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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第 4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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瞬间,那少年便带着母亲一同消失在了原地。
我知道自己追不到他们。我能做的只有趁乱带着母亲留给我的东西离开青楼……但这一走,便再也没回来过。
出生到现在,我几乎没离开过那栋屋子。
挨了几天饿,才找到当铺,换些银两维持生计。
我当掉了一些最普通的首饰。
这也意味着这些东西并不值钱,只是我不想把带有浓重母亲记忆的东西当掉。
母亲,就让我留个念想吧。
换算的钱财也够我租下一间偏僻的小柴房,吃着粗粮,伏案疾书。
在我满脑子都是考取功名时,又见到了那个少年很多次。
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他几乎每周都会出现在我的柴房,静静地看着我读书。
偶尔还会找些精细食物放在柴房门口,或是偷偷用法术教训那些欺负我的人——也许他以为我看不见他?我也没戳破,我们就始终维持着微妙的平衡和默契。
直到一次,他失踪了半个月。
再出现时,像没发生任何事般坐在原处,同往日般盯着我发呆。
“你也要抛弃我吗?”我淡然开口。
所有人都会离我远去——连鬼也是。
我余光始终观察着他,见他愣了一下,环顾四周,才意识到我是在和他说话。
“哈?”他难以置信地开口,看似苦恼地挠自己的头发,“你看得见我?”
见我默认,他无奈道,“什么时候开始。”
“母亲……”
“这么早?”他一惊,解释道,“你母亲不是我杀的,我只是带她去轮回转世。”
我点点头,我又不是傻子,当然看得出母亲是上吊自缢,让自己血淋淋地、爆炸性地展现在所有人面前。
给我换了一个逃生的机会。
随着我的年龄增长,母亲好像一直害怕我被迫成为男-妓。
这担心并无道理,我在台下打杂时,对我动手动脚的人也很多,估计母亲也看在眼里。
老鸨也总用奇异的目光打量我,好像随时准备把我包装,为我举办一场轰轰烈烈的初-夜拍卖。
都是为了我。
我说过我的出生是一场厄运。
把我的母亲从深渊推向了更远的深渊。
兴许是看出我的情绪低落,他手足无措,举止样貌与平常少年人无二区别。
“我不会抛弃你,我陪着你,”他说,“反正我也不会死。你好司寒,我叫赵苏尘。”
他的承诺脱口而出,如此不真实。
赵苏尘伸出了手,我便看见他真真切切地在我面前化作了实体。
鬼的掌心阴冷无比,我却丝毫不害怕,更多的是心中难以压抑的雀跃。
……
也许他当时还隐瞒了什么,毕竟我是人,我会死,我的一生对于赵苏尘来说不过是沧海一粟。
我慢慢长大,短短两年,在小柴房里,从一个少年渐渐向青年模样靠近。
个头也比赵苏尘更高了——从见到他起,赵苏尘就一直是那样貌未曾改变,时间早在他的身上静止了。
赵苏尘也会郁闷地和我比身高,最后不得不接受我比他高了十几公分这个事实。
他笑着和我打闹,气呼呼地说自己还能长高。
转头就生气地赶走所有来骚扰我的人,去街头给我买刚出炉的包子。
他如此干净澄澈。
但我好像,越来越贪心了。
我不满足于赵苏尘偶尔出现了。
我希望他只属于我一个人。
我知道这想法不正常,但我也没在正常环境生存过,直到现在,我的世界只有赵苏尘。
我绝对承受不住失去他的代价。
只有我一个人看得见赵苏尘,那赵苏尘能不能是我一个人的?
但看着赵苏尘一尘不染的双眸,我更不敢把自己的恶劣宣之于口。
他应该得到过很多爱吧,所以才会这般美好。
若知道我如此卑劣,他会厌恶我、抛弃我对吧。
可当这个偏执的想法愈演愈烈,甚至渗透到每个梦里时——我知道我完了。
我爱上了一个鬼。
这荒谬程度更胜于花魁爱上穷书生。
母亲……我好像理解什么是爱了。
爱情就是这么,无解又让人痛苦的东西吗?
母亲,我好痛苦。
……
这如巨兽般的痛苦并不给我一击致命,而是化作一个个梦魇,像要把我整个人吞噬殆尽。
如果赵苏尘真如梦中那般不要我了怎么办?
