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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3、第五十三章 ...

  •   往下是如何觉得恶心、如何洗了一个干净,唐棣是再也不想想了,即便那是两人相识以来举止最傻气的一次:一身肮脏,臭气熏天,却站在那里,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嘻嘻傻笑,活像两个玩泥巴的小孩。
      那一刻她看到霓衣的笑容那样灿烂明亮,以至于在后来的漫长时光里提及时,必须先说她的美,才能让她不那么反感回忆起那个臭。
      怎么洗干净的也就不说了。这怪物一死,何止周围来时还是干涸的河道里就有了潺潺清泉,连回去的路上草木都繁盛起来。两人先收拾了自己,唐棣再去捡了怪物的一支尖牙,预备带回去给巴蛇。虽然说看周围生气恢复的样子,巴蛇应该不至于不承认,但是——
      但是毕竟是蛇吧?
      等到两人第二天回到巴蛇宫殿所在的山下——走得不急,毕竟一路风光着实不错——已经有侍卫等候了。两人起初不识,后来才认出就是那一开始接她们的侍卫。那侍卫已然完全化形,剑眉星目气宇轩昂的,再无蛇尾不说,浑身业已是一套剪裁妥帖、深蓝泛光的衣服,从护腕到腰带再到长靴,十成十的美男子。满脸是笑地立在那里,直接准备了两乘凉轿,要把二人抬上去。唐棣连半人马都不愿意骑,此刻更是推辞。那侍卫笑道:“恩人不要客气,何况我这可是为了二位好。一会儿要是没有这轿子,上山肯定是上不去的哦。”
      两人尚且不解,突然远远听见人声,是其他的蛇族发现了她们,彼此呼唤前来谢恩,眼见要不是这侍卫在此,二人就要被团团围住不得脱身——只好上轿。
      到得山顶,如舌的黑色巨石依旧,周围碎石却不再凌乱,整整齐齐甚至别有一种庭院似的美,巴蛇的宫殿里,道路曲折依旧,瘴气却是一点都没了,甚至还装饰了不少花草。唐棣见了意外,霓衣直接好奇道,“这草木长得这样快,连花都摘来了?”
      “都是二位恩人的功劳啊,大王专门要我们去摘的,就是预备恩人回来的时候,这宫殿好看些。”
      说着,推开重新装好的大门,大殿变得整齐而空旷,原先盘踞的巨蛇不见了,王座之上,是个着圆领长袍、留着三绺胡须儒雅老者,发髻高束,一只玉簪,若非那长袍上花纹繁复得过于艳丽妖娆,说巴蛇这副样子是人界的王者,缺乏见识的人类一定不会反对。何况此刻巴蛇已经没有了令人恐惧的巨大肉身,原先被遮挡的王座与高台都显露出来,那雕饰之华丽,线条之夸张——唐棣心说幸好自己曾是阎罗殿的常客,当过东岳的下属,否则就要被这丝毫不掩藏王霸之气的装饰给镇住了,保不齐就要跪下去,拜一拜这殿上的正主。
      至少他站在那里,活物死物的气质互相匹配。
      今时不同往日,巴蛇原并未坐,只是走来走去仿佛不耐,此刻见她们来了,老远地站在那里就是打躬作揖,口里没完没了地感谢。与其说是蛇地之王,没了蛇皮似的衣服大概就和一个教书先生差不多。
      两人觉得不合适,上去又要扶起巴蛇,又要推拒重谢,巴蛇满嘴的“大恩大德没齿难忘”,唐棣一边听掏出那颗巨大的尖牙,心里不住地腹诽,等你没齿,天下苍生怕不是都死成了灰烬。
      “巴蛇大人,阿紫向您请求的事,现在可好答应了?”她是一刻也不想浪费。说话间桌子椅子和满桌美酒佳肴都上来了,巴蛇看也不看,两手一拱,“请转告阿紫妹妹,必鼎力相助!”
