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皇在上》寒雨十年灯

3、叁

　　顾珩拿着芴板站在武官行列，起身后，目光放在了坐在龙椅上的人，帝王着明黄色的袍子，眉目如旧，而今更添棱角，依旧儒雅风度翩翩，且多了几丝深沉稳重，更显威严。
　　似是注意到他的目光，那双墨色的眸子对上他，轻轻一扫，又挪开。
　　顾珩微微敛眉。
　　殿内似乎又恢复了往日的宁静。
　　朝廷上众臣拿着芴板都不说话，云祈扫了眼群臣，瞧着架势，是在埋怨他昨晚猝不及防的圣旨。
　　三道圣旨，一道送去了顾府，一道送去了韩府，最后一道送去了萧亦的府上。
　　“今日早朝，为何不见丞相？”
　　云祈再度将目光扫向群臣，却无人回答。
　　宽大的衣袖下，帝子的双手渐渐握拳攥紧放置于两膝上，脸上神色依旧。
　　临安站在顾珩边上，微微抬头看向底下的臣子，又看了眼云祈的脸色，再度低下头，心里想着事情。
　　见气氛逐渐变冷，韩岐拿着芴板弯腰，开口道：“陛下，今日丞相大人告假，却未说是何缘故。”
　　“哦？”云祈端坐在椅子上，故作疑惑道：“这是何故？”
　　“回禀陛下。”从文官行列走出一个浅绯色官服的男子。“家父昨日染上了风寒，夜里头痛欲裂，心情亦是不佳，今日晨起用膳仍旧难以下咽，故此告假。”
　　说话的是丞相的长子周郢。
　　“是嘛，舅舅身体不适，可叫太医去瞧了没？”
　　周郢回禀云祈：“陛下放心，昨个夜里张太医已去瞧过，说是家父郁结心肝，过于忧思导致，还需多修养一些时日，可是这病来的猛，也不知要多久才能痊愈。”
　　云祈听出了言外之意，眉心微微一簇，故作关怀言道：“这到无妨，眼下还是要调养好自己的身子最重要。舅舅为国之栋梁心怀天下，突然病倒，朕也感到痛心啊。待会儿朕吩咐太医好好为舅舅开几副方子，于舅舅的病也有利。”
　　周郢闻言又道：“臣谢过陛下。”
　　“诸位爱卿可有事要奏？”
　　云祈再度开口，可回应他的，依旧只有朝臣的沉默。
　　宣政殿内鸦雀无声。
　　顾珩唇角拉直，刚欲迈步向前却被人一把拉住了手腕。他看了眼拉住自己的手，抬头目光对向了韩卿，韩韩卿一皱眉，摇了摇头。
　　顾珩心下一盘算，只得作罢。
　　良久，大殿里仍旧无人说话，云祈也不动气，只是说了句：“那今日便散了吧。”
　　众臣刚想跪安，却听见主位上的人又说了句：“顾侯，韩将军请留步，其余人跪安吧。”
　　韩卿只感觉有几百只眼睛盯着他们二人，如果眼神可以杀人的话，估计他们俩得死了有几百次了。
　　见闲杂人等散得差不多了，云祈才接着言道：“朕知道，你们二人都是忠贞之士，如今顾侯掌管三军，韩将军位高权重，你们都是朕的最看重的臣子，定不要叫朕失望才是，对了韩将军—”
　　韩卿急忙应答：“臣在。”
　　“眼下边疆虽已太平，但仍旧不可掉以轻心，士卒仍需要操练。”
　　“臣定会用心仔细练兵，护我朝江山，护陛下社稷。”
　　韩卿声音激动，好似字字泣血。
　　云祈满意地点头，继而言道：“顾侯。”
　　“臣在。”
　　顾珩上前几步，抬头望向云祈。
　　云祈看向顾珩，再次和那双褐色的眼眸对上。
　　云祈即可掩下眸子里的失神，微微一笑，稳着情绪吩咐了事情。

　　等回了顾府，已是晌午。
　　顾珩动作迅速，命了一众小厮，将先前留在顾府的东西通通搬到候府去。
　　昨个夜里顾珩被封了淮阳侯，又赐了府邸，田亩和银两，今日一早官家留下顾珩嘱托重事的事情早已传遍京城，今儿个顾府上上下下都对顾珩恭恭敬敬。
