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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第十四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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达成了这次没有信物、也没有目击证人、甚至彼此都没有确认联络方式的三无交易后——
高桥廉没有多在附近久留。
他自林中寻了另一条路下山。等最后回到有信号的地方,他才同萩原和町田分别联系。
三人彼此匆匆确认平安,没来得及汇合,就再度投入了新的奔忙之中。
高桥警探的繁忙程度尤甚。除了要应付热情到让人抗拒的神户警视之外,高桥廉与本厅那边的联系似乎也骤然多了许多。
在接下来的一天中,他的身影只轻微地闪现。
谁都不知道高桥警探究竟在联系谁,又在计划着做什么。这个人就仿佛不倦的飞鸟一般,只在枝头上偶尔地停留。
但即便是在这样的忙碌里,高桥廉也依旧以一种极高的效率,向两位同事确认了工作的结果。
他已经从萩原那里得到最新的报告,且与萩原一并汇整好晚些时候的审讯材料。同时也轻微地安抚过一下老巡警,告知对方那些采集的样本,目前已经顺利送回本部的研究室了。
至于他自己,则搪塞过町田健的不懈追问,重新若无其事地投入到工作里去。
町田因此是真的生气了。
尽管他知道,高桥作为本厅的特派员,专案组的领头人——无论做出什么安排,都只需要对本厅负责;而不需要跟他们这些人事无巨细地讲明。
但老巡警还是觉得,在和这类人打交道的时候,只有自己一个人愚蠢地掏着心窝子。而这些见过世面的外来人,却总是比别人多生着、名为怀疑的一窍,一言一行都各有深意。
“……我怀疑村里在举行祭祀活动。”
在萩原不免留意到这一段快要了结的同事情谊、并想方设法地试图拯救时,高桥警探却出乎意料地向他露了口风。
“我探查过信源村边缘。那里有一条隐密的小道,通往雾织林的西北向,与另一座山峰相连。”
在被萩原拉去楼下‘散心’的当口,高桥并不隐瞒地给他看了一些照片。
萩原不出意外地得知,自己目前还需要保密此事。
据警探说,他已经上报给本厅,评估后续的调查是否需要调动支援。
“那条道路的尽头是一片平地。中间有人为修整过的一处圆坑。”
高桥警探微妙地顿了一顿。萩原从这几乎不变的面色中,看出对方仍有一些没有进行解释的地方。
萩原凝视着高桥警探。他如今已经逐渐和警探熟悉,显然看出对方的这点隐瞒,不仅是出于保密,反而是某种出于习惯的一带而过——
就仿佛他已经预料到,如果真的向别人做了进一步解释,反而会引出更多的问题一样。
“有人在那里进行着某些规律的活动。”
“山中的祭祀,”萩原艰难地吐出这个古老的词,“某种……宗教活动?”
他们不约而同地用了更加收敛的措辞。然而萩原清楚,被高桥警探以侦案的态度对待的,显然不会是‘森林同乡会’之类的活动。
与此同时,萩原更注意到这次警探改了口,谨慎地没有咬定那些是信源村的人。
“我稍后也会知会神户警视他们。”高桥警探说,“但最好不是现在。”
萩原心中沉重的同时,也不由得感觉到一丝茫然。他有些拿不准目前的事态发展,但又觉得自己依然打算说点什么。
“……町田巡查长。町田前辈其实也很重视这个案子。”
萩原不知怎么,嘴里又一次绕回这个话题。这是他原本来找高桥警探的时候,最初想要说的那句话。
高桥沉默地瞧着他。
“而且,町田前辈……”
高桥警探平淡地摇头,截住他口中未尽的话。
“町田是小信和町的巡警。他与信源村的接触在所难免,对方也还算是认他这个‘本地人’。
“贸然让他知道这事,他会更危险。”
萩原沉默了半晌。直到高桥警探的视线持久地停留在他身上,他才又问:“那……”
“信源村的「活动」,有牵扯到受害者吗?”
高桥警探闻言,抬眼看着他,灰色的眼睛仿佛凝住不动的冰湖。
“没有。”高桥警探回答了他的问题。“……至少没有发现。”
萩原的嘴角终于完全地拉平了。
他的呼吸难以抑制地急促起来:“……没有发现?”
“那我们,”他仓促地一顿,“那我们有可能进山搜查吗?”
如果真要查的话,以什么理由?就凭他们摸排到的这一点蛛丝马迹,有没有可能得到上级的配合?
而且高桥警探来得匆忙。他自己的手续,本来就还没有——
萩原因此顿住话头。他想到,高桥警探这两次的确是私下进行的调查。
正如町田一开始对他的不满一样,高桥廉明明不是以公务名义到达的日本。
他却在落地后临时受警视厅聘请,近乎打破了一切惯例,‘先斩后奏’地参与且主导了调查。
如果一切顺利,那些关注着他的人,还姑且可能睁一眼闭一眼;如果出了差错……
那么警探从被派到长野以来进行的几次调查,都有可能被他们拿出来做文章。
警视厅和本部两边,都在对警探这种孤立的调查活动,进行默许、甚至是推波助澜的时候,有没有考虑过其中的风险?
