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岁忧》艾琳邢

3、波心荡

　　从一堆旧画里找出《松下听琴图》，忆思便回房换了衣服，坐上早就备好的小轿，忆思看着街边的店铺奇怪。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这街边的店铺都开始变成了娄家的产业，不，应该说，这些店铺都变成了娄子云的产业了！怪不得人家开始叫娄子云是“娄半城”。好好一个书生，一年多，就变成了个商人？他不考功名了？不要他的骨气了？

　　“思夫人来了？娄少爷正在三楼的雅间里等您！张家的五爷，李府的进英少爷，王大人家的小公子也都在。云少爷吩咐过，思夫人怕热，我们已经在房里给你备下了几个冰盆子，保证您进了房里没有半点热气。”掌柜的看见忆思，便笑着迎上来。一连串的话说的忆思头晕，却还是忍不住向他点头示意。

　　等到了雅间门前，忆思看着身前点头哈腰的掌柜，又忍不住想笑——若她还是豆腐西施杨忆思，今日这掌柜的又会如何待她？那时叔叔婶婶尚不待见她，何况别人？

　　紫红的樟木大门轻开，一封鱼戏彩荷的屏风挡在面前，屋子里飘着轻纱，逸出几声笑语。转过屏风，就看见六七位公子或坐或站，都聚在不远处谈笑，旁边还站了几个清客相公，其中一个穿了淡蓝色长衫的公子格外引人注目。只见他不过十七八岁年纪，明眸皓齿，粉面银牙，声若黄鹂，身似弱柳。看着如此的风流人物，忆思不免多瞧了他几眼，却发现他也惊异地回头看着自己。

　　屋里的人顺着蓝衫公子的目光看去，都见到忆思进门来，坐在西边的黄衫公子笑道：“云老弟请思夫人来了？今夜双美夜行乎？”旁边的几个人一听都哄笑起来。

　　说话的人忆思认得，他叫李进英，是李员外家的小少爷，与娄子云的交情还好，也曾到过娄府，算是旧识。本以为他是个老实人，没想到他竟然也是个轻狂的人！拿着自己寻开心，想的美！

　　想到这里，忆思哼了一声，瞟着李进英道：“李公子，你说的双美夜行？那个美人是谁呀？难道您老人家又要学坤旦之乐，扮成美婢？能与李公子并称双美，当真是忆思的荣幸了！”

　　半年前李进英学戏扮女人，因为扮相俊美，差点被京中王爷看中娶为妾室。此事一时传为城中笑谈，娄子云等人还因此事作诗取乐。李进英本来喜欢好坤腔，被此事一吓，竟然再不敢学戏，更是听不得别人说他学戏一事。此时忆思提起旧事，李进英立刻红了脸，一边的几个人也都憋着气哧声低笑。

　　娄子云本来是背对着门口，此时听见忆思说话才缓缓回过身子。一身月白长衫衬的他如置银光玉辉之内，用忆思的话说，就是他“总有十分妖气相随”。虽然他脸上还带着笑意，可是盯着忆思的眼神已经开始冷淡严肃，忆思吓得忙低头，装出顺从的样子，冲娄子云万福施礼才走到近前，轻声道：“少爷，您要的画儿给您送来了。”说着，就把画递了出去。

　　娄子云却不接画，只是顺手拉了忆思入怀，把她手里的画儿交到旁边小厮的手上，才叹了一口气，贴着她的耳边慢慢说道：“又没规矩！不是告诉你，不能这样……无礼！”他的声音不大不小，忆思能听见，身边的人也能听见。这还不算完，他又抬头冲着屋里的人笑道：“这丫头自小跟着我，被我惯坏了，她年纪又小，又不懂规矩，还请各位仁兄海涵一二。忆思，快给李兄倒酒陪礼！”

　　忆思被娄子云一说，只好嘟着嘴给李进英倒了酒，一边敬酒，一边说：“李公子，是忆思不对，以后忆思不敢再提你扮相如何俊美一事！还请你大人不计小人过，忘了忆思说过你是美人的话，虽然你扮成坤角是貌美如花，可是忆思证明你绝对是七尺男儿！从此以后，忆思就是再有十个胆，也不会提起你差点被王爷娶走的事情！请李公子海涵！”一口气说完，忆思的话里竟然已经提了那事三四次，只把席上众人逗的捂着肚子笑，李进英也是一脸哭笑不得。看着忆思把酒杯递到自己面前，李进英拿也不是，不拿也不是。

