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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5、尘尽光生(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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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日的雪下得特别大。
崖底呼气成冰,已成一片雪白世界。
高大的植物都被冰凌所冻,枝叶晶莹如同冰雪雕成,白鹤托着两人摔落崖底,撞断根根冰凌,狠狠摔落雪地里。
逢月一阵头晕眼花,多亏了白鹤相救,摔落百丈悬崖竟然无事,她缓过了一阵头晕,爬起来牵起摔在一旁的小姑娘,去找那只白鹤。
地上血迹绽开如红梅,斑斑点点。
沿着血迹,她们找到了那只奄奄一息的白鹤。
逢月也顾不上别的,赶紧掏出丹药,喂它一颗颗吃了下去,片刻后,也许是丹药起了作用,它身上散发出濛濛白光。
铺开的鹤翅化成了手臂,失血的纤长手指白如玉石,被雪地一衬,精致恍若仙人。
仙鹤化为了人形,正是被无间月震退的陆雪庭。
“观主!”
逢月把他扶了起来,让他靠着树干坐着,他脸色比雪还白,腹间一道剑伤深入肺腑,血缓缓渗出。
逢月慌乱的摸遍身上口袋,丹药用完了,此时心中一片懊恼,她为什么不多带点药在身上!
小姑娘静静看着他,“观主要死了。”
逢月扑跪在他面前,“不会的!观主,你身上可还有伤药?我先帮你止血——”
陆雪庭止住了她的动作,看向那个小姑娘,眸中清光湛湛,“慧骨灵根,道脉奇才,你叫什么名字?”
小姑娘道:“我叫云守心。”
“大道甚简,守心而已。云守心,好名字。”他连说话都十分费力,轻咳两声,唇边又溢出一丝血迹,“见了你,便知冥冥自有天意,绝处不绝,玄清一脉,传承有继……”
他缓缓抬起手,“你可愿为新任少君,担负起重建玄清观的使命?”
云守心道:“我愿意。”
“好。”陆雪庭似乎是笑了,那笑意极清浅,像是风吹即散的浮云,他带着血的指尖点在云守心眉间,一点光亮注入她识海之内。
做完这一切,他像是松了口气一般,此身沉沉重担至此不得不卸下,他望着百丈崖上,“未能阻止妖祸,终是有愧师父所托……”
一片雪花落在他眉心,凝而不化。
渺渺仙气,清润道骨。
他是雪中仙,就要随雪而去了。
“观主!陆道长……”逢月泪流不止,“你别死,求你别死,小姐,你还没见小姐一面啊……”
“云烟。”
陆雪庭动了动苍白的唇,眸如点星闪动,仿佛在虚空中看见了她,“来生,再为你读一卷《长生经》……”
他的语气近乎呢喃,渐渐消散在风中。
四野静默,大雪无声。
忽而百鸟悲鸣,一缕鹤魂归于天地。
群鸟此起彼伏的悲鸣持续了许久,天暗了下来。
逢月冻得浑身发颤,紧紧依偎着云守心,她知道,现在不知悲伤的时候,观主死时把玄清观托付给了这个小姑娘,她得护着云守心,带她爬上悬崖,回玄清观去。
“冷吗?”她问。
“观主又变成鹤了。”
“嗯。”
“它真漂亮。”
“是啊……”
它本是天上自在翱翔的鸟儿,不该来人间历劫难。
逢月怔怔流下泪来,眼泪很快在脸上结了冰。
“我们能把观主也带走吗?”
“你有办法上去?”
“有人来接我们了——”她一指天空,只见一道白光闪过,白蛇带着沈云烟落在了崖底,激起层层晶莹的雪尘。
云守心眨了眨眼睛,“哇,蛇也变成人了。”
得知玄清观出事,谢孤峤直接化为原形,以最快的速度带着她赶了过来,飞过这片悬崖时,沈云烟说她感觉到了陆玄清的气息,白蛇一头扎进了崖底。
“小姐……”
“雪庭呢?”
