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长东》季康子

21、第 21 章

　　汽车驶起来非常快，一路风驰电掣地穿过好几条大街，不一会就拐弯转过街角最后驶进一跳僻静的街巷。这里虽然离闹市不远，可是典型的闹中取静，一处斜巷，两旁人家院外都栽着树，浓翠欲滴的阔叶乔木整齐如梳地向上伸展着，更显得庭院深深。

　　汽车停在镂花铁门前，嘀嘀按了两声喇叭，门房里的听差便急忙奔出来，打开大门，让汽车驶进去。

　　这是一幢砖混结构的西洋古典式建筑，其设计考究，墙面凹凸多变，镶有西式雕花，楼顶高低错落，精致玲珑。前面还带有一个花园，因为树木掩映，所以显得极是幽静。

　　早已有仆从地从里间迎出来，看到汽车在台阶底下停下来，便恭敬地上前打开车门。

　　赵则昀绷紧着一张脸，下车后就径直走到屋子里去。他一身戎装，整个人略显疲惫，随手便解开了领扣，又摘了帽子，交由女仆捧了去挂起来。

　　他在沙发上刚坐下来，佣人已经沏上茶，正是他平日里常喝的毛尖。他靠在沙发背上，随手就摸出烟盒来。点了一支烟，抽了没两口，却又随手掐熄掉了。又划了一根火柴，这次没划着，又划了一下，仍旧没着。他索性扔了火柴盒，嘴里含着烟，又觉得不耐烦，一把拿下了烟握在手里捏成了团。

　　壁炉的旁边放着一座古董式样的落地钟，钟的下摆慢幽幽地晃过来，又晃过去，齿轮上的发条咯咯地转着，越发衬得屋子里静谧无声。

　　七姨太站在主楼两侧的青条石台阶上，嗤地一声媚笑了出来：“真是没见过这样的人，白白糟蹋了这上好的烟卷。要是四少不稀罕，可以送我丫，也好过有人暴殄天物。”

　　这杜松龄的七姨太名叫筱晴，苏州人氏，只有二十多岁年纪。她的声音低柔妩媚，绵绵软软直听得人骨子里发酥。一双凤眸笑得如皓月流光，如能勾魂夺魄，最是风骚。就是骂起人来都薄嗔娇怒，说不出的婉媚动人。在百乐门当舞女时，不少公子哥都说她苏州话骂得好听，还乐意她骂几句呢。

　　赵则昀回过头，皱着眉说：“你不是说不舒服？”

　　“我要不这样说，你能来麽？”

　　她身姿摇曳般翩跹而来，亲自到他跟前慢腾腾地取出香烟匣子来，划燃火柴替他点上。那涂得红艳艳的指寇拿捏着细长洁白的梗子，越发衬得妖魅似血。

　　赵则昀就着她的手，吸了几口。那青白淡袅的轻烟，四散飘开去，拂在人脸上，微微有些呛人。
　　他又深吸了一口：“你是人心不足蛇吞象。”

　　七姨太就着他身旁的沙发墩坐下来，笑着道：“我又没有四少这般本事，可以做到财色双收。既然还有点姿色，当然是以色侍人，积点财物。以免将来人老珠黄，一脚被人踹了，还蒙在鼓里晕头转向，分不清西北。”

　　赵则昀缓缓吐出烟圈，袅袅上升的烟雾缭绕迷蒙，将他的笑容也笼得暧昧不清，“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七姨太也会如此感慨，真是不容易啊。看来杜统领是难以抚慰这位闺中贵妇的哀怨了，只能由我来代劳了。”

　　她淬了他一口，纤纤玉手抵住他的胸膛，娇笑道：“真是个坏胚子，你就尽管拿话取笑我得了。谁让我是艳名远扬的舞女，可以个个鄙视怠慢。”

　　赵则昀往烟灰缸里掐灭了烟，搂着她的腰，说道：“谁敢鄙视你，活得不耐烦了麽！”

　　她将玉手一指，慢声控诉道：“就你！整个晚上都心不在焉的，要是真这么勉为其难，还不如不过来。”

　　“谁说我心不在焉了？有你这么个国色天香在这儿，我怎么会心不在焉呢。”说着就势一带，七姨太柳枝纤腰，身轻如燕，便从沙发墩上轻飘飘滑落，稳稳坐在他腿上。

　　她就势搂住他的脖子，笑得媚眼如丝：“那你前前后后看了好几回钟，心神不宁的样子，我还以为你是担心你的太太。”她娇软一笑：“你想山上的豺狼虎豹多，她孤身一人被土匪掳上山去，别说是清白，恐怕连命都难保。你难道就一点儿也不担心？”

