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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夺舍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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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
从坠落万丈悬崖的噩梦中苏醒。陶浅浅翻身从塌上坐起,惊犹未定,额头冷汗岑岑。
她缓过神来,视线逐渐聚焦,看向周身。
数盏灯台明灭,为眼前纷华靡丽的场景蘸上饱满的釉色。帘帐曳地,随风鼓动。案几上落着残香,细口冰蓝长身瓷瓶中,一支迎春妍妍盛开,娇嫩非常。木质窗棂雅致,镂刻雕花间流淌出夜色沉沉,映着一弯白月。此时正是夜半。
她心里凉了半截。因为这绝非她的闺房,虽然这房间的陈设,处处都与她的喜好相和。
忽的,一声男子的嘤咛从被窝里传来。激起她一个哆嗦。
她视线下移。这才发现自己右侧躺着一名男子,白玉似的面庞露在被单外,朱唇微闭,睫毛压在眼睑上,如同轻罗小扇,眼角一颗痣称得这张冰清玉洁的脸更加妖冶非常。
目光在往下滑。陶浅浅就崩溃了。
她不是滚下山崖了吗?怎么滚着滚着滚到别人的被单里去了。
“……公主?”陶浅浅的动作似乎惊动了他,他眼睫微颤,扯住她的袖子,水杏般的眸子中流露出几分关切。
“又做噩梦了吗?”男子慵慵懒懒地勾起一个笑容,声线柔和地如春水潺潺:“公主别担心,噩梦都是假的,奴家哄你睡觉。”
“……嗯。”她只好硬着头皮,装作熟络的样子应下。顺从地躺回床上,眼睛却睁得圆鼓鼓的,心里在大声嘀咕,你丫谁啊!
“那个……”她想要旁侧敲击一下,却不好称呼面前这个男子为什么比较合适。但是凭他的反应来看,他像是她包的小白脸。
“一定是沈夜那魔煞来灵毓宫,才让公主这么憔悴。”
他心疼地望了望陶浅浅眼下的黑眼圈,义愤填膺道:“明日,公主一定要好好教训他。”
“教训……他?”陶浅浅惑而不解。
“陛下也是,明知道公主不喜爱那小子,还硬要逼搞公主娶他。他倒也死皮赖脸,就这么大摇大摆地顶着公主驸马的身份进了府,也不怕招人笑话。”他冷笑一声,目光狠辣,颇有几丝争风吃醋的意味。
“现如今新婚之夜,独守空房,定叫他一世在府中抬不起头来。”
“你说……新婚之夜?”她迷迷糊糊地捕捉住这个关键词,加重疑问道。
他目光有些诧异:“是啊。今日不是那魔界小孽障过门的日子吗?公主忘了?公主在拜了天地后便抽身离去,说是心情烦闷,直到晚上才来找奴家……”
他面庞飞上几分娇羞:“公主,奴家可巴巴盼你好久呢。”
“……”
也就是说,她现在貌似是夺舍了个公主什么的。然后她在新婚之夜,弃新郎而去,私会小白脸,留新郎独守空房?
这叫什么事啊!
她“腾”地一下从床上爬起来。身上就穿了件单薄的里衣,急匆匆地套上红色的外裳,踏上地板掖了掖腰带。
男子被她这突如其来的动作搞得有些莫名,他从床上探出头,有些疑惑道:“公主?”
陶浅浅边穿边念叨:“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
她穿好后愤恨地望了塌上人一眼:“你说你俩怎么这么不守道德呢!”
“你……俩?”他眨了眨眼睛。
不是公主来找他的吗?
“唉,造孽造孽。”陶浅浅拍了拍裙角,就动作飞速地走到门前,推门而出。
“哗——”门忽得敞开。夜里的寒气湿重,吹在只隔着层薄衫的衣裳上,还是令人有些瑟缩。但让人头脑清醒不少。
“三公主?”守在门口的丫鬟满脸惊诧地看向行色匆匆以至有些狼狈的陶浅浅。
“驸马在哪?”她单刀直入。
“在……东阁往北到底右三十步的朽冬阁。”丫鬟还是老老实实回答。
“多谢。”她颔了下首,便迈出春朝阁直往北面去。
只留下不明所以的丫鬟在寒风中小声呢喃:“公主不是说……死也不去看他的吗……”
“话说公主刚刚是不是对我道谢了?”
