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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第 1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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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妈将敞厅内的玻璃门全都关闭妥当,屋子里一下子就暗得像黑夜一般。窗子外面,那树上的枝叶,被风几乎刮得要翻转过来。秋生掩着耳朵,整个人缩在李妈身后,“看这个样子,雨的来势可不小,我瞧着有些害怕。”
李妈笑道:“你这丫头也有怕的时候,平时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我还道真没什么可以拿住你的。”
说话间,云珠端着茶水正走进来。李妈探过身子,问:“小姐呢?”
云珠对着书房努努嘴:“在画画。”
一语未了,一道电光,骤然间在树枝上一闪,紧接着哗啦啦一个霹雳,震得人心惊胆颤。霹雳响后,大雨劈天盖地落下来,就像万条细绳一般,直直往地下倾泻。地面上升腾起热气,带着雨滴砸向地面溅起的水花不断从脚底传递上来,让人心底不由地一颤。
李妈望着书房出了一会儿神,秋生在旁边却兀自说道:“以前小姐画画都是我和云珠在旁边侍候着,帮着磨墨什么的。自打进了帅府,小姐就再也不让我们进书房。你说,这其中会不会透着些古怪?”
李妈拿手狠狠打了一下秋生,“你这小蹄子,什么时候开始对主子的事论起是非了!你一个下人,管得可真是够宽的。要是让夫人知道你私底下嚼舌根子,还不撕烂了你的嘴。”
秋生捂着头只记着疼,眼里噙着泪水。她惶恐地睁大眼睛,竟是吓得一句话也说不出。她太知道夫人的厉害了,她也知道夫人最讨厌下人嚼舌根子、论是非,她更知道那个下场会是多么凄惨悲凉。她紧紧抿着嘴唇,半点声音也没发出。
观澜的画,一如她的性情,看似冷峻,实则温婉,清淡却不失高雅。没有那些国画大师挥霍崇山峻岭的那种大气磅礴,有的是清逸淡远。
赵占奎曾对她的画高度评价过,其笔墨之清雅逸致,实有一颗淡泊名利之心才能为之。她的画不繁琐,皆为远山峻岭,看似苍茫与寂寥同在,实则迷蒙与清幽同存。
寥寥数笔,箸杆粘着墨汁,细细勾勒浅淡花纹。墨香如兰,香气弥久,观澜闻着都觉身心爽奕。这种墨是观澜偶尔在书上看到的,说是墨迹上彩颜色亮丽,经久不衰,所以异常珍贵。观澜花了上百大洋请人制做的,这中间也是试验了上百次,才提炼成功的。自然是物以稀为贵,所制每年仅数五挺。全部自观澜买断,并不对外出售。
以前观澜得了从来舍不得用,如今闲暇时间便挥洒作画,也从不假手她人,都是自己细细磨研,慢慢描绘,不让人在旁边伺候。所做的画,从来都是仔细收藏着,绝不外赠。观澜说过,作画讲究的是心境。一旦与沽名钓誉挂上了勾,就彻底形式化了,也就失去了作画的初衷。
为此赵则昀还曾取笑过她,说她有大彻大悟,看破红尘之类的戏语。
如今她是怎么也感悟不了心境,脑海中唯一浮现的就是诸葛亮泪斩马谡的戏文。她想不明白,言玉兰到底想要向她暗示什么,这一招空城计到底用意何在?