逢月抖着嘴唇,说不出话。
云守心说:“观主死了。”
沈云烟霍然一震,小姑娘指了指暗处,“就在那边。”
她脸上瞬间失去血色,吓坏了逢月,刚想劝她两句,她已经跌跌撞撞往那边走过去了。
疏星几点,崖底漆黑。
只有雪地反射着天光,到处是横倒的植物,看不清前路。
仓惶之间,她一跤跌在地上。
像是感觉不到疼似的,她飞速爬了起来,闷头往前走时,袖中的鳞片飞出,金色的蛇鳞像是寒夜里一盏孤灯,照亮了前路。
她回头看了一眼,谢孤峤远远跟在她身后,什么也没说。
有光照亮,她继续往前走。
没走多远,便看到地上血迹,雪中隐约露出了黑色的鹤羽。
心仿佛被人狠狠捅了一刀,她脱力般跪倒在地上,扒开落下的新雪,渐渐露出白鹤的全身。
它双翅铺展在雪中,颈低垂着,姿态哀婉。
沈云烟仿佛听见了它死前的悲鸣。
她心痛得不能自已,眼泪滴滴砸落。
直到这时候,才真正相信陆雪庭已死的事实。
“雪庭、雪庭……陆雪庭……”她连喊三声陆雪庭,一声比一声悲戚。
悲凉的哭声在风雪中传出很远。
她冰凉的手指不断在雪中挖着,渐渐触到一个坚硬的东西。
她沿着轮廓挖到了一把雪白长剑,剑身冰凉,剑鞘上佩玉失去了原本的灵光。
剑身在剑鞘中不停震动,发出宛如泣涕般的声响。
剑失其主,剑亦悲鸣。
她拾起无梦剑,此生永失陆雪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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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清观内,这场人族和妖族之间的大战持续了整整一日一夜,妖界至宝被毁,除了云千息,剩下大妖全部陨身于此,妖族死伤无数,人族亦损失惨重,满地都是修士的尸身,有人被妖所杀,有人被碧符宫人偷袭而死。
妖皇被梵音寺二僧与玄清观众长老拖住,久耗之下,妖力不济,终究是不甘退走。
妖物一退,只留下满目疮痍。
千年道观,几乎全毁于这一役。
剩下的修士们各自疗伤,还有余力的各自去追击碧符宫人,逢月带着云守心找到众长老,转达观主遗愿。
拥雪苑后山,一座新坟又立。
小雪簌簌,天地寒凉。
沈云烟站在墓前,她这辈子的亲人,她的娘亲、宋知院、陆雪庭竟都离她而去,他们都走了,留下她一个人在这世上。
她抚过墓碑,仿佛又回到了当年,拥雪苑繁花盛开,陆雪庭坐在院中读道经,他的声音清润,仿佛可以驱散世间所有烦恼,她安静坐在一旁,看着他读过一页又一页,春秋冬夏,寒来暑往,当时以为是人生的平常一页,如今才知,那都是上天赐下的奢侈时光。
再也回不去。
她肩头落满了雪,眼泪流了一夜,双眼空茫,已经流不下泪来。
有人遮住了风雪,她回头一看,谢孤峤举着伞站在她身后,无需言语,关切的眼神已胜万语千言。
“雪庭这一生,被恩义所累,被情所累……”
她说,“如果有来生,愿他什么也不要背负,做人也好,做一只鹤也好,自由自在,天地翱翔。”
她握紧了手中的无梦剑,“走吧。”
“我们与朔夜之间,该有一个了断。”
夜阑河畔聚集着大量修士,借着神行符赶过来的无事和尚站在人群中,义愤填膺,“凭什么只有妖族频频攻打人界,我们人族就不能打过去?!”
“是啊!”
“就是!”
“妖界中妖气浓厚,妖物的数量也太多了,我们怎么去?”
无事和尚道:“玄清观一战,我们损失惨重,大妖也死了个十之八九,妖族同样是元气大伤,现在进攻妖界,正是要杀他个措手不及!”
众人纷纷点头。
可也有人觉得,“玄清观主已死,光凭我们,谁能对付妖皇朔夜?”
“还有两位长老在此。”
慈心和明律也在人群中,慈心道,“我们虽能牵制妖皇,却无法给他致命一击。”
黑龙得天独厚,龙鳞就是世上最强的防御,连他们也奈何不得。
“除不了妖皇,什么都是白扯!”
“是啊,放眼人族之中,谁能杀妖皇?”
无事和尚道,“别急啊,人这不是来了么?”
说话间,沈谢二人联袂而至。
人群中,有玄清观中人认出了沈云烟,“你不是道君的——”
“我是陆玄清的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