　　赵则昀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你何时这么关心起别人来了，我不记得你是个热心肠的人。”

　　那七姨太低了头只管瞧着一双玉手，那涂得血红的丹寇个个触目惊心，她幽幽说道：“在武则天时代，有两个有名的酷吏，一个是周兴，另一个是来俊臣。他们都为武则天忠诚效力、杀戮异己，终因知道武氏太多的隐私而被武氏所杀。想想你都能对自己的太太这般狠心，不知道将来我的下场是什么？何况我又知道你那么多的秘密。”

　　赵则昀哈哈大笑：“看来以后不能让你再看《资治通鉴》，司马光都死了几百年了，居然还能使上这离间计。”他伸手搂过她的纤腰，身子贴近她耳语道：“你是我的心肝宝贝，一直放在我心坎上。你要是不相信，就挖出我的心看看。”

　　“好啊，那我可得仔细瞧瞧是不是一颗黑心。”

　　赵则昀闻言，笑着伸手掂起她的下巴，“我真是把你给宠坏了，等下次来非得好好收拾你不可。”

　　七姨太一脸的失望：“你这就要走了麽？”

　　赵则昀扶着她站起来，看了一眼钟：“老三上去有一会了，我得过去了。”

　　七姨太走过去从架上取过帽子：“还真是没见过你这样的人，放着自己的太太不去救，还巴巴地指望着自己的哥哥去救。你就不知道瓜田李下，叔嫂之间要避险麽？当年要不是你处心积虑找了个江湖道士，随便几句话便哄得你老子改了主意，将那余观澜嫁给了你，你如今就应该要喊她一声嫂嫂了。”

　　赵则昀的脸色猛然一沉，七姨太知道是戳到他要害了，于是笑着伸出纤纤玉手，按在他的肩上，嗔道：“哟，说你几句就生气了！我只是好奇，当年赵则晅怎么不偏不巧刚好那个时候翻了车，还落了一身的残疾。你说这夺妻之恨，是可忍孰不可忍。”

　　赵则昀冷哼了一声：“他以为在我身旁安插了人，他就能得逞了？那我就不妨请君入瓮，给他演场好戏。”

　　七姨太看着他一副浊世翩翩佳公子，她忽然觉得心里一阵阵寒意涌上来，“果然你早就看出那白芷不过是老三使得美人计，于是你将计就计，假意被她迷得神魂颠倒，却没想到她却为了你动了真情、难以自拔，不惜借刀杀人。而你恰恰利用了她这一点，让赵则晅带兵剿匪。要是不幸失败了，你正好可以借机除掉他；要是救人成功了，你也成功引起了你父亲对他的猜忌，明明是个财政次长，怎么会手握重兵？这招连消带打、敲边震虎，你果然心思缜密。”

　　赵则昀扬唇笑在眼中却是冷笑：“我对你可是半分隐瞒都没有，但你对我却并未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杜松龄的事情，你说一半瞒一半，我也就装糊涂。但倘若你背叛了我，就不要怪我狠心。”
　　“原来你早就不信我了！要不是我还有点用处，你是不是早就动手了？”

　　他接过她手中的帽子，漫不经心地掸了掸灰尘，“不愧是红颜知己！既然知道，接下来你就应该好好表现。”

　　七姨太却发狠似地冷笑道：“我真当是可怜你，喜欢一个人都要藏着掖着。外人只道是你风性成流，不在意这世间的任何人或者任何事。可他们谁会知道那余观澜就是你致命的软肋，你知不知道你连做梦都会失声喊出她的名字。”

　　话音未落，赵则昀突然一扬手，给了她一巴掌。这一巴掌打得极狠，又重又响。七姨太那凝如皓雪的脸颊上，顿时被煽出一个红红的掌印。

　　她觉得整个脸都是木的，但紧紧咬着嘴角，一句不吭，只是狠狠盯着赵则昀。

　　“你知道我最讨厌别人自作聪明，也最讨厌别人威胁我。跟着我这麽久，就知道有些话当说不当说，有些事当做不当做。我以为你聪明伶俐，一点就通，怎么突然就这麽不开窍了？”

　　那七姨太捂着半边红肿的脸，凄楚一笑：“你以为你做的这些事能瞒天过海，多行不义必自毙。你那个太太是个眼里容不得沙子的人，要是知道你这样利用算计她。你猜她会怎样待你？赵则昀你真是可怜，你最在乎什么就越得不到什么，这就是你的报应。”

　　赵则昀却像是心情渐好似的，笑起来：“那你可要仔细看好了，我想要的，从来一件都不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