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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7、双向奔赴的情感障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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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夜的钟声敲过十二下,玛丽安娜揉了揉酸涩的眼睛,将煤油灯芯又挑高了些。
书房里弥漫着陈旧纸张和墨水的气味,面前摊开的账本上,吉雅那熟悉的斜体字迹像一条条扭曲的小蛇,爬满了泛黄的纸页。
“1886年3月15日,支付给圣安娜医院,50英镑…“
“1886年4月2日,购买各色绸缎…30英镑…“
玛丽安娜正熬夜翻看吉雅留下的账本——自从继母被送进疯人院后,这些账本就成为了解这个家财政状况的唯一线索。她的手指划过一行行数字,突然停在一页夹着的信纸上。
——那纸张明显比账本纸更柔软洁白,边角有些皱褶,像是被反复展开又折起过。
她的心跳陡然加快。
这不是账目,而是一封私人信件。
毫无疑问,这是小妈写给不知名情人的书信。玛丽安娜咬着下唇,纠结要不要读下去。
“我亲爱的M,”信的开头这样写道,“今天的月光让我想起了我们在马厩后的那个夜晚…”
“哇哦。”玛丽安娜的手指像被烫到般缩了回来。
她知道不该窥探继母的隐私,但自从吉雅被送进疯人院后,这些尘封的账本竟成了拼凑她过往生活的唯一线索。
就在她的手指再次伸向那封信时——
咚咚咚!
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得她几乎跳起来,账本“啪”地合上。
这么晚了会是谁?仆人早已睡下,家里应该只有她和迪亚哥…
“玛丽安娜小姐?”门外传来一个低沉的男声,“还记得我么?我是曼登·提姆,正是当地的临时警察。很抱歉这么晚打扰您,但有紧急情况。”
玛丽安娜匆忙将信塞回账本,披上睡袍去开门。
门外的曼登·提姆依旧戴着那顶标志性的牛仔帽,只是原本随性的装束外多了件警用外套。他摘下帽子,露出一头潇洒的大背头,后颈留着几缕不听话的碎发——看来就算是临时警察,这位牛仔先生也改不掉骨子里的不羁。
“提姆先生?”玛丽安娜惴惴不安地行了个礼,“发生什么事了?”
曼登的表情罕见地严肃:“恐怕是坏消息,小姐。圣卢西亚疯人院今晚发生了命案…您的继母…她遇害了。”
“什么?!”
玛丽安娜感到一阵眩晕,不得不扶住门框。尽管吉雅后来精神失常,尽管她曾背叛家庭,但那毕竟是多年来与她朝夕相处的继母。
曼登的声音放柔了些:“我需要您去确认尸体,但考虑到时间已晚,如果您想等到明天…”
“不,”玛丽安娜打断他,“我现在就去。请稍等,我换件衣服。”
十分钟后,玛丽穿着黑色裙装走下楼梯。
客厅里的场景让她差点踩空——迪亚哥居然只穿着睡袍就冲下来了!金色中长发乱得像鸡窝,碧蓝的眼睛里写满担忧,光着的脚丫在地毯上留下湿漉漉的脚印(看来是洗脸水洒了)。最要命的是睡袍领口歪斜,露出锁骨上那道月牙形的伤疤——去年赛马时“银色子弹”发脾气给他留下的“纪念品”。
“又、是、你?!”迪亚哥正咬牙切齿地瞪着来客。
曼登·提姆从容地抬了抬帽檐:“晚上好,小兄弟。”
“谁准你半夜来找我姐姐的?”迪亚哥三步并作两步冲下楼,活像只炸毛的猫,“你知道现在几点吗?”
玛丽安娜赶紧拦住他:“太太她出事了,我得去趟疯人院。”
迪亚哥的表情从愤怒转为震惊:“那个疯女人又搞什么…等等,你说‘出事’是什么意思?”
曼登平静地补充:“她死了,可能是谋杀。”
话音落下,客厅陷入死寂,唯有壁炉里的木柴突兀地“噼啪”作响。
“姐姐,我跟你一起去。”迪亚哥突然抓住玛丽安娜的手腕,力道大得让她皱眉。
曼登却微微摇头:“最好只让玛丽安娜小姐一个人去。现场…不太适合未成年人。”
“您是指我么?”迪亚哥难以置信地叉腰,“我、我早就满十七了!”
“好了,我要出门了。”玛丽安娜整理着手套,“你在家好好等着。”
迪亚哥的嘴抿成一条直线,眼睛里翻涌着不甘。但最终,他只是抓起沙发上的羊毛披肩塞给玛丽安娜:“至少把这个带上,夜里冷。”
月光下,玛丽跟着曼登走向停在院子里的马车。夜风带着冬夜特有的干燥气息拂过她的脸颊。玛丽安娜紧攥着披肩边缘——上面还残留着迪亚哥常用的柑橘古龙水味道。
“您和令弟感情真好。”曼登突然开口。
玛丽安娜假装整理刘海,掩饰着脸红。“他只是…比较黏人。”
马车转过最后一个弯道时,玛丽安娜突然打了个寒颤——尽管是温暖的春夜,但疯人院门前摇曳的火把让整栋建筑看起来像张狰狞的巨口。几个警察的影子在石墙上扭曲变形,像极了吉雅发病时画的那些诡异涂鸦。
“尸体在地下室。”曼登递给她一块浸过薄荷油的手帕,“您…准备好了吗?”