　　顾张氏借口称病，只是派了身边的管家出来看看情况，顺便跟顾珩说了几句软话。
　　谁料顾珩却抚了那管家的面子，只言道“你一管家，也配跟我说话？”
　　嚣张至极。
　　子晟心里想着。
　　他家侯爷自从回京，性情忽然大变，言辞不善，为人处世也嚣张跋扈，这和从前那个待人处事温和的将军判若两人。
　　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仗势欺人？
　　子晟随即摇头，将这个想法甩到九霄云外。
　　他是同他家侯爷一同长大的，自然知道以前在顾府的日子多么艰难。
　　顾珩今日这么说话，却再也无人敢出言说句他的不是。
　　“三哥哥！三哥哥！”只见顾炜急急忙忙从长廊上跑来，期间差点撞到搬箱子的小厮。“三哥哥这是要搬到候府去吗？”
　　“嗯。”顾珩应声，“昨日仓促回府倒还没来得及知会你，前些日子我在出云山得了一幅画，玄清大师的真迹，明日我让底下人给你送来。”
　　“谢谢三哥！”
　　顾炜是个喜欢画儿的，听到有玄清大师的真迹，眼睛马上一亮，对着顾珩道谢。
　　顾珩轻轻挑眉，“对了，昨晚怎么不见大哥和二哥？”
　　顾炜撇撇嘴角，唉声叹气道：“三哥哥不知，大哥身子不爽前些日子回了老家庄子上养病，二哥近日也忙，老是见不着人影。”
　　“二哥在忙些什么呢？”顾珩看了看搬东西的小厮们，揶揄道。
　　“这个就不知了，”顾炜摇摇头，忽然想起来了什么接着说：“只是听说他一直和王家公子刘家公子一起，就是吏部尚书王大人和刑部尚书刘大人的公子。”
　　顾珩抬起眼，褐色的眸子精光一轮对上顾炜，顾炜也对上顾珩的眼睛，不禁一愣，没有说话。
　　片刻，顾珩移开视线，正巧身边的小厮走上前来：“侯爷，都搬好了。”
　　顾珩点头：“既然如此，我便不久留了。”
　　顾炜上前一步，“三哥哥我送你吧。”
　　顾珩轻笑，随着顾炜一同出了府。
　　同顾炜门外寒暄了几句，顾珩这才上了马车，子晟骑着马走在马车左侧。
　　忽然听见马车里传来顾珩的声音：“子晟，叫人去查查我这二哥近日都在干些什么。还有，派人看好顾炜。”
　　“是。”
　　子晟应声。“侯爷，我瞧着这二房四房昨晚上都不在，可四公子他…”
　　“顾家哪一个是好相与的？可惜了炜哥儿生在这顾家，不得不为四房做打算。”
　　子晟点点头，他家侯爷这言下之意是让他看好顾炜。虽未明说可他也看得出来，他家侯爷不信任这个顾家四公子。“对了侯爷，算着日子快到除夕了，咱要不要把小姐从老家接回来？”
　　“接吧。”
　　顾珩此时全没了素日里严肃的样子，声音有些沙哑，说起话来轻飘飘的。
　　子晟口里的小姐是他的嫡亲妹妹顾繆，都是苏氏所出，可惜不过十岁便被顾张氏送去了老家，美名其曰和顾家长辈亲近亲近，也好学学规矩，可轻轻一想便也知道，这小姑娘没了父母亲人在身边，这日子又怎会好过？
　　顾珩睁开眼撩起帘子向外看去，大街上来来往往的人，天又阴了起来，飘起小雪。
　　瞧着没趣，顾珩放下手靠在马车里，闭上了眼睛，恍惚间又看到了那双墨色的眸子，刀光剑影间，转瞬即逝。

　　酉时，云祈才从流云殿里出来。
　　太后留下云祈，屏退了所有人，临安在门外守了快一个时辰期间还听见摔茶盏的声音，突然听见殿门“吱呀”一声打开，见云祈出来，瞧着面色有些不好，急忙上前低声言：“陛下…”
