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精神很稳定啊》无繇可医

9、轮回碑

　　周芷苪用两根手指捏着茶杯把手，尾指托住杯底，吹开茶沫抿了一口，漱掉粗鄙之言带来的影响。

　　之后，她才接着说：“大灾变之后，九州的确出现了不少和古神话沾点边的东西，譬如佛家的菩提子产生变异，拥有了抵抗、消解诡力侵蚀的功效，一跃成为异管局重要的后勤药品。”

　　对她的瞎讲究适应良好，江凛默契地接道：“但菩提子的效用仅此而已，并且地上生长的菩提子，药效远不如瀚海鬼渊里的菩提树结出的果子。”

　　佛家的菩提子如此，道家的符箓之道同样如此，至于儒家的浩然正气，则是稳定精神的中坚力量，不过也确实如江凛所说，仅此而已。

　　神话毕竟只是神话，不可能因为一场天灾，就让幻想走进现实。

　　当然，江凛还是很佩服老祖宗们的想象力和创造力的。

　　蹭了半杯茶，江凛又问：“那轮回碑跟月食鬼有什么关系？”

　　“不知道。”周芷苪干脆地一摊手，承认得毫无压力，“从人类发展总局目前的研究结果看，瀚海鬼渊是鬼魂异变为怪物的源头，那里是大灾变最初的爆发地，直到现在依然沉淀着庞大的诡力，生灵勿近。月食鬼虽然灭绝已久，根儿却还在那，不能排除有人暗中搞事，人造了一只月食鬼，将写着轮回碑三字的石片植入它体内，引诱你做出他们想要的反应的可能性。”

　　“嗯……”

　　江凛一面听，一面在心里将自己的人际关系过了一遍，忽的眼神微沉：“如果真如你所说，我恐怕已经落入他的算计了。”

　　周芷苪深以为然：“从你给我打电话询问轮回碑之事开始，就咬上人家的钩了。”

　　江凛是怎样的人？

　　他作为异管局里个性最鲜明的人，这个问题给谁都能回答两句，而且保证不出错。

　　江凛实力强，执行力比实力更强。因为太强，所以行事无所顾忌，有时明知前方是陷阱沼泽，也踩得头也不回，摔得荡气回肠。

　　而因为多数时候，他掉进陷阱倒霉的是陷阱，所以没人觉得他这种性格是缺陷，就连风格最稳健的异管局长，都夸他有一手优秀的反钓鱼技巧。

　　其实所谓的技巧，不过是有强大到敌人难以匹敌的实力托底的莽罢了。

　　江凛的性格与作风放在那儿，有人要算计他，自然会以此入手。

　　他们笃定江凛不会躲，而江凛确实没躲，在钩直饵咸的前提下，达成了双方都满意的结果。

　　江凛得到了答案与又有刁民要害自己的结论，对方则成功引起了他的注意和力好奇心。

　　双赢，双方各自赢两次。

　　“你准备怎么做？”茶杯空了，周芷苪给自己续上，“按兵不动，还是申请参与瀚海鬼渊开发行动？”

　　江凛创造了第三个选项：“我想先回一趟九州的家，拿点东西。”

　　周芷苪呼吸一顿，脸上泛起缺氧的红：“回九州？你知道以你当前的精神稳定度，车票都买不了，一登录买票系统还会被全城通报提醒正常公民远离你吗？”

　　江凛抻着腿，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让上头给我开个绿色通道呗，我单独一个车厢也没问题，反正从山海界去九州的列车两天凑不出三个活人，又不会增加他们的运营成本。”

　　周芷苪忍住翻白眼的冲动，这不优雅：“那出了车站还得帮你安排专车，不然你打不了扯也坐不了公交，因为打开个人界面就是‘高危请远离’的标识。你回趟家，和联盟总长出巡的待遇都差不多了。”

　　“这不是应该的吗？”江凛抖抖腿，理直气壮，“我为异管局立过功，我为山海界流过血！总不能因为我的精神稳定度异于常人，就要把我一辈子困在这儿吧！”

　　“知道了，我会替你向上头打申请报告的，快滚！”

　　办公桌底下是空的，周芷苪一边说，一边利落地给了他一记扫堂腿。

　　“申请结果出来了吱一声，回见！”

　　江凛从椅子上蹦起来，将剩下半杯茶饮尽，大步流星离开了她的办公室。

　　周芷苪看着打开再关上的门，若有所思：“‘如果真如你所说，我恐怕已经落入他的算计了’。你知道是谁做了这件事，对吗？”

　　……

　　从酒吧出来，江凛的笑容瞬间消失，保持着有些凝重的表情慢慢踱到街口，才被闯入余光的一道身影惊醒。

　　街角有两个并排放置的半人高垃圾桶，里面只有一些碎纸片，没有异味。

　　垃圾桶前蹲着个怪人，大热天戴围巾不说，穿一身雪白的休闲服和针织开衫外套，却还任由一尘不染的衣角垂在地上，丝毫不担心粘上尘垢。

　　从江凛的角度，只能看见他的侧脸，与茶红相似的面容，却因为神情温柔和平，而塑造出别样的魅力。

　　万物映在他眼底，如同水滴入海，会被无条件包容，也无条件漠视。

　　江凛顺着他低垂的目光望去，看见地上爬过一排长长的蚂蚁队伍。而他将手上半块面包撕成碎块，隔一段扔一点，等蚂蚁们运走，再重复同样的动作。

　　垃圾桶、蚂蚁队、白衣如雪的人。

　　再怪诞的画家，也难以创造出这样一副画面。

　　“茶青先生，喂蚂蚁呢？”