      唐棣还是有些不太相信,只是不好当着表露。她发现巴蛇和阿紫敷衍自己用的是两种不同的套路,阿紫用没完没了的调戏,巴蛇用无穷无尽的客套。她想处理完了赶紧回去向阿紫复命,只是碍于大家都在,不好直接和霓衣商量。言语中打听蛇地恢复得如何,听到速度很快效果很好的回答之后,就表示不知道阿紫那里和逍遥谷如何了,“真是想念啊”,然后看一眼霓衣。
      霓衣当然会意,点了点头。
      视线再越过去,发现巴蛇那双修长的眼睛里,瞳孔也变细了,一双蛇眼与藏在胡须下抿着微笑嘴结合起来,别有一种神秘:“二位放心。今日我已料想到蛇王去后,小辈们的种种。二位请今晚休息,明天一早,我派人将二位送回狐岭。”
      说罢笑着挑眉,二人举杯感谢。霓衣又和巴蛇聊起黎黛和玉修来,似乎想问个具体的位置,以后有空了去看看。而唐棣坐在那里,神思飘忽地望着殿宇吊顶发呆。不知为何,她在蛇地总觉得不太放松,这不是单纯的因为恐惧而生出紧张的反面情绪,而是一种兴奋,一种随时想要挥舞她的鞭子将什么打碎的欲望。她昨日根本没想到一打就能把蛇头打碎。回归那一刻短暂的理性中,她认为自己不过可以由此击败怪物,也许说不定还要想办法撬开嘴爬出去,谁知道会是那样?
      粉碎的那一瞬间她感到一种征服者才有的快乐。什么天地邪气所化?在我面前,只需一弹指!好像这副不知来历的肉身虽然只有这般大小,却具有了不可思议、“顶天立地”的力量,可以做这个时代的盘古。
      只要她想,只要……
      “是吧,唐棣?”霓衣的声音入耳时,她那几乎要触及苍穹的灵魂突然皱缩、落回了躯壳里,“什么?”
      霓衣的眼神在她脸上快速地打量了一下,“我说,来日好了,你和我一道去见见黎黛和玉修可好?我猜她们肯定也想见见你。”
      想到黎黛和玉修,往日画面从眼前霎时飞过,重叠在霓衣的笑脸上——霓衣看着疲惫吗?看着放松吗?黎黛,玉修,那是她和霓衣相识的起点吧,回到起点去——心里有什么东西动了动。
      “好啊。”她应道,“只要她千万别像这一路上的蛇族一样,管我叫恩公就行。”
      她说得戏谑,在座甚至林立的卫士侍从都笑了,只有她和霓衣虽然也笑着,却似乎在笑些别的什么。
      她知道自己的笑是假的,那样动了却不知道是什么的情绪在轻轻地随风摇摆——她和霓衣回去,算什么呢?呃,什么算什么?——她也知道霓衣的笑是附和,笑容下面是一种怀念,她在怀念什么?
      恍惚间,她觉得人在蛇地,如中了蛇毒,又敏锐又恍惚,如同清醒地发着狂。

      次日出行,乘侍卫们准备的蛇车——驾车的是蛇人,拉车的就是纯粹的大蛇——倒也快,停下时,是交界之处上遇上了阿紫派来的大狐狸。撩开帘子下车,眼前一只巨大温驯的狐狸,赛两只大象那么大,背上背着个恰好可以容下四人对坐的轿厢。趴在地上的大狐狸面前,还站着一个俊俏的青年。浑身蓝白相间的衣服,剑眉之下是一双桃花眼,望着她们微笑,简直就跟一树桃花一样。唐棣一看,心道,嗯,狐狸。
      见得多了,说不定以后光从脸就能看出谁是狐狸精。
      青年上来问她们可是霓衣和唐棣,自称是阿紫派来接她们的。人坐定,“狐车”立刻又快又稳地跑起来。青年在前面驾车,到了宫殿门口,刚送她们下车、交给往日的白衣女子,旋即自己上车离开。任女子在原地喊,头也不回。两人虽然惊讶,也不好问。
      “那是什么人?”去见阿紫的路上,唐棣抽空问道。并非为别的,而是因为那家伙实在好看,好看极了,放在这得道的厉害狐狸堆里都算顶尖,毛色也很特殊,她实在好奇对方的来历。
      “那是——松泽大人。大王让他去接二位,还要他送回来的,谁知道他就跑了……”白衣女子声音越来越低,好像吃不准该不该告诉她们往下的话。唐棣还想问追问,山巅上一声号角,白衣女子立刻抬头,“二位随我来吧,大王已经久等了。”
      回来见到阿紫,已经换道山顶风光不错的露台上。登顶一看,阿紫蜷缩在卧榻上,正眯着眼睛晒太阳,仿佛不知道她们会来一般——唐棣才不信,眼前的座位上有软垫、桌上有水果茶点,刚才还吹号催人上来——等她们走进了出声打招呼,阿紫才睁开眼,懒懒道:“辛苦你们俩,我天天在此,老远地打量。前日见巴蛇老哥那片地方灵气重现了,可见是都好了,一定是你们帮的大忙——”说着就往后面看,不见人影,满脸诧异地问那白衣女子:“松泽呢?”