　　“无碍。”云祈嘴角上扬，将先前的阴霾一扫而空，温声言道：“母后让朕日后行事谨慎一些，不碍事的。”
　　宫里已点上了烛火，灯火通明，云祈在流云殿门口站了片刻，轻叹了口气：“去漪兰殿吧。”
　　“是。”
　　临安应着，跟在云祈身边。
　　绕过了荷花池，走了大半晌这才到漪兰殿。
　　院外种着一树树腊梅，夜里散着淡淡香味，云祈刚踏进院内，便见着门外行礼的昭仪。
　　瞧这样子，是在门外等了好一会儿。
　　“妾身拜见陛下。”
　　女子着一件绣着花纹的水蓝色宫装，声音柔和，落落大方，秀发被珠钗挽起，一双柳叶眉衬着上扬的唇角，尽显温婉，这是宫里唯一的后妃，昭仪周瑾若。
　　“免礼。”云祈走到周瑾若身边伸出手拉起她，冰凉的触感即可遍布全身，云祈皱眉，眸子里难掩心疼：“天寒地冻的，手怎么也这么凉？”
　　周瑾若柔声答到：“无碍，妾身不冷，陛下还未用膳吧，妾身命下人备了膳，陛下快进去吧。”
　　殿内陈设简单，左侧置了一个简单的书架还有檀木桌，桌上摆着一盆盆栽，殿内还点着熏香，味道淡雅，尽显风雅。
　　周瑾若坐到云祈身边，二人用膳时安安静静，云祈不讲话，她也闭了嘴。
　　待用完膳，下人上前开始收拾打理，云祈走到书架前，却并未翻动，视线陡然落到了书桌上的书，这才伸出手拿起它开始翻看。
　　周瑾若握着手绢，瞧着背对着自己的挺拔高大的身影，缓步朝云祈走去，刚走到云祈身边，云祈好似感应到了一般，将书合上，转过身去。
　　柔声问道：“怎么了？”
　　“陛下近日…”她鼓足了勇气询问：“是有什么烦心事嘛？”
　　“哦，都是些小事，若儿不必为朕担忧。”云祈说完，朝着女子勾唇一笑，眉宇间带着可见的柔情。
　　周瑾若抬着头望着云祈，想起今日丫鬟说陛下被太后留在流云殿里责骂了一个时辰的事情。
　　当今太后，她的姑母。
　　周家之女，哥哥是当朝丞相，太后素来专权蛮横，陛下并非太后亲生，个中滋味，她在清楚不过了。
　　想到这儿，她鼻尖一酸，眼里带着雾气，不料却被云祈轻轻一点额头。
　　“这副可怜模样，倒像朕欺负你了似的。”
　　云祈始终柔声调侃着她，谁知道她脸颊一红，垂下头去不敢说话。
　　三年来，宫里仅她一位后妃，皇帝对她又始终这般温柔呵护，她便觉得足够了，有了帝子的疼爱，宫里日子也好过的多，可她的陛下，处处受人掣肘。
　　“对了，母后心疼如钰妹妹，允了如钰妹妹在宫里住着，若儿…”
　　云祈说着，握住了周瑾若的纤纤玉手。
　　周瑾若闻言，急忙言：“陛下放心，于妾身而言不碍事的。”
　　“若是心有不快也定要跟朕说，朕疼你，定不会让你受委屈。”
　　云祈声音温柔，一字一句引诱着她，而她周瑾若便是那中蛊之人。
　　“陛下——”
　　夏卓掐准时机走进来，恭敬地行了个礼：“陛下，萧大人在勤政殿外等候。”
　　“知道了。”云祈松开周瑾若的手，“政务繁忙，朕今日就不陪你了。”
　　“是，妾身恭送陛下。”
　　云祈快步走出漪兰殿，到了门口，回过头来看了周瑾若一眼，周瑾若微微一笑示意，云祈嘴角上扬，似是不舍地又看了周瑾若一眼，这才离开。
　　帝子性情难以琢磨，一路上，临安看着云祈的笑容慢慢消失，眼神中更多了几丝阴霾，晦暗不明。
　　就连萧大人在勤政殿内议事时，云祈也撤了所有人，临安夏卓二人只得在殿外等候。
　　临安抬头，瞧这阴沉沉的天，宫里灯火通明，一阵阴风刮过，不禁哑叹到，这宫里要变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