他若是离开,恐怕我穷尽几生几世都无法找到他。
毕竟他,是鬼差啊。
他想要推开我,易如反掌。
于是他还未离开,我就先活在了那座无法承受的恐惧山体之下,不敢轻举妄动。
可我又克制不住地为每次分离怄气,哪怕他只是离开一两天。
我知道的,赵苏尘有很多朋友,有时我透过窗,看见几个黑袍使者站在空地上,旁若无人地交谈,赵苏尘永远是被众星捧月地围绕在中心,时而被别人逗得哈哈大笑。
他又总来哄我,说我是他的唯一人类朋友了,我是很特别很特别的一个。
有多特别呢?我很想知道。
转机是赵苏尘的一句玩笑。
“司寒,怎地其他男子在你这般年纪都娶妻生子,你还读圣贤书呢?”
我涨红了脸,支支吾吾地说,“我……”
“知道你要准备科举,不逗你了。”赵苏尘捧腹大笑,倒在床上,整张脸陷进那柔软的卷发中,显得格外绵软。
我为何不娶妻生子?
我凝视着赵苏尘。
无奈地想,心里装着人,怎能辜负他人心意。
我如着魔般,也往床边迈步。
赵苏尘还给我挪位置,“今天就不学了?”
“嗯。”我侧躺在他身边,静静看着他。
许久,看得赵苏尘都不自在了,伸手推我的脸,冰凉的掌心遮住我的眼睛。
“赵苏尘,你当真不知我为何不娶妻生子吗?”
不知是什么勇气,让我问出了这句话。
脱口的瞬间,我就后悔了。
我怎会如此冲动?
感受到有光透过指缝泄进来,我重新看见了赵苏尘。
他冷白的皮肤敷上一层红晕,一和我对视就避开了视线。
我心中燃起一种荒谬的希望——会不会、有没有可能?
“赵苏尘,”我握住他的手,放在唇边,“我只有你。”
他轻轻挣开我手,拍一下我的肩,“你闭嘴。”
“我心悦于你。”我越来越放肆。
“你闭嘴啊!”
我分明看见了他红透的脸颊。
“我可以抱你吗?”
他不回答,我就慢慢地凑上前,手揽住他的腰。
我已经给了他足够的时间推开我。
我也随时做好了被推开的准备。
但是他没有,就在我单方面的拥抱下,我浮躁的心终于渐渐安定。
我睡着了。
从这天之后,我和他的关系好像到了某种不可言说的程度。
赵苏尘好像也很乐于倾听我的爱意。
尽管他从未说过我是他的伴侣。
他打着官腔说自己只是我的鬼差,却仍然像以前一般哄着我,任我牵他的手,拥抱他。
我离不开他了。
我绝对不可能离开他了。
后来,我把母亲留下的银融化,做了一个脚环戴在他的脚踝上。
我好想把他永远囚禁在我身边,走不出这方寸之地。
我当然没这么说,只告诉他这个是戴在脚踝上的。他笑着骂我是流氓,却没有拒绝我。
他也是喜欢我的吧?
但他为什么不回应我?难道他要离开我吗?
晚上我抱着赵苏尘入睡,我们真像一对恩爱的夫妻。
如若能这样过一辈子……
深夜,我会想到自己的恐惧而靠在他的肩上默默流泪。
他看起来不抗拒,还很喜欢。
他喜欢看我一遍遍地说爱他,所以我会一直说,说我离不开他,我只有他一个。
赵苏尘,我真的只有你啊。
甜蜜的日子再多,我也不会忘记自己的使命。
我要考取功名,接母亲回家。
科举考试很顺利。
但我内心的不安却越来越凝重,如化不开的浓墨。
我隐约感觉到,赵苏尘要离开我了。
就像阴阳眼般,我对这类事的直觉向来精准。
我一遍遍地哀求他。
可他从未正面回答我。
以往的他总是很心软的,只要我流泪,抱着他的腰撒娇,他就好像什么都会答应。
这次好像不行了,不管用了。
我留不住他了。
我问:“我是不是以后都见不到你了?”
他一边把玩我的长发,一边说得轻巧:“不会呀,我是你的鬼差,会给你带路的呀。”
那灵活的手指就像在摆弄我的心。
他在回避我的问题,我便跟他闹脾气,他也不恼,仍会温柔地哄我。
如果他能一直哄我就好了。
我的内心就不会从春意盎然枯萎到荒凉得寸草不生。
“你的未来一片光明,前途无量,会有更多人爱你敬你。”赵苏尘真诚地说。
他眸中含笑,但这个眼神、这种话语,像一个诅咒般,从此捆着我的心,把好不容易生长的参天大树连根拔起。
考上殿试后,我看见了他眼底的悲怆。
我一直在克制自己,不去追问,我也尽量展露笑颜。
也许我不面对,这一天就永远不会来临。
赵苏尘却突然笑着问我——“司寒,你会接吻吗?”
这时候,我就知道,他要离开了。
他的唇瓣离我越来越近,我们的灵魂却好像被强制割离。
所以我又没出息的落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