夜色寒凉如水。有人温香软玉,双双入睡。也有人步至阁中,彻夜难眠。
沈夜望着黑洞洞的远方。阁外挂着的大灯笼红红艳艳,此刻却也渐渐昏暗,显得凋颓。
草地上散落着红纸,贺新人喜结连理。被风吹向四处。
阁中红色长烛,烛火明明惶惶,晕出淡淡光圈。烛泪缓缓流下,凝在案上。铺盖也是红,绣着龙凤呈祥,云霞飘飞,繁华似锦。华美庄重。
铺天盖地的红色称出这夜色的几分诡异。朦胧望去,如鬼魅丛生,妖魔乱舞。
他也着着一身红,那是新婚驸马御赐的喜服,他穿着有些不合身。在风里站得久了,体表温度一点点下降,他抿紧的嘴唇渐渐淡了血色。
他站在庭院,目光幽深浓郁,如同泼翻的墨迹,深沉得难以化开。
最后一个丫鬟打着哈欠道:“沈驸马,劝您还是别等了。公主早已通知过不会踏入这里一步,您还是趁早熄灯歇息吧。”
他喉头一动,想要说什么,最后只是干干地土出两个字:“不必。”
丫鬟无奈地摇了摇头,伸着懒腰离开。
阁中最后只余他一人。
袍绣之下,他微微攥紧手指,骨节发白。
其实下人皆知,三公主歇在了春朝阁柳公子处。
那是三公主养的面首。
他是明媒正娶的驸马,现如今,却只能在阁中形影相吊,孑孑而立。
这是三公主特意在新婚之夜,送给他的
“大礼”。
他嘲讽地勾起一个笑容。
三公主对他厌恶至极。他又何尝不是。
自他从魔界作为质子,被接到云境,便遭受了无数的冷眼与羞辱。
生辰宴上,众宾客欢声笑语。
徒他站在席间,一杯杯向宾客奉茶。他们把他当成可以随意驱使的下人。又心怀恶意地希望,他出些什么茬子,能给这些皇室提供新一波茶余饭后的笑料。
他走到三公主席前时,瞧见了一位面容娇俏的女子,着着一身红衣,胜二月枫红。绝艳非常。神情中高傲难掩。
那是云境尊贵的三公主江眠枫,出了名的刁蛮任性,恒昌女帝对她极其宠爱纵容,几乎是有求必应。
沈夜从王宫贵族那里听说,她将是他未来的妻君。
他小心翼翼地瞥了眼,她有双漂亮的眸子,可那双眸子倒映出他时,却盛满了厌恶与讥讽。
他举起茶杯,心中惴惴不安,白皙的手指捏着茶盏许久,直到发酸,三公主都不曾接下。
他垂首,双手微微颤抖:“三公主,请用茶。”
“哼。”她冷笑一声,丝毫不掩饰轻蔑。
他手一抖,茶盏从手中脱落,坠到案几上,四分五裂,温热的茶水四溢,滴滴点点地流向地板。
他不知所措道:“抱……抱歉……”
目光触到上方,那睥睨他的少女皱了皱眉,眼神寒凉,朱唇轻启:“魔界来的人,就是不懂规矩。”
后来,三公主江枫眠成人式。众朝臣为她送上贺礼。女帝亲自为她加冠。
她仍是一袭红衣,分外张扬,只是在珠璎宝饰,觥筹名利的交错下,更加艳丽非常。
明知他在云境的处境窘迫,她也依旧没放弃数落他的机会,把他叫到殿前,微笑着道:“质子为本宫准备的贺礼……是何物啊?”
她周围坐了许多女眷。她们环绕着她,都暗暗发笑。
他知道她们都在等他的笑话。
他恭恭敬敬地行叩拜礼,双手盛上道:“……在微臣的家乡,男子自儿时便要种下一颗菩提树,这课菩提树与他们共生共长,寓意着生命变迁,若是有日,男子遇到心悦的女子,便应当……采摘下最高枝的那颗菩提子,打磨抛光后交给那名女子,作为定情信物。”
他手上盛着的,便是那颗与他共生共长的菩提果。
魔界风土不比云境,稀薄非常,不利于植被生长。他精心呵护的那颗幼苗,逐渐长成苍天大树时,他踩下那颗菩提果。一直带在身边。
明知不可,明知不该。他还是把它盛到她面前。哪怕为了心中那一丝丝渺茫的希望,寄托于真诚可以换回她片刻垂怜。
可他仍是落空了。
她身子一僵,音色冷冰冰道:“定情信物?”
“由男子给出的信物?”女眷们议论纷纷。
云境之地非同寻常,历经三代女帝,渐渐女性地位抬高,甚至高于男子。
习俗也随之异化。在这,大部分是女子送男子信物。男子主动给信物是少之又少的情况。
他解释道:“微臣家乡的习俗……与云境稍有不同。在那儿,女子大多主内,而男子主外,因此男子更加主动。”
“砰——”
他听到她重重一拍凤椅,皱着眉头,怒气凌人:“你难道是在暗示本宫应该对你卑躬屈膝吗?”
他惊讶地否认:“微臣并无此意。”
“来人,把他带出去。杖二十。”江枫眠扬扬眉毛,不急不缓地下令。
他惊恐地望着她,她没再多看他眼。侍卫将他拖了下去,领到罪刑司受罚。
他被托出宫门时,听到她充满轻飘飘的话:“这样不入眼的丑东西,也敢拿到本宫面前。”
那些人又开始尖笑。
他在云境的生活,便是这样,如履薄冰,小心翼翼。而后到麻木不仁。
但他永远忘不了的,是那次行剜角之刑。
教管嬷嬷对他向来严厉,一边向他传授着云境风礼仪,一边告诫他要恪守夫道,以妻为重。
“君为臣纲,妻为夫纲。这就是这里的规矩。”
“你要忘了你在魔界皇子的身份——”那个满脸横肉,拿着戒尺,对他总是不屑一顾的嬷嬷道。
魔族自出生开始,头上就有角。
角的样子各不相同,随着成年会逐渐脱落稚嫩,变得更加坚硬。
这也是魔族区别于人和仙的点。角承载了魔族的身份,亦承载了魔力的来源。失去角,便会沦为修炼废物。
他因为魔力低微,资质不佳,角一直比较矮小。
在来云境多年后,随着岁数增长,他的角逐渐变得成年化。
然而就如同看不上他的菩提果一样,三公主,同样看不上他头上象征着魔族身份的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