观澜对着一方宣纸挥洒自如,脑海中细细回忆着《空城计》,司马懿挂帅进攻蜀国街亭,诸葛亮派马谡驻守失败。司马懿率兵乘胜直逼西城,诸葛亮无兵迎敌,但沉着镇定,大开城门,自己在城楼上弹琴唱曲。司马懿怀疑设有埋伏,引兵退去。等得知西城是空城回去再战,赵云赶回解围,最终大胜司马懿。
她的第一个反应就是赵占奎,任何一个男人,对妻子红杏出墙、或是戴绿帽子视作人生大耻。更何况依着赵占奎火爆的脾气,他肯定是当场拔出枪一枪崩了奸夫□□。而程小芙被撞在崇宁路上,那条路偏僻幽静,离闹市又远。三更半夜,路人更是少。可是傅少奶奶为什么要绕上这麽大一个圈子走这条路,傅公馆明明是在东庆路上。她要是没有发现,恐怕程小芙必死无疑。这中间到底是凑巧还是有意,看傅少奶奶性子天真爽朗,不像是个城府深的人。她跟言玉兰谈不上什么交情,更犯不着冒着危险去帮她。
诸葛亮泪斩马谡,泪斩马谡……
她握笔沾墨的姿势突然一顿,难道诸葛亮是言玉兰自己,她自己要杀程小芙!那动机是什么?因爱生恨!不不不,如果她要杀程小芙,有的是机会和借口。更不会刻意将谜底告诉她。那么只有一种可能,她是有意为之,她故意造成程小芙被车撞的事故场面。可是这样明修栈道、暗度陈仓,那她的最终目的是什么?
观澜想不明白,她努力回想那天在假山后听到两人的对话。除了痴男怨女的恨语,并五可疑之处。她理不清思路,可现在她最疑惑的是究竟是谁帮她开车撞的程小芙。绝不可能是她自己!她身边每天都有侍从官跟随,个个都是赵占奎的亲信,她不敢也不可能收买住他们。况且她没有时间也没有机会,那么只能是她请了别人去帮忙,可帮她的那个人又是谁?
她一个念想还未转弯,就听见有人敲响了门,张副官扯着嗓子在一旁说道:“四少奶奶,大帅请您现在过去书房一趟。”
观澜怔了一怔,看着那大朵绚丽的牡丹似微微出了神。李妈听见里边没有动静,又敲了敲门,提高了些嗓门:“小姐。”她这才回过神,搁了笔,说:“这就来。”
张副官站在门外满脸堆笑,见着观澜出来,更是毕恭毕敬夸张地做了一个请的姿势。观澜因心中想着事,对他也特别地虚与委蛇。
李妈见着他们走远,就想关上门。刚迈过门槛,就闻见墨香如兰,香气久久弥漫。她微皱着眉头,不知为何走到了书桌案上。几案上铺着观澜尚未画完的画,李妈探过身子一瞧,是一副花满富贵。大朵大朵色彩绚丽的牡丹开得极尽妖娆,一枝一叶都绰约华丽,花叶葱茏处似隐隐升出幽香旖旎。
李妈蹙紧了双眉,她知道观澜以前作画皆为远山峻岭,今日却以牡丹为画,眼角余光又瞥见那一方磨研,心中更是如五雷轰顶。外头下着大雨本就格外凉爽,李妈身上却密密出了一层细汗,汗水黏着衣服紧紧贴在身上。衣料起伏间,她整个身子似在微微发颤,抖索个不停。
雷声轰隆隆地响起,震得屋子都有些抖起来。李妈怔怔看向门外,雨势越来越大,像是劈天盖地得落下来。硕大的雨滴敲打在树叶子上,又流到地下,像是牵线一般。院子里平地水深数寸,那些草地上种的花草,孤伶伶地都在水里漂着。
观澜远远地看见书房里灯火通明,院子里的岗哨,更是三步一岗,五步一哨,整肃待发的实枪荷弹,无端端叫人生了惶恐。书房里偶尔有叙叙谈话声传出。她还未走到门口,只听屋中砰砰啪啪几声巨响,接着听到赵占奎悖然大怒的声音:“一群废物,连个人都找不到,老子白养活了你们一群羊羔子。滚,都滚出去!”
出来的都是一些警备司令部的高级长官,拿着军帽拽在手心里。每个人都垂头丧气,面色沉重的样子。这时,不知谁小声嘀咕了一句:“真是红颜祸水。”观澜清楚的瞧见,是傅征祥傅统制。他恰巧也抬起头,四目相接,眼里只闪过一丝讶然,随即点头招呼:“四少奶奶。”众人纷纷仰起头,都含笑招呼。
观澜进到书房时,只见地上一片狼籍,桌上的台灯、电话、茶杯、笔墨之类的东西,都被他扫到地上去了。赵占奎背对着身子站在书桌前,身体却在剧烈的颤抖着,观澜轻轻叫了声:“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