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炎x润玉]应龙饲养手记》六叶草君筠

23、第二十三章·异火榜二十一

　　不独是人，未曾修道的活物死去后，皆会魂魄离体，前往幽冥。灵魂在轮回中粉碎，重新形成的灵魂便是全新的，再投入世间。
　　强行留于人间的魂，是为鬼。
　　鬼难以触碰到现世阳间，也鲜少造成危害。幽冥并不会刻意关注，他们不插手现世事务，哪怕这些鬼在人间消散归于天地也无妨。只是若有鬼魂产生怨气成为怨鬼，却是必须要将其捕回幽冥的。
　　这个概率并不高，绝大多数的怨鬼都是在幽冥才能产生的。现世阳气太足，并不适合鬼魂。何况现在现世灵气微弱如此，怨鬼在人间，就像是黑夜里的明灯，根本藏不住。
　　更别提厉鬼。
　　厉鬼还不到需要降下天雷除害的级别，但仅仅是外泄的余波鬼气，却足以让心志不坚的人自杀死亡。

　　“没想到，幽冥竟如此懈怠。”天帝喃喃自语，乌黑的眼眸闪过寒芒锋利。喻洲已经收敛了先前漫不经心的神态，死死盯着他，从面前单薄纤细的身影中感知到了一种可怕的气息。如同巨龙威严的双目，他向后退了一步，眯了眯眼，了然一笑了，“难怪我会觉得危险，原来不是他带来的，是你啊。”
　　“你不必如此作态。”润玉冷嗤道，“你差一步就成为鬼王，与本座胜负也不过五五之间。”
　　真的是五五之间吗？萧炎眼力不差，直觉觉得，润玉只怕是在信口蒙骗喻洲。但是不是空城计，而是……他想杀掉这个厉鬼，为现世除害。
　　一个厉鬼想要破坏现世，实在是太简单了。而润玉惯于依靠自己，也只信任自己的剑，显然并不准备将这个任务全部寄托在怎么看都不怎么靠谱的幽冥身上。
　　不待喻洲反应，剑光如游龙斩下。
　　满堂花醉三千客，一剑霜寒十四洲。
　　绚丽的光华照破黑暗，如同雪白的昙花翩翩绽放于夜色里，稍纵即逝。
　　喻洲面露凝重之色，一道黑色的阴气形成锁链，粗大厚重，横于身前荡然接住了一剑，纵然如此，半人粗的锁链却重重摇晃了几下，险些被斩断成了两截。这一下已经让润玉心中有数，剑光甚至不带多少灵力，直逼而来。他不知道这是因为润玉的灵力完全依靠萧炎，只能看见剑光痕迹看似轻微，可有着让人心悸的可怕威能，一切阻挡它的都将被它给斩杀。
　　不同于萧炎，润玉在黑色的阴气中依旧轻轻松松，那些影子根本无法靠近他，他都没有施展任何法术，行走在黑雾中，速度虽然不算快，可他的剑却很快。瞬间的交手与碰撞，萧炎眼下还很难跟上，他目不暇接的看了几秒，直觉晕眩，猛然闭上眼，周身火光炽烈，排开了那些围魏救赵攻击他的影子。
　　嗤。
　　又一道火焰自他指尖探出，如无声的呼吸，细微飘动。
　　他闭着眼一挥，仿佛无意识的或者随手之举，劲气暴掠而出，穿透护身的火焰罩，也自黑影缝隙间穿过，如同机敏的游蛇。喻洲正招架着润玉，待得发现这暗中的一击时已经来不及躲闪，竟然被直接命中。萧炎眼下的实力还不足以对他造成多少伤害，但却足够让他微不可查的一顿，将入体的火焰排除。而这一顿便是破绽，润玉一剑刺来，喻洲勉强平移闪开了要害，肩头被一剑穿过。
　　人被刺伤了会流出鲜血，但是厉鬼没有，只有浓郁到近乎实体的鬼气，如同泄洪般大片溢出。
　　喻洲闷哼一声，退后两步，但这只是个开始，萧炎却好像已经抓到了与润玉合作的技巧，他任由三千焱炎火自主护身，也不致力于击杀围在身旁的诡异黑影了，只勉强持守势，将绝大多数精力放在了这边。虽是闭着眼睛，每一击却都恰到好处，把握时机，就像是……就像是刻在灵魂里的战斗记忆。
　　他们属实从未有过合作，并无一言相通，却异常默契。
　　战况渐烈，喻洲几次都不得不拼着受萧炎的异火来躲开剑锋，他并不认得异火，却本能的忌惮萧炎，不然也不会一直刻意避让，发现萧炎来到巢穴，就果断的出手袭击灭口。——喻洲并不知道萧炎感应到的是异火，他以为萧炎感应到的是自己——这谨慎其实是很聪明的做法，若非萧炎身边有个润玉。但是比起润玉来说，还是萧炎好对付一点——青莲地心火排名十九，若再沾染几次，喻洲也不敢保证自己是否还能够排出入侵到魂体里的火焰了，异火天克阴寒，他着实觉得承受不住。
　　“本来还想再将养一段时间……”
　　漆黑的阴气猛然向后一扑消失，喻洲双手交叉护在胸前，身形骤然隐没，润玉眼神一凝，终究是晚了一拍，剑光落空。他收剑后退，脚步落在实地上，头也不回的反手一剑替萧炎破开了面前的鬼影，后者得以脱身，抓着空隙迅速闪身到他身边，护在润玉后方。
　　“你应该也察觉到了。”润玉没有拒绝，而是将全部注意力收归眼前，将后方交给了萧炎。刚刚出口提点，萧炎顺势接话，“……这里不是现实世界。也许是喻洲的世界？”
　　润玉微微颔首，对眼下危机视若无物：“他马上就要成为鬼王，因此可以构建出自己的领域。在领域内不怕被天雷击杀，他才敢全力战斗。”
　　厉鬼成为鬼王后会被天雷盯上，但是鬼王也有自己的领域可以阻隔天雷落下，可以说是留一线生机了。
　　萧炎反应很快：“那如果破开领域……”
　　“你当他傻。”润玉嗤道，根本就没有抱这样的打算。而后，他看着前方，突然露出一点细微的惊愕之情。

