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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第 4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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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死前的最后两周,江宿晨离开了圆城。
看着盖满白布的房间,江宿晨的心里说不上来是什么感想。
“我们会回来的。”司寒说。
江宿晨只是点头应道好。
江宿晨的体温越来越低了。
司寒只能尽量在室外不去碰他,但江宿晨自己也能感受到生命的流逝。
可明明表面上什么都看不出来。
司寒带江宿晨去了很多地方,利用瞬移的话,很轻松的就能去更温暖的南方、海边、沙滩。
江宿晨时而会感慨现在的日子才能算是真的活过来了——哪怕他快死了。
然后再在晚上回到酒店时在日记本上奋笔疾书,记录下他所珍惜的每一个细节。
司寒的眼、司寒的手、司寒的吻。
或者明媚的阳光和今天的梦。
只是他快枯萎了。
江宿晨的一切变化,司寒都看在眼里。
他从未对一个人类的消亡感到……恐惧。
明明是个活力满满的人,却只剩下强撑的笑和满眼死气。
但是没关系,很快,江宿晨就会以相同的身份和他在冥都重逢。
毕竟,死亡才是鬼魂的开始。
然后他们会有新的篇章。
司寒清楚的认识到此时的自己是个恶劣的人。
那也很正常吧,毕竟他是鬼差。
极恶之鬼。
就算了解再多人间的美好……也只是因为江宿晨才美好而已。
只要江宿晨能留在他身边,无论是什么司寒都能接受。
若是江宿晨喜欢这样的司寒。
司寒可以一直装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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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静而伤感的日子持续到了跨年那天。
“跨年会有很漂亮的烟花,司寒,我们去山上看吧。”江宿晨环抱着司寒的腰,二人站在窗前,好像能透过那一盏盏暖光,窥到每家每户幸福的模样。
“好。”
司寒亲了亲江宿晨的额头,收紧双臂,抱着他瞬移到了老家的山头。
山顶上的荒芜和山下的灯火通明形成了极大的反差,只有银色的月光洒在雪上。
今年冰灾暴雪的缘故,山上已是银装素裹,尤其是山顶的雪洁白松软。
“司寒,”江宿晨轻声呢喃,“再给我看一次萤火虫吧。”
“好。”
司寒环着江宿晨在雪地坐下。
四面八方陆续有黄光点点,不知从何出现,却慢慢汇聚到了山顶,似一群小精灵围绕着江宿晨。
竟一时让江宿晨透着一股不可言喻的神性。
“冷吗?”察觉到江宿晨在打哆嗦,司寒把包里的暖宝宝拿出来,递给江宿晨。
江宿晨挥挥手,示意不用。
他抬头看着天上繁星点点,飘舞的雪花和星星混在一起,成了‘移动的星星’。
“不用,”江宿晨声音很轻,轻到司寒以为他下一秒就要晕倒,“司寒,我已经感觉不到温度了。”
江宿晨从衣袖中伸出手,司寒赶紧握住,骤然发觉江宿晨的体温甚至比自己还低。
“司寒……”江宿晨躺在雪地上,低声呢喃,“我们在地府也能在一起吧。”
“可以的。”司寒说。
司寒握紧了江宿晨的手,害怕他下一秒就离开自己。
为什么?
明明江宿晨的离世是他们更好的重逢。
可司寒心底总有个声音隐隐传来——别让他离开你。
你已经承受不了他的离开了。
司寒吻上江宿晨苍白的唇瓣,仍然柔软,却没有温度。
怕把寒气带到江宿晨身体里,司寒只轻啄两下,让江宿晨倚靠在自己肩上。
“司寒,你和我说说话。”江宿晨一只手抚摸司寒的脸庞。
对他而言,已经没有什么遗憾了。
他以为自己要像个老鼠躲在阴暗处一辈子。
不成想,半年