      白衣女子说走了,“叫不住。”
      “臭小子。”阿紫道,脸上有相当真实的怒气,“坐吧,坐吧,你们也辛苦了。哎呀,小霓衣,没有你们俩我们可怎么办?快跟我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唐棣回到狐狸地就觉得失去耐性,遂让霓衣一个人说了。除了偶尔关注阿紫半真半假的表情,一直四处打量,居高临下看狐地是否还好。崇山峻岭,倒还不见狼烟,有的地方甚至远远地能看见似乎是孱弱小妖与狐狸们杂居的痕迹,一时想起那些兔子,不知道在哪里,老让兔子和狐狸住在一起是不是也不太好……
      “想不到竟然是如此。”阿紫道,“我当时还以为,也是被人攻伐,即便也猜不出来是谁,哪知道是那怪物现世,啧啧啧啧,真是乱套。你们俩辛苦了——”
      话没说完,唐棣正转过头来预备笑着敷衍,没想到霓衣冷不丁来了一句:“没有您辛苦,这一路算计我们,重重设套,心思也花了不少吧。”
      她从不见霓衣如此,一时愣住,表情都僵在脸上。
      原来她是不耐烦敷衍,霓衣干脆是不想敷衍。
      “啊哟,小霓衣,生我气了?”阿紫道,嗓音别提多么甜蜜,除了天然喜欢这样说话,实在无法解释一个寿逾两三千年的老狐狸精对后辈会这样撒娇。
      “不如这样,你再帮我办一件事,我包你消气,嗯?”
      她错了。原来还有这样的解释,那声音里的甜蜜霎时变得噎人。
      “大人又准备怎么算计我们?”
      阿紫笑笑,伸出修长的手臂好整以暇地端起自己的茶杯,诉说起二人去后的种种。什么走后战火就蔓延过来,那些山鼠和猿猴就跟发了疯一样往北拓展,似乎是准备占据整个逍遥谷;与此同时鸟族并不停止复仇,彤炜倒下,钓星失踪,下面的战将都不能亲自来,也不敢来,就放火,就用其他的恶毒办法,其目的莫过于报复,只是报复的对象并不区分是山鼠猿猴还是逍遥谷的土地:“前日还和我说,前线战斗很焦灼,那些鸟儿也像发了疯似的,就像——就像彤炜一样,一惊一乍小题大做,想把整个逍遥谷化为焦土,搞得老鼠猴子们无路可去,就是得到,得到的也是废土。”
      阿紫一边说,一边打量她们的表情。唐棣不在乎被阿紫打量,只在乎霓衣。她望着霓衣,也任由自己这副样子被阿紫看去,眼里只有霓衣的眉头和上面深深的川字。
      “我想要派人去劝和,结果鸟族根本没人理我。找彤炜,没回话。问暮霜和泮林,说不在。那俩不在我是信的,但是说彤炜不在家,我不信,他就是不听,说不定气疯了。但这样不行,这么斗只会两败俱伤,然后大家一起死。尤其是,你想想你们在巴蛇之地见到的事,如果逍遥谷全是血污全是怨气,那会生什么?所以,我觉得,为今之计,我们只能——”
      阿紫把声音拖得老长,唐棣不解,看看阿紫,只看见玩味的眼神盯着霓衣。她也看过去,在短短的片刻间,竟然看见霓衣先是满脸疑惑,继而瞬间变成了惊讶,而惊讶如同闪电般来去匆匆,留在脸上和眼里的是一种难以言表的复杂表情,好像不等阿紫说出来,就已经明白了对方的盘算和那后面的种种的只有自己需要做的复杂考量。
      “为今之计,我们只能联合鸟族,一道打败猿鼠的联军,但是鸟儿们要听话,彤炜不管用,就得去找钓星。她既是鸟族最大的危险来源,也是最受尊重的头领,而且——”
      “可我们并不知道她在哪里,她——受伤了。”霓衣突然打断阿紫,声音里起初的短促是强硬坚决,可惜被后面逃也似的结巴出卖了内心的理亏畏葸。而阿紫闻言,竟然咧嘴一笑,笑得就像一只诡计得逞、不曾化形的狐狸。
      这露台上仿佛只有一个唐棣什么都不知道,先看看那可谓不怀好意的笑,心里打鼓;又看看霓衣,低垂的脸上是灰白的懊丧,仿佛自悔失言,恨自己愚蠢地落入套:再看阿紫,老狐狸已经收回视线,“无妨,我知道,我派今日接你们的大青狸再送你们去,包管不会被任何人发现,你们就跑一趟,可好?”
      霓衣不答,唐棣不知道该不该答。
      “她受伤了,我知道,养伤的地方,我也知道,我还有药,你去送一趟,再说服她,好不好?霓衣,没有比你更合适的人了。怎么样?”