　　“喻洲？”喻洲身边多了一个人，被两道阴气卷着出现在这片与现实不同的世界里。时颖满目茫然，手里还拿着雪糕，侧头发现男友的手抓住自己手臂，半带疑惑看了看周围，“这是哪……”
　　周围分明是诡秘阴森的景象，绝大多数人突如其来被从家挪移到这里都要惨叫一声。但是这个也不过二十几岁的女孩子却来的奇怪，似乎失去了情感，以至于她在这里，却全无害怕之意。那些漆黑的气息疯狂的涌向她，被那具娇小的身体完全吸纳进去，如同一个旋涡，其下链接无底深渊，吞并万物。
　　“你怎么了？”她盯着喻洲，恍惚般轻轻问。

　　萧炎下意识的抬手挡在润玉身侧，盯着这一幕景象，全身都绷紧了。
　　“她不是普通人……”
　　“她是。”润玉眯了眯眼，似乎笑了笑，语气里却又听不出半分真正的笑意，“九阴之体，鬼气内敛……难怪你先前找不到鬼气的来源。”
　　真是……令人怀念的体质。
　　任何臻于极致的体质，都是具有修炼优势的，也各有特色。九阴之体生来命弱，阳气不足，人有三把火，鬼魅不可近，九阴之体却只有头顶一火吊着命气，是以成为鬼魅最感兴趣的体质，是适合承载阴气的容器，也是最适合魂魄夺舍的躯体。
　　但是一个快要成为鬼王的厉鬼，是不需要夺舍的，哪怕是九阴之体。
　　“阿颖。”喻洲那张称得上好看的脸上露出一个公式化的微笑，脚步一踩踏空飘起，伸手抚着女孩的脸，他的声音极其柔和，像软体生物缓缓爬过手臂，“抱歉。”
　　“本来还想带你先去旅游转一圈的。”
　　“那个时候失踪不会发现是吗？”喻洲的语气似乎有些叹息，时颖却出奇的冷静。有的人越是大场合越紧张，但也有的人临场发挥超乎平常，就像时颖现在这样，她明明大脑已经一片空白了，居然还能转的动，连她自己都佩服自己。她确实是个很灵慧的女孩，当然也看到了萧炎，这样一派剑拔弩张，满地鬼魅的场景。倘若这不是在做梦，情况就非常明显了。她无端想起来当时和萧炎说“不就是扯淡吗”的命格，将一切猜的七七八八，但看着面前认识了快二十年的男友青梅竹马，宁愿相信这是在做梦。
　　“我们认识了这么多年……你想杀了我……为什……”
　　润玉开口打断：“你面前的人不止这般寿数，时姑娘，不必再言了。”
　　他阅历深厚，思维稍稍一转就已经明白了前因后果。当年算命格的人借萧炎的命与时颖相合，可是根本说不清楚是谁帮谁。在灵气势微的当今，萧炎需要压命，而时颖需要保护。她先前一直佩戴着那枚“订婚信物”半截戒指。严格来说，被分开的戒指只是凡物，就像是被分成两截的钥匙，青莲地心火虽在门后，却也能隐约感觉到开门的钥匙被阴气沾染。二十余年，青莲地心火一直排斥着靠近时颖的鬼气。异火何等强大，以至于喻洲始终不敢真正太过亲近时颖。
　　所以，他必须要归还这枚戒指，随便丢掉是不可能的，唯有找回真正的主人。
　　他一切都算的很好，唯独没有想到萧炎的情况如此不同寻常。
　　无论是萧炎自己，还是在他身边的润玉。
　　青莲地心火认主，实力也被萧炎的水平所限制，若是想要爆发出全力，第一个重创的就是萧炎。虽然时颖佩戴了二十几年的“钥匙”让青莲地心火多少有几分亲近，但是它是不可能为了时颖来伤害主人的。
　　这倒难怪……难怪青莲地心火对阴气格外敏感。
　　萧炎同样心头恍然，脚步往前一踏，毫不犹豫的一记八极崩轰了过去。纵然与时颖只是普通朋友，他也不可能看着女孩子在面前出事，但是喻洲连躲都没躲，身形由实体转入虚幻，隐约能通过他看见其后斑驳黑雾，萧炎这一记也打空了。
　　时颖发出了一声细微的呜咽。
　　她的身形竟然随着喻洲一同变化，虚虚实实。在意识到这一点时，她控制不住的露出了几分惶然，但是被阴气充斥全身，无法控制身体，也使不上力气，更挣扎不开。九阴之体的确能够吸收阴气，但是现在她吸收的太多了，甚至是喻洲主动往她身体里灌输，而她并不懂得怎么转化，就像是被灌了一肚子水，感觉自己要爆炸了。这处地方有几个活人，她情不自禁的看向萧炎，跟她最熟悉的朋友，用眼神求助。
　　这是在培植一颗活人丹药，待得时颖意识完全被阴气抹杀之后，这对于厉鬼而言，就是最好的补药。现在萧炎知道为什么喻洲是只离鬼王差一步了，吞噬了时颖之后，他就能成为鬼王。