还是说,实际上他们其中一部分人所等待的,正是现在的局面?
萩原的手心微微地发汗。他有些不清楚,面前似乎总是镇定自若的这位警探,是否对自身的处境也早有预料。
“我们在调查的死者,和山里的活动可能有联系吗?”
萩原试探着问。尽管萩原依旧更偏向于水田久三郎的嫌疑,但这不妨碍他们凭此短暂地扩散搜索范围。
这只是一个理由。一个让他们可以正规调查的、十分有限的理由。
“死者面部受到的报复性割伤、双目被毁坏、可能包含的宗教因素……”萩原神情专注,飞快地罗列出可能的依据,“连着尸体碎屑的柏叶片……”
他悚然一惊。这似乎正是警探态度的转向——高桥廉最初注意到信源村,似乎就是由此开始。
“或许有。”
高桥警探的目光落到萩原的脸上,沉着地与惊愕的萩原对视。他显然清楚萩原的意思。
“但不巧的是,如今还有更合适的一个理由。”
“我们要大范围搜山。”萩原一愣,听见高桥廉说,“不只是局限在信源村的周围。”
“更重要的是——我们需要派人搜寻西北山脉。”
随着高桥的声音,萩原的心重重地向下坠去,仿佛一块巨石沉入湖中。
“本厅的支援小队,一直都没有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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萩原脚步拖慢了些许,缀着重重心事。
“怎么啦?”
町田健瞧见他眉心里的旋儿,不由奇道。
萩原怔了片刻,才调整方向,朝老巡警这边走来。
“没事。”他微微露出一个笑,“没事,您别担心。咱们今天要参与审讯吧?”
町田没注意到萩原不露声色的转移话题。
町田朝另一边努努嘴,点向那位比萩原稍早回来一会儿的警探。
“刚才只让警探过去。”他说,“竹田组的人还是想要参与审讯。”
萩原的脸色几不可见地一凝。他不作声地与老巡警轻轻对视一眼。
老巡警点点头,也收敛了声音:“估计是警视要求的。他们还是想看着点儿。”
萩原没有反驳。但他却隐约觉得不是这样。他想起神户警视与他们仅仅见过的那一面,以及老巡警在电话里的争执。
对于町田重点追查现有嫌疑人的做法,神户警视一直态度不满。如果说竹田组是警视派来监督的人,未免有些前后矛盾。
“他们的能力不错,效率也高。”老巡警低声地说。
竹田组是长野搜查课的老班子了。他们的组长竹田,据说是办案非常利索的一位警部。
但萩原跟随诸伏前辈工作的那几天,却隐约得到些传言。诸伏前辈的好友大和警官,似乎就是从竹田组独立出来,并和老班组闹得很僵。
老巡警远远地看着警探和竹田组的人交谈,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你刚才叫那家伙出去,单独聊什么呢?”
老巡警的提问打断了萩原的沉思。
“没什么……想带警探去附近喝杯咖啡的,闲谈了几句就忘了。”
萩原轻轻揉一揉眉心。他对高桥警探的这场‘谈心’,反倒是把自己谈进去了。
高桥警探的话术,仿佛是点在了奇怪的地方,总能把任何话题聊回工作。
萩原研二从思考中回过神来,把町田方才的话重新念过一遍。他留意到刚才町田对高桥的称呼,又隐约透出点火气。
萩原不由偷偷笑了笑。他同仇敌忾似地,对着空气小小挥拳:“真是的。”
老巡警全然不信,把下一声冷哼送给了萩原。
但紧接着,他看着作怪的萩原,自己也笑了起来。
“你不用担心。”他说,“我没有记恨警探。”
在走廊长灯的注视下,老巡警凝视着墙面上映出的冷光。
“我只是觉得,他有什么安排都不说,从来都不跟我们商量。如果他明说,我一个听人管的巡警,难道还会跟他对着干不成?”
老巡警抬一抬手,预知似地堵住了萩原未出口的辩解、亦或是劝慰。
“我总感觉我们走在雾里。”他说,“就像起雾时,山里被呼唤的牛一样。领头的人不告诉你目的地和方向,只时不时地对你摇一摇铃铛。”
“你觉得高桥,是那个一直领着我们的人吗?”
町田低低地说完,瞧萩原一眼,见这年轻人不自觉凝重下来的脸色。他笑道。
“——你可别学成他那样。”
老巡警没立刻听见萩原的回答。直到萩原将这些都一抛,心绪清明地一展颜:
“哪有啦。倒是我们,早晚一定会把警探带‘坏’的!”
町田不住地大笑起来。
竹田组闻声朝他们侧目,说话也不自觉停了。
町田拍了拍萩原的肩膀,动作散漫地揽着他,向朝他们看来的警探大步走去。
“等我们干什么,警探?”他旁若无人地说。
“到时间了,给大家一展身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