      说罢,阿紫只是望着霓衣。唐棣也一样。她虽然感受到阿紫瞟了自己一眼,但太短暂了没法看回去作为交流,何况阿紫这话分明没有征求她的意见的意思——那她也不需要有意见,等霓衣决定就是了,她大可以只是伴随霓衣上路,就像之前想的那样,只是报恩。
      良久,霓衣抬起头,说好,随时都可以出发。然后偏过头去,谁也没看。唐棣觉得自己在霓衣脸上看到了某种介于无奈和反感之间的神色,好像是盯着一件自己曾经喜爱、后来多少有些厌弃的东西,太久不看,现在又看,结果是又喜欢,又不喜欢,又反感,又狠不下心来不看。
      “那好,休息两日吧。小妖们都很想你们,也可以去看看它们。后日我安排你们出发。”

      夜里,她和众小妖寒暄罢,回到屋里,开门就看见阿紫在露台上等着她。点点狐火中,阿紫的笑意竟然不如白日那般神秘,显得平静安详。
      她和阿紫打个招呼,阿紫笑道:“白天我看你似乎是累了,就不曾问,我呢也忙着折腾别的,现在有空了,也看见你还在和小妖们说话,就想着过来叨扰。”
      “这是什么话,这是您的领地,何来叨扰。”两人相伴坐下,一道对着幽幽蓝光笼罩着的山谷。
      “我其实好奇,那怪物的嘴里,到底是什么样子。”阿紫道,“而且,你到底是怎么打碎它的?”又说此刻霓衣也不在,大可直说,横竖她听不见,不会再次觉得恶心。
      她看看阿紫,没看出狐狸眼睛里的审视,因为那审视藏在谨慎后面、谨慎藏在平静后面,要到多年之后再回忆,她才会反应过来,阿紫虽然精于算计,但在最关键的时刻,也一样只能遵从天道既有的顺序,对事情的发展去推波助澜而已,比如这次短暂的谈话。而阿紫之精明,不在于她知道这样做是推波助澜,而是在于她选择了推波助澜。
      个体的力量越是强大,就越应该知道天地之广大无限,然后倍加理解自己的渺小有限,从而做出对的选择。如果只是因为力量强大而狂妄起来,那不是真的强大。
      那时她对阿紫的深层考量全然不察,觉得这话说了也没什么,遂一一道来,只略去自己的内心活动不谈——甚至都不想去想,好像一想就会重现似的。说完,阿紫收回视线望着眼前虚空,似乎在思考什么严肃的事情。而唐棣说完,反而心生好奇,“阿紫大人。”
      “嗯?”美丽的脑袋并未拨冗转来,只是微微偏了偏。
      “您白日里说,‘霓衣,没有比你更合适的人’,那话是什么意思?”
      这时候珠翠满头的阿紫转过来了:“霓衣没有告诉过你吗?”
      唐棣看着美丽了千年的脸上的表情,实在吃不准真假,“没有。”
      说完,那脸上的诧异也不消退,反而还加深了,好像阿紫从她的话里发现了之前不曾考虑、甚至不曾认为有存在之可能的问题,明晃晃地四个大字写在眼角眉梢:居然如此。
      不告诉我,就有什么不对嘛?她想起钓星来的那个夜晚霓衣的种种表现,喊叫着不让别人伤了钓星,一直追逐甚至不顾危险地追到天上去,以及最后,站在那里无声哭泣。
      寂静无声,任由泪水滴在土壤里,和钓星的血一混合后再也找不到了,泪痕转瞬蒸发,只有脸上的干涩和水痕执着地留在原地向主人企图欺瞒的心做最后的挣扎。
      “也许她不想告诉我吧,”她又道,“那时候,我看她挺不开心的。”
      那时候?阿紫问。她把那夜所见说出来。阿紫听完,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抬起眼神转过身体,认真地望着她:“唐姑娘关心霓衣不开心?”
      “关——”
      关心?
      阿紫说这两个字的语气就像用手指捻着一支羽毛,从她心头轻轻划过。动作轻灵却叫醒了每个毛孔,心灵上的毛孔不起鸡皮疙瘩,却叫她的魂魄打了一个激灵:我关心霓衣?
      我当然关心。我当然在乎她开不开心,我怎么会愿意她不开心呢?我又不恨她,无有仇怨,怎么会愿意看到她不开心的脸呢?