　　越高阶攀升越难，想在现世人间成为鬼王，简直难上加难。为了迈出这一步，在时颖身边装二十年的人算什么。
　　即使现在被他和润玉打断，导致喻洲不得不提前计划对时颖下手，或许会导致鬼王之位不那么稳定，但结果依然是注定的。
　　但是……
　　“你不会觉得我们会看着你这么做吧？”萧炎问，两道火焰在他指尖交错一圈，抓紧时间恢复灵力。说实话他是一人之身背负着两个人的灵力需求啊，不紧张是不可能的。
　　喻洲笑了笑，这个笑容在半张脸的纹路下显出了几分魔魅色彩，好看却也诡异。他畏惧萧炎的异火，却还不怕萧炎这般实力：“你也大可试试。”
　　现实里的反派没有那么多废话，也不准备解释那么多，时颖被他抱在怀里，像是拥抱情人，但是后者的眼神可是一点不像，她越发害怕，她也觉得自己应该害怕，但是被鬼气逐渐浸染了心智，她居然发现自己生不起害怕的感觉，仿佛冷眼旁观的看客，只有平静。
　　无论生，或者死，无论接下来会经历如何的大恐怖都不算事儿，就算拼命在脑子里想各种各样的故事，她仍然平静的让自己害怕。但她只是个普通的女孩子而已，这不应该。
　　整个人像是被切割成了两部分，时颖努力想要屈起手指推开喻洲，心底里却告诉她这是无用功，没必要反抗，也没什么可怕的，理智疯狂的警报着发出震响，也阻拦不住心神的一点点抹灭。
　　“敕令……封。”
　　润玉清声道。
　　他的声音很好听，像是一阵泉水潺潺流进了黑暗里，叮叮咚咚。当其响起时，仿佛整个世界都颤动了起来，隐隐间，整个世界的灵力，似乎也强盛了一分。原本世界无时无刻在呼吸，灵气随着世界的呼吸脉动，但是这三个字出口的时候，脉动停止了。
　　像是带着尊敬，言出法随，世界的规则退让开，为他留下施展的空白。
　　“你果然不是普通修士。”喻洲抓着时颖，注意力已经不在萧炎身上了，而是在润玉身上，语气中甚至带了几分孩子般的好奇，“你是从哪来的呢？上面？还是下面？”
　　无数的银色丝线自空气中延伸出来，盘绕在喻洲身侧，只是厉鬼身旁的黑气大涨，摇摇晃晃，却也与银色丝线几成僵持之态。
　　润玉看起来很淡然，只是因为被抽空灵力而脸色苍白了些，但是萧炎能听出来，先前说出这三个字的时候……润玉其实并没有什么把握，见到银色丝线伸出的时候，他微不可察的松了口气。
　　传承里……提到过这个。
　　敕令。
　　那是立于世界最顶端强者才能够使用的能力，他们受到了世界的认可，一令而天地尊敬为之退避。不过是什么等级的强者才能用出敕令……萧炎其实拿不太准。传承并不是完全对他开放的，这并非敞帚自珍，而是他的实力还不足以接触。
　　没关系，反正他也知道，以前的润玉很厉害。
　　“上界…幽冥，本座都会去，无需你来关心。”润玉轻轻勾动了一下指尖，银色的丝线光华大涨。敕令自然并非弱小的技能，远不止眼下威能，只是因为他现在的灵力只能做到这个地步，只能做到越阶将喻洲束缚在原地，动弹不得。
　　于是他侧头，唤了一句：“萧炎。”
　　这本是因为他分心维持敕令，示意让萧炎去杀掉喻洲。
　　但是萧炎没动。他仍然警惕的看着人形的厉鬼，不敢或动。因为即使到了眼下境地，胜负分明，喻洲仍然保持着精美的人形，仍然在笑，没有半点失态模样。也不知为何，背后的那股凉意仍然在，如同森冷的游蛇，寸寸游过脊椎。
　　“等等……”萧炎轻声说，手握成了拳头。两个字短暂余音未落，两道盘踞在他身边的异火突然剧烈的波动起来，如修长的绸带，骤然抽身回转将萧炎和润玉两个圈入护在其中。喻洲面露兴奋之色，手一挥，一个瓶子重重砸碎在地上，五六道灵光自那瓶子中溃散出来，原先僵硬立在原地的粘稠黑影仿佛也接收到什么命令，不甘的一阵颤抖，然后如撤去的留影，一个个在原地片片破碎开了。
　　淡蓝色灵光自漆黑的影子里逃离出来，像先前萧炎所看到的一样，在空气里无意义的挣扎，一朵朵被吸扯着越过门板，仿佛被鱼线扯出水面的鱼，拉到了未知的地方。
　　萧炎只有传承，就像是看过书不认得实物，他没认出这是什么，可不代表润玉也认不出。天帝神色微凛：“……魂魄？”

