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峤》又眠

84、尘尽光生（三）

　　妖族哪能错过这大好时机，妖皇的声音震天响：“众妖全力诛杀陆雪庭！”
　　“快保护观主！”

　　周围修士急忙赶上救援，逢月见碧符宫人还混杂在人群中，拿着符纸喊，“碧符宫长老偷袭观主，碧符宫是叛徒，快、快告诉其他人！”

　　刚才这一幕发生太过突然，那长老动作十分隐蔽，很多人专注于妖族作战，并未亲眼看到，闻言半信半疑，可被揭穿的碧符宫弟子们慌了，数道符纸剑光飞向逢月，想要杀了她灭口。

　　小姑娘拉着逢月不停闪躲，碧符宫弟子见状跳出战局，追杀而至。

　　他们一动，竟有妖族也跟着他们行动了。

　　这一幕落在众人眼中，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一时所有人高喊起来，“碧符宫是叛徒！他们跟妖族串通！”
　　战局一片大乱，众人要对付妖族，又要防备着碧符宫人偷袭，没人顾得上逢月，她根本无法凑近去看陆雪庭怎么样了，只能再次再次逃命。

　　战局中心，群妖合围，两个长老也不演了，法宝齐出，就要诛杀陆雪庭。
　　白衣人倒在镇妖塔废墟中，握紧了手中的无梦剑，他腹部的伤口在大量失血，但他强撑着再祭杀旨。

　　围攻的妖物倒下，长老的剑光已至身前——
　　这是，两道佛光轰然落下，慈心一巴掌拍飞了碧符宫长老，明律的禅杖敲晕了另一个，两位大师拖住群妖，喊道：“快带你们观主走！”

　　守真和存元冲了上来，两人扶起陆雪庭，赶紧往外退去。

　　路上碧符宫人冲上来意欲偷袭，都被玄清观众人拦下，他们喊道：“观主快走！”
　　存元掏出丹药，也顾不上是什么了，一把就往他嘴里喂。

　　“咳咳——”
　　陆雪庭推开他的手，以剑柱地站稳了身形，“不能退——”

　　存元急得想哭，“观主，你伤得很重！”
　　“起码先处理了伤势再说啊！”

　　陆雪庭望向黑龙方向，朔夜漆黑龙角发出了暗沉沉光芒，霎时天光大暗，只在妖界才能看见的那轮月亮竟然出现在了玄清观上空。

　　硕大而妖异的月光压制清气，登时观中妖气弥漫，妖族实力大涨！
　　“那是妖族至宝——无间妖月，必须要毁去它，不然玄清观的清气将被吞噬一空。”

　　存元道：“长老们还在，他们可以的！”
　　“观主，咱们先走吧！”

　　陆雪庭注视着战局，失去血色的唇几乎抿成直线，“妖，太多了……”

　　没人没去过妖界，谁也不知道妖界内竟然有这么多妖族，哪怕是实力不强的小妖，群起而攻爆发的力量也不容小觑，更别说还有碧符宫作乱。

　　他垂下长睫，他为何没有早点发现碧符宫的野心，今日一战，碧符宫的叛变竟成了左右战局的关键……

　　他回头看向正殿后方，那是陆玄清衣冠冢的位置，师父还在看着他，问道泉泉流不息，他必须守住玄清观。
　　心意一决，他挥开两个小道，剑符齐运，对着无间月挥出了一道剑光——

　　一剑惊鸿，断月沉星！
　　众人只觉光耀一瞬，仿佛流星破空，无间月上竟现一道横空裂痕，妖月开始四分五裂，至宝将毁，爆发出巨大的反震之力！
　　挥剑的陆雪庭首当其中，如同一只飘摇的纸鸢，瞬间被震退百里之外！

　　玄清观千年殿宇开始崩塌，大地裂缝，飞沙走石。
　　空中的妖族至宝发出这一击之后，也难承剑威，碎成了无数碎片落下，天又亮了起来，妖气渐消。

　　战局攻势轮转，轮到人族反攻了！
　　逢月牵着小姑娘被追杀而至的碧符宫人和几个妖族追到了悬崖边，她已经退无可退。

　　“连剑都拿不起的女人，也敢坏碧符宫的大计！”
　　“今日就是你的死期！”