      但是看到她的脸心中不起波澜和心生怜悯是两回事啊,甚至可以说,她看见霓衣难过所生的怜悯和看见——就比如说镜儿——镜儿葬爷爷时所生的怜悯,就不是一回事。她怜悯镜儿是因为彼此的相似性,是对孤苦无依的同病相怜,是基于“她像我”;怜悯霓衣的哀伤呢?她见霓衣面有伤感神色,都是在哪里?在自己受伤躺在月光下的森林里,在自己哀伤号泣的泰山上,在自己内心空空行尸走肉的她家里,还有就是那天晚上:自己只要看见她难过自己就会难过,哪怕她是为自己难过。
      所以我……
      “我当然关心她,我不愿意见她不开心,毕竟我是为了报恩而来的。”
      其实没有洪水,没有汹涌的波浪,是她自己非要抓住这一块浮木。
      “报恩?”
      “嗯,救命之恩。”
      “救命之恩?”
      她把霓衣一路陪伴自己寻找往日、在泰山发现自己即将堕魔后又带着自己穿越雷击之野的事一一道来。在泰山的回忆模糊不清,她只记得穿越雷击之野时霓衣痛苦的呜咽——许久未想起,现在回忆,竟觉那声音堪比当头一个霹雳。
      “所以我想帮助她完成她想做的事,我不能让她一个人去做这些,我不忍心看她疲惫难过伤心。”
      她抱这浮木抱得太紧了,以至于木刺扎进皮肉,叫她清楚地记起自己之前也是为了忘记空空如也的内心、甚至忘记自己的存在才投入这件所谓的“报恩”之事的。现在,当然不那么空了——好像——但是,但是又是被什么给填满了呢?
      “救命之恩,可不好报答,有时候,代价很大。”阿紫轻声道。
      “所以我会一直陪她做下去,一往无前,她到哪里,我到哪里。”她说。话音传回自己耳朵里,脑子里别有一个声音问自己,干嘛辩解,又不是贼。
      “那好啊”,阿紫道,突然挑着眉,用一种笑也不是睨也不是的表情看着她道:“只是有时候,也许,这种恩情并不需要报答,甚至无法报答。唐姑娘,你有没有想过,霓衣为什么要救你?”
      她想说因为自己堕魔,但是看着阿紫的眼睛,在头顶因面前这大妖所生的妖娆妩媚的阵阵蓝色幽光下,她觉得自己要么是被蛊惑了,要么是反过来反常地厘清了自己的思维,知道霓衣救自己,并非仅仅是因为自己要堕魔。霓衣当然解释过,因为她自己记不得,所以取信霓衣的说法,相信自己那一刻是多么危险,多么可怕,仿佛瞬间就会成为举刀杀人不眨眼、屠戮三界不回头的恶魔,并因为自己记得的恨、悔、愤还有至今不时想要冲破指尖的力量而完全相信这种说法:。
      然后霓衣救了她,付出了那样大的代价。
      如果真的会成为无法控制的邪魔,那就在无法控制之前杀了她不就行了?
      如果穿越雷击之野太危险,那把自己打残收进玉葫芦里走远路不也一样?
      但霓衣是那样选的,为了别的什么。这个“什么”她过去不曾想,现在想起来,仿佛是在旷野里看道道闪电落下,照亮了眼前这片森林,于是才发现每一棵大树上竟然都已经爬满了藤蔓。
      雷击森林是危险的,她看着这画面却觉得欣喜。
      欣喜?
      怀疑产生的转瞬间眼前的画面就变了,森林里的枯树腐木在惨白闪电下突然那样明显,那样刺眼,即使复归黑暗,残像也映在眼前久久不散。
      值得吗?应该吗?也许问这一切都晚了,可我,可她……
      “众生有缘,便会相互纠缠,”阿紫出声,她的思绪被打断,“产生各种结果,如同涟漪一般,泛滥到久远之后的未来。钓星和霓衣相识已久,不过那已经是过去的事了,她愿意告诉你自然会告诉你的。如今的事,未来的事,只在你手中。”
      说着,阿紫伸手握住她手腕,“总之,唐姑娘,此去找钓星,请你相信,的确是只有你二人可为的事,并非我阿紫有意设计你们,而是因为你们本就中立,与这争斗的多方毫无瓜葛,无论是行动还是说话,都是自由的。希望你们此去成功。给钓星的药和送你们去的狐车我会安排好,到了那里,霓衣将会是一块敲门砖。而怎么说服钓星,也许就要靠你了。”
      说完便告辞而去。唐棣也收拾入睡。入睡很容易,只是在梦里,总是梦见电闪雷鸣之下的森林,里面无论是藤缠树还是枯死木都很多,白骨森森与青绿高大一样并存,似乎还有什么在森林中看着她,看着她的背后,让她始终不能忘记,背后曾有的事情。
note作者有话说
第53章 第五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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