玛丽安娜点点头,喉咙干涩得发不出声音。
地下室的空气潮湿冰冷,混合着防腐剂和某种更原始的气味。一块白布覆盖着一具人形轮廓,当工作人员揭开时,玛丽安娜倒吸一口冷气——这是继父亲死后,她第二次近距离接触死者。
吉雅静静地躺在那里。曾经让半个伦敦倾倒的黑发如今像枯萎的海藻散落在解剖台上,失去了往日的光泽,但那张脸依然美得惊心动魄。最刺眼的是脖子上那道紫黑色勒痕,宛如一条嫉妒的毒蛇缠绕着她纤细的脖颈。
“唉…”玛丽安娜不自觉地叹息。
美人终究是美人,纵使死亡与疯癫,也未能夺尽她昔日的风华。
可他们现在还有比哀悼更紧要的事要做。
“初步判断是被绳索勒死,”曼登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时间约在傍晚六点到八点。护工发现时…”
“护士怎么会没看住她?”玛丽安娜突然打断。她至今记得上次探视时,那个往吉雅药里掺水的护工脸上轻蔑的表情。
她至今对某些护工懈怠轻蔑的态度耿耿于怀,此刻自然无法不怀疑到这一层。
曼登无奈地耸肩:“疯人院常有患者假装服药后逃跑。很多患者…其实比我们想象的狡猾。”
就在这时,玛丽安娜注意到吉雅嘴角诡异的微笑——仿佛临终前看到了什么令她愉悦的景象。这个发现比尸体本身更令人毛骨悚然。
“她最近情况如何?”曼登问道,示意工作人员重新盖上白布。
“医生说她的癔症好转了,”玛丽安娜谨慎地回答,“上周她甚至认出了我…”
返程的马车上,玛丽安娜一直摩挲着披肩流苏。治安官承诺会继续调查,但她心里早已列出嫌疑人名单:院长、裴迪南博士、护工以及…她那不知所踪的情人。
回程的马车上,玛丽终于崩溃了。
泪水无声地滑下她的脸颊,滴在黑色裙装上,留下深色的痕迹,像雨点打在乌鸦的羽毛上。她死死咬着嘴唇,不肯让自己哭出声——可越是压抑,眼泪就流得越凶。
“我很抱歉。”
曼登递给她一块干净的手帕,布料粗糙但意外地柔软。
“您和吉雅夫人感情很深?“
“她…很复杂。” 玛丽安娜擦着眼泪,声音有些发抖,“自从生母去世后,是她抚养我长大。但后来她变得…不一样了。”
她想起吉雅那双曾经温柔的手,后来却涂满鲜红的指甲油,像十把随时准备抓人的小刀。
“医生说是歇斯底里…她总是陷入疯狂的恋爱,然后又突然厌恶对方。” 玛丽安娜突然抬头,眼神倔强,“但是,我倒相信她是清醒的,他们都是庸医!”
曼登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或许,真实情况确实如你所说的那样。”
他犹豫了一下,似乎在斟酌要不要继续。
“据护工说,最近有位自称'M'的绅士常来探望她…”
“他…是什么模样?” 玛丽安娜猛地抓住马车窗框。
“护工描述的那位访客身材高大,头发是深色…“曼登回忆道,“而且每次都在日落后来访,戴着宽檐帽遮住脸。”
玛丽安娜感到一阵恶寒。她想起账本里那封写给“M”的情书…
马车突然剧烈颠簸了一下,玛丽安娜差点摔下座位。曼登迅速扶住她的肩膀——他的手掌温暖而粗糙,带着常年握缰绳留下的茧子。
“您的弟弟迪亚哥,”他突然轻声问,“案发时他在哪里?”
玛丽安娜的心跳漏了一拍。
这和迪亚哥有什么关系?
“在家,他一直在家陪着我。我可以作证!”她的声音不自觉地拔高了。
曼登没有立即回应,只是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眼神深邃得像夜色中的沙漠。
“玛丽安娜小姐,”最终他开口,声音异常严肃,“有件事您必须知道。这个凶手…他专挑单身女性下手。而您、您的继母和继父,都有可能与这个人有过密切关系。”
玛丽安娜的手指紧紧攥住裙摆,丝绸面料在她掌心皱成一团。
“我知道吉雅有过情夫,但他们的身份很难断定。”
“我也是这么认为的,”曼登叹了口气,“但目前苦于这些嫌疑犯的资料不足。”
随即,他直截了当地指出:安东尼奥的情夫有重大嫌疑。
玛丽安娜的脑海里立刻浮现出那个男人的脸——上上月午睡时,她曾无意间看见他从吉雅的卧室溜出来,脸上带着餍足而轻蔑的笑容,活像只偷完腥的猫。
曼登停顿了一下,语气变得更加谨慎:“还有关于您弟弟…请原谅我的直白,我注意到一些细节需要核实。在约克郡的赛马节期间,您能完全确定迪亚哥那天没有离开过您的视线吗?”
“千真万确。”
玛丽安娜的声音低沉而坚定,带着压抑的情绪。
曼登缓缓点头:“那好。希望您也留意任何可疑线索,一有异常就立即联系我,好吗?”
接下来的路程,两人都陷入了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