　　几人扑上来，逢月心说，怕是要死在这里了！

　　天边忽而一道流星飞过，她下意识抬头看那流星，到了近前，才发现那是一只白鹤，白鹤腹部羽毛染红了一片，似乎是受了伤。
　　它似乎是被什么力量震飞，不受控制的往悬崖坠去。

　　剑光已至身前——
　　心念电转之间，逢月带着小姑娘跳下了悬崖！

　　眼看她们跳崖，白鹤勉强振了振翅膀，在半空中将两人接住，它气力已竭，带着两人飞速坠下崖底。

　　白日过去，夜渐渐沉了。
　　今夜的玉京城，无风无月也无雪，只有几颗星子点缀在深蓝的天幕间，洒下点点微光。

　　沈云烟和谢孤峤坐在太极殿屋顶数着星子，今日已是第三日，二皇子该按捺不住了。

　　“谢孤峤，你困吗？”
　　“还好。”

　　“如果今年都不能冬眠，你怎么办？”
　　“那就不睡了。”

　　“不睡……你受得了吗？”
　　“无非是脾气变得暴躁些，没什么大不了。”

　　“说起来，离开秋水城那几天你显得很烦躁，那也是因为……”
　　“不是。”谢孤峤凑到她耳边，小声说了三个字。

　　她的脸顿时红了。

　　伸手抚开她脸侧的细碎的发丝，谢孤峤的动作十分温柔，像在对待心中的珍宝。

　　“之前在无量劫中，一念大师说，只要找到一个虔心拜你的人，你就能成佛，所以……我拜你的时候，你心里在想什么？”
　　她眼睛亮晶晶的，像落了星光。

　　“你猜。”
　　“嗯……总算找到她了之类的？”

　　“在想你的眼睛很亮，很有神，喝醉的样子很可爱。”
　　她听了，露出将信将疑的神情。

　　“不骗你。”
　　“若我真的实现了愿望，你会成佛吗？”

　　“老和尚也许是想说，佛在心中，有济世度人之愿，明心见性，凡人也是佛。”

　　“所以大师说的是一种境界。”她若有所思，“他让去找那样一个人，其实是想你拥有一颗佛心。”

　　想起大师，心中难免有许多感慨。

　　她忽而发问，“等这里的事都了解了，咱们去玄清观见过雪庭，收拾了妖皇之后，你想做什么？”
　　他神情慵懒，“没什么想法。”

　　“可我有很多想法，我想重开月黄昏，把香料生意做到大江南北去，我还想入海寻找真正的龙涎香，我还想制出一款妙绝天下的香来，我还想……”

　　“不是有间小院，看日出日落就行？”

　　“是啊。”她认真点头，“可咱们不是得吃喝么，吃喝不得赚钱么？等生意上了正轨，咱们就买一间小院，天天看花看月，散淡逍遥。”

　　说着撞了撞他的手臂，“你跟不跟我去？”
　　他笑了，指了指锁骨下的记号，意思不言而喻，连人都是你的了，还说什么呢？
　　“夫人去哪，我去哪。”

　　忽而一阵风过。
　　谢孤峤严肃了脸色，“有脚步声。”

　　两人自屋顶上站起身，身处太极殿顶，可以将整个宫闱的动向尽收眼底，宫门口，禁军动了。

　　他们分成两股，一部分去接应北城门援兵，一部分向着太极殿包抄来。
　　动向正在慕谦掌握之中，北城门已布下重重伏兵，这些人过去只会被一网打尽。

　　他们专心盯着包围太极殿的这部分人马。
　　下方一阵邪风吹开了太极殿大门，一人昂首阔步走向大殿。

　　“是慕啸。”
　　“他怎么进来的？”
　　“他身上有妖气。”谢孤峤皱了皱眉，“御妖令。”

