释来，连平常那些唬弄皇帝的话也说不出口，刚才他的三魂七魄经这么一吓，全都溜个没影，现在还收不回来，以前他也遇到过不少凶险的情况，却没像现在这么慌乱过，脑子里一片空白，只能一个劲的磕头。
“你下去吧！”相较于韦小宝的不知所措，康熙却是异常冷静，淡淡的要韦小宝退下。
韦小宝连忙磕头辞出，只觉全身凉飕飕地，原来刚才吓出的冷汗，已把内衣裤都浸湿，出得宫门，呼出一口长气，勉强收回一魂一魄。
皇上刚才虽然没生气，但若加上天地会的事，还有那个冯锡范，迟早有一天是要砍我脑袋的，反正现在当官也没什么好玩，不是说什么…伴什么…君……什么老虎的，总之老子不干了！（注：韦小宝想说的是“伴君如伴虎”）
虽然当时心中怕得很，现在却是得意非常，有哪个人像他一样咬过皇帝耳朵的？也不知后宫那些嫔妃有没有？但像他一样压着皇帝咬的，怕是没有吧！
一想到此，韦小宝不免自鸣得意，在心里胡乱吹嘘一番，蜡黄的脸上出现明媚的笑容，就像以前一样。
他这一生中最愉快的时光，大概就是最初在宫里的那些日子吧！
康熙南巡找他，韦小宝是知道的，当时便执意要去见康熙，众夫人知拦他不住，商议过后，均认为苏荃和双儿武功高强，要护丈夫突围应非难事，未免其它人添乱拖累，就只让他们三人前去，其它人仍留在云南。
夫妻三人取了财物，改装到了扬州后，只见到江面旗帜蔽天、船只曼衍，火把照得江面通红一片、亮如白昼，却不知康熙的御船是哪艘。
韦小宝当下就打算使出神行百变的工夫，一艘一艘的探查，却被苏荃阻止。
“小宝…非是我要扫兴，只是…皇上见到你，一时半会自然是高兴的，但以后…以后……”苏荃倏地闭口，不再言语。
韦小宝何等聪明，心知苏荃是为了他好，又不忍心说重话，又见江面船只众多、侍卫林立，实是难以接近，顿时兴味索然，带着两位夫人回到了投宿的客栈。
当晚双儿见他郁郁不乐，悄声说道“相公，明日趁荃姐姐不在时，我偷偷带你去见皇上好吗？”
韦小宝一听，心中大乐，突然张开双臂，一把将双儿紧紧搂住，叫道：“还是我的双儿好！”旋即又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面色一沉，说道：“不用了，明日就回云南吧！”
“咦？”双儿也不知韦小宝为何一会欢天喜地，一会又愁眉苦脸，出声询问，韦小宝却不再答话。
之后不管康熙如何南巡、如何大张旗鼓，韦小宝也决不踏出云南半步。
康熙熟知韦小宝的性格本事，一定知道他是诈死，他也从没想过真能瞒住康熙，他不过是想堵天下人悠悠之口。
小玄子…你可知我为何不去见你？可知我为何要走？纵然你不逼我剿灭天地会，我还是非走不可，我虽不会害你，天地会却迟早有一天会利用我来害你，我怎么能够害你？怎么能让他们有害你的机会？你是鸟生鱼汤，我不过一个市井无赖，你心怀天下，我胸无大志，我怎么能拦着你？若让天下百姓知道一等鹿鼎公是天地会的反贼，还诈死弃官，他们会怎么想？帝王颜面何存？终究是……容不得我…容不得我……
小玄子…对不起，我又骗了你，你一定以为我还活着吧！可是…我这一次却是真的死了……
但是这样也好…我情愿你让我骗……情愿你让我骗…
况值阑珊春色暮，对满目，乱花狂絮。
直恐好风光，尽随伊归去。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上篇－小桂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