　　——轰！

　　“圣火啊……”喻洲不在乎润玉是不是看穿了，他呢喃着，眼里带笑，猛地松开时颖，任她摔落下去，笃定了九阴之体逃不出阴气的掌控，“我幽冥之圣火，燃烧那些……冒犯你的存在吧。”
　　谁也没时间计较他这是不是中二言行了，阴风阵阵而起，冰冷的划过脸颊，仿佛无数只无形的手轻轻抚摸，带着刺骨寒意恶意。再下一秒，像是有谁突然一拳砸下，先前萧炎背后的那扇门板豁然洞开！
　　装修精美的人家空无一人，至少没有活人的气息。宽阔的客厅里悬挂着水晶吊灯，灯泡早已毁坏，墙壁灰黑脱落，沙发上落着厚厚的积灰，明明只是几年前才刚刚完工开始售卖的房产，眼前却如同已经过了百年，连木质地板都腐烂。
　　在门正对的位置，静静的悬浮着一朵半黑半白的火焰，像是阴阳八卦图多转了几个圈拉长扭曲，气息浓缩在小小的一块区域里，以至于黑白都不那么纯粹，那样的焰光里含着毒，在门开时也肆无忌惮的散发开。它的周围漂浮着淡蓝色灵光，像是蒲公英或是萤火虫，轻飘飘飞舞着，不断的挣扎着想要躲开，却又被无形的力道拘束住，缓缓拉扯进火焰消失。
　　异火榜第二十一，阴阳逆心炎。
　　或许这个名字听着晦涩，于是它还有个更有名的名字。
　　六道轮回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