　　慕啸喝退了阻拦的内监，进了大殿中。
　　谢孤峤揭开两片瓦，两人凑过去看殿中情形。

　　大殿烛火明如昼，皇帝坐在御座中，正翻看着一本奏折。

　　“父皇。”
　　年迈的帝王放下奏折，扫了他一眼。

　　“儿臣夤夜进宫，是有重要的是跟父皇禀告。”
　　“何事？”
　　“恭请父皇……”他的神色逐渐变得倨傲，冷冷吐出两个字，“退位。”

　　话音落，潮水般的禁军涌上前，牢牢将太极殿合围起来。

　　皇帝注视着这个儿子，神色无比复杂，对他的记忆还停留在少年时，他拉弓射箭连中十发，策马到他面前来请赏，他说，“儿臣愿凭一身勇武，守护江山，辅佐皇兄！”

　　原来他不止有一腔勇武，还有滔天的野心。

　　“你要逼宫？”
　　“是请父皇退位。”他的笑容志得意满，“父皇年纪大了，该颐养天年了。江山交到儿臣手中，又有什么不放心的呢？”
　　“你休想！”皇帝将奏折狠狠摔在他脸上。

　　慕啸不为所动，他从袖中取出一块黑沉沉的玄铁令牌。

　　“御妖令……”
　　“多亏了三皇弟，连父皇也认得这东西了。”慕啸唤出影妖，他身后浮现一个黑沉沉的影子，“妖附人身，夺人神志，父皇一世英名，老了要落得个被妖物控制的下场吗？”

　　皇帝虎掌一拍御案，勃然大怒，“身为皇子，你竟然与妖物为伍？天下多少百姓被妖物残害！”

　　“没有妖，人也会互相残害。”慕啸不以为然，“把妖物拦在玉京之外，眼睁睁看着天下百姓被妖所害，父皇有什么资格说这种话？”
　　“凭什么只有妖物吃人，人却不能驾驭妖物？只要制造足够多的御妖令，我将创造一个人统治妖的世界！”

　　“你这个疯子！”
　　慕啸给了旁边内监一个眼神，内侍哆哆嗦嗦上前，奉上了诏书和笔墨。

　　“父皇，动笔吧。”
　　“还是你想让妖物控制着写？”
　　皇帝气得浑身颤抖，撕了诏书，砸了砚台，内侍跌跌撞撞滚下阶去，慕啸不耐烦了，招呼影妖上前——

　　御座之前，一道剑光闪过。
　　影妖被瞬斩为两截，一人从帷幕后走了出来。

　　“三、尺、剑！”
　　慕啸几乎咬碎牙齿，“你这个吃里扒外的东西！”

　　三尺剑默然，面对旧主，他也说不出什么嘲讽的话，但有他守在此，就一只影妖都别想通过。

　　慕啸招呼身后禁军，“你们给我上！把他拿下！”
　　禁军们立在门口，动也不动。

　　慕啸察觉到有些不对劲，一道温润声音传来，“二皇弟，北辰人马已经被孤拿下，禁军指挥使向孤坦承了你的罪行，你，束手就擒吧！”

　　禁军让出一条路来，慕啸看到了站在庭中的慕谦。

　　“怎么可能！”
　　“你怎么会发现！”
　　他这个皇兄不是一向死板，讲究什么君子风度，怎么会发现他暗中行动！

　　慕谦望向屋顶，眼神温柔：“因为有人早就提醒过孤，你有问题。”
　　“拿下！”

　　慕啸额头冒出冷汗，“道长救我！”
　　屋顶上，一道黑影掠过——

　　沈谢二人立刻跟上，他们等了这么久，就是等邪道露面时机，这人早在暗中窥伺太极殿动静，见二皇子败了，二话不说就想溜。

　　他身影如烟雾，比影妖逃遁更迅速，要是换个人今天就被他给逃了，但是沈云烟在此——
　　梵音真言咒起，数道梵字锁链如同长了眼睛锁住了邪道四肢，将他从空中跩了下来，狠狠砸在了地上。