　　江凛收拢思绪，以正常的哭过姿态走到茶青身前，饶有兴味地盯着他手中的动作。

　　茶青洒完最后一点面包，拍干净指间碎屑，起身转向他：“我在等你，顺便用早上吃剩的面包，喂这些瘦骨嶙峋的蚂蚁。山海界无春秋，冬季寒冷难熬，它们也要生存。”

　　“我很好奇。”江凛偏不问他等自己做什么，笑眯眯地道：“茶青先生是不是对世间万物一视同仁，觉得人与蝼蚁、尘埃、清风都毫无差别？”

　　茶青扬起唇角，笑得像执行固定程序的机器人：“它们本就没有区别，何必加上在我眼中的条件。”

　　江凛不以为怪，接着问：“那怪物呢？也和它们拥有同样的平等地位？”

　　“不。”茶青的笑意霎时消失，面无表情而掷地有声地道：“怪物是附着在世界上的污垢和毒虫，它们应该被消灭，且不存在例外。”

　　“……”

　　江凛先是叹了口气，然后笑了一声，向他伸出手：“拿来吧。”

　　茶青定定看着他，过分清澈的瞳眸流露出懵懂的漠然。

　　“九星会的邀请函。”江凛加重语气：“‘某人’的邀请函。”

　　“……”

　　茶青眨眨眼，也没有解释什么，径直从开衫外套的暗袋里取出一封信函放到他手上。

　　信封是五彩斑斓的黑，信纸是花里胡哨的白，写信的墨水是姹紫嫣红的金，连熏信的香味都带着一股锣鼓喧天鞭炮齐鸣的气势，显得落款处的“某人”二字格外突出，仿佛狼群里藏了一只撒欢的哈士奇。

　　偏偏写信的人性格古板到无趣。

　　江凛扫了一眼信的内容——从网上照抄来的邀请模板。

　　他揉吧揉吧，连信封一起扔进旁边的垃圾桶，对茶青说：“过两天我要回九州。”

　　茶青温和点头：“我会随行。他让我保护你。”

　　江凛被逗笑了：“你是我的对手吗就保护我？真遇上事儿了谁护谁还不一定呢。”

　　茶青说：“我不是江先生的对手，九星会中没有人是你的对手，但保护一个人不需要非常强的实力。”

　　他想了想，举了个例子：“比如说，如果前往九州的列车在中途出事，我会用身体替你挡下第一波冲击。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你就不会有事。”

　　“……免了。列车要是真出事，你一边待着看我力挽狂澜就好。”

　　江凛果断抬脚就走，摆摆手，头也不回。

　　茶青目送他的身影快速远去，直到彻底走出自己的视野，才收回目光。

　　感觉到脸部有不正常的拉扯感，他摸了摸唇角的位置，那里正生疏地上扬，弯起了一个名叫“笑容”的弧度。

　　涉及江凛的事，异管局的反应总是格外迅速。

　　周芷苪的报告是下午发的，审批是傍晚通过的，回九州的往返车票是晚饭前寄到江凛住处的。

　　收到车票的同一时间，周芷苪的电话也打了过来。

　　“明天上午九点，你乘坐编号A21212的列车到山海专列九号车站北站下车，会有人在站口等你，开车接你回家。但你最多停留两天就必须回来，返程车票是9号上午十点，同一列车。”

　　周芷苪叮嘱道：“在九州的这两天时间，你不要到需要出示个人电子信息的公共场所，有任何需要联络接你的那个人，他会尽量为你办妥。”

　　“知道了。”江凛正在喝奶茶，听见这话，咬了咬吸管头，“我每次回去不都是这个流程，至于一遍一遍地强调吗？”

　　周芷苪笑道：“你上次回去是在两年前，怕你忘记，多嘴提醒一句而已。”

　　两人又闲聊几句，便结束了通话。

　　江凛回房收拾东西，看了半天，也只往背包里装进去两件换洗衣物，没有带其他东西的必要。

　　次日一早，江凛提前十五分钟来到车站。刚下公交车，就见茶青站在门口，手里摊开一本巴掌大的笔记书，不知看了多久。

　　虽然料到他可以提早拿到自己的行程，但真见到他，江凛还是好气又好笑，嘴里咕哝道：“某人监视我的手段，称得上一句炉火纯青了。”

　　他的声音不大，茶青却恍有所觉，合上书，朝他这边看了过来。

　　等江凛走近，他礼貌地颔首道：“江先生，早。吃过早餐了吗？需不需要我到车站超市替你买一份？”

　　“不用，吃过了。列车应该已经进站，走吧。”

　　江凛板着脸，没有问他怎么知道自己的行踪，毕竟答案他们心知肚明。

　　茶青看出他心情不佳，但并非针对自己，也就体贴地闭口不言，安静跟在他身旁。

　　广赤城只有一座车站，连通山海界与九州，每日发三趟车，下午六点闭站。

　　由于工作人员多，这里应当是广赤城内活气儿最浓郁的所在，放眼望去活人数量远远超过了误入和前来参观的鬼魂，令人十分有安全感。

　　不过进了列车车厢，周围一下子就安静了。见不着鬼，也没有人，不包车胜似包车。

　　江凛挑靠窗的位子坐下，茶青坐在他身边。

　　车厢内人少，冷气又开得太足，吹得穿了短袖和凉鞋的江凛手臂、脚脖子发凉。

　　但有旁边这个穿毛衣戴围巾的人帮着挡风，倒也不那么难以忍受。

　　“你热吗？”江凛打量着茶青的衣着，在发车的前一分钟，忽然没话找话。

　　茶青回头看了看他，低头一笑，将围巾解下、铺展成半米宽的披肩，问他：“要吗？”

　　“列车即将发动，请各位旅客坐稳扶好——”

　　提示声响起得非常应景，江凛面不红心不跳地接过围巾，披在肩上裹了一圈。

　　“要，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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