　　一边的娄子云已经皱起眉头，刚要出声斥责，李进英又笑了，摇头叹气道：“思夫人呀思夫人，李进英算是栽在你的手上了！”说着，接过忆思手中的酒杯一饮而尽，席间众人哄笑成一团。

　　娄子云拉过忆思拢在怀里，斥了一句：“胡闹！”便也不再说什么，倒是忆思被娄子云一拉一抱之下，忍不住红了脸。屋里的人一见忆思如此，便又笑，屋里一时间竟然是春意一片。

　　一边的蓝衫公子道：“娄公子，这位便是您府上的如夫人？”

　　忆思挣着身子回头看那公子，却看见她耳垂上也有耳洞，刚要说话，娄子云的手却一紧，搂的忆思胸前一窒，出不得声。娄子云才笑道：“这是我府中小妾，今日特意来给咱们送画！平日里我管教的少，所以总是闹出笑话。说起来，刚才还是红药你提了《松下听琴图》，你看看我这张可是真迹？这是我前些年得来的，不知道真假呢！”说到这里，他又冲着屋里的人笑道：“我这张画，还请各位仁兄帮我品评一二！张五哥，你是书画高手，来来来，咱们展卷一观！”说着手一扬，让一边的小厮展开了画卷。

　　大家都顺着娄子云的招呼去看画，忆思也被他放开。她看看娄子云放了手，忙自去一边喝茶，没想到一杯茶没喝完，那假扮了公子的女孩也走了过来，坐在忆思对面笑呵呵地看着她。

　　忆思讨厌被别人看着，便冷了脸，哼了一声道：“我便是娄子云的妾室，这位姑娘，你若有心嫁到娄府，就和他好好商量，用不着这么盯着我看吧？再说你长的比我好看，说不定娄子云能看上你，娶了你也未可知。”

　　对面的人脸上一红，却仍旧笑道：“思夫人拿红药取笑！我初来江南，能结识娄公子这样的朋友，已是天大的荣幸，哪里敢对他有觊觎之心？今天初见夫人，便觉得思夫人天真活泼，我心里羡慕的紧，有心攀结，还请夫人勿拒。”

　　忆思道：“别弄这虚文了！你这么说话必是有事，我有什么可值得你交结的，必然是你有事求着娄子云！不如你现在直话直说，省得大家的时间。”

　　红药惊讶地看着忆思，半晌才咬着下唇说道：“早闻娄先生身怀异术，我想求娄公子进京治病救人。夫人可能帮我劝说娄公子？”

　　忆思一愣，她没想到红药道娄子云的事情。他一般都不会让别人知道他有异能，虽然他也会用他的妖术赚钱，可是，没想到红药姑娘这样的小美人，竟然也想借娄子云的妖法？

　　红药见忆思不语，小声道：“我从京师不远千里而来，实在不容易，看在你我同是女人的份上，还请夫人伸手相助。若是能请娄先生京师一游，我家主人必有重谢。”

　　忆思奇道：“你家主人？你家主人是谁，为什么不亲自来请他？反而派了你这么个娇滴滴的小娘子来？光是这一点，你家主人便不是什么好东西！哦！我知道了，你们必是听说娄子云喜欢流连酒色，所以让你这小娘子来求他，成功的机会大些！”

　　红药脸上一红，小声道：“我，我本来也是以为娄公子是那样的，没想到，见面才知道他风骨高雅，不是常人。是我们小看了他。”

　　忆思哼道：“他的确不是常人，也有点乱七八糟的本事，不过他身怀异能，不等于他心肠好！你求他，他也未必答应帮你。你还是早点回京城，找别人吧！真耽误了病人，你后悔都来不及！”

　　红药喜道：“思夫人，我求了娄公子许久，他都未松口答应我，今天思夫人这么说，说明他真是身怀异能！如此说来，我竟然没找错人！”

　　忆思听了一惊，心道不好！原来娄子云从来没有向红药承认过他会妖术的事！那现在自己这么一说，不是把娄子云的底子都露了？他要是知道，必然又要冷着一张笑脸生气！他越笑，越说明他生气的厉害。说不定他会让画竹那家伙来看着自己临帖！又或天天给自己吃那些难吃的饭菜补药？画竹最喜欢想尽方法罚她了！昨天她又把弄破衣服的事情推到了画竹身上，万一……想想这些都头痛，忆思忍不住垂头丧气地哀叹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