　　邪道显出身形，黑袍鬼面，周身腾起瘴气。

　　众人飞速退开。
　　两人落在庭中，沈云烟再念佛咒，他身上瘴气竟被全数净化，慌忙中又抛出一堆符纸，上面画满了复杂邪咒，在梵音真言锁之下，竟然一道都不起作用！

　　“怎么可能？！”
　　“你、你怎么会佛门招数——”

　　沈云烟一笑，“我现在别的本事没有，就学了一身手段专克你们这些邪啊妖的，以后我就是你们的克星。”

　　“说得好！”
　　无事和尚从旁边滚出来，一把扯下他脸上的面具，“让和尚看看你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住手！”
　　面具揭下，斗篷抖落，露出一张须发皆白，道貌岸然的脸。

　　无事和尚惊得跳起来，“碧符老道！”
　　两人对视一眼。

　　众禁军已经拿下了慕啸，慕谦上前一步，“这人是碧符宫主？”

　　“化成灰我也认得他！”无事和尚脱下僧鞋，啪啪在碧符宫主脸上抽了两下，“你这个杀千刀的！你竟然堕落成邪道！要不是你，秋水怎么会死！”

　　碧符宫主老脸瞬间被他抽肿，梵音锁捆得他动弹不得，嘴硬道，“秋水非要跟我作对，死了是他活该！”

　　“混账！”
　　云烟上前拦住了和尚，“碧符宫主，你放着好好的宫主不做，却要做邪道，和妖物搅在一起？”

　　碧符喘着粗气，“妖……没有妖，哪有今日佛道之盛！”

　　这两人明明被困在无量塔中，怎么会被放出来坏他大计？这个沈云烟出手佛力沛然，竟让他有种在跟一念交手的错觉！
　　若不是这两人突然出现，再多的禁军也拦不住他控制皇帝，他怎会、怎会功败垂成！

　　“你想借妖抬高自己的地位？”沈云烟一想便通，“所以你和二皇子臭味相投，一拍即合，你助他取得皇位，他放任妖族肆虐人间，再由你碧符宫出面除妖？”
　　“你不会还想取代玄清观，让碧符宫成为天下第一宫观吧？”

　　他的心思全让沈云烟猜了个正着，他还有什么好说？

　　“今日是我技不如人，来日——”他猛地暴起，身化乌云，拖着梵音锁仓皇逃命，影妖族长呼啸而下，掩护他逃脱。
　　谢孤峤挑唇一笑，半空中，一道金芒斩下。

　　大妖瞬间蒸发，碧符被一击斩落院中，呕出一口乌黑浑浊血迹。
　　谢孤峤手中，断灭显出金刀虚影。

　　上一次在妖界断了刀，但他的刀本身就是凝聚的无形之物，只需再过一段时间，又能重新凝聚起来。

　　碧符面如死灰，这该死的梵音锁锁着他，他有多少伎俩也使不出来。
　　谢孤峤靠近沈云烟，低声道，“夫人以后不会这么对我吧？”

　　她含笑，“看你表现。”
　　两人旁若无人，慕谦在一旁看着，便知她所说的有喜欢的人就是此人了，他们……看起来很相配。

　　太子握紧的手复又松开，经历了这么多事，他对云烟，也唯有祝福了。

　　断灭刀影横在碧符脖子上，随时能了结了他。
　　沈云烟道：“这么死了太便宜他了，对付这种人，就该让他身败名裂。请太子将他的所作所为昭告天下，让天下人看清他的嘴脸。”

　　“就你这样的，还想取代玄清观，让你给雪庭提鞋都不配。”

　　“沈、沈云烟，你好狠毒……”他猛地咳出一口血，忽然笑了起来，“玄清观、陆雪庭……哈哈哈！你现在去玄清观，或许还赶得上给陆雪庭收尸！”

　　她脸色一变，“什么意思？”

　　“妖皇进宫玄清观，就在今日，群妖尽出，还有我碧符宫里应外合，你说，陆雪庭他活得了吗？”

　　似乎是回应他的话，天边一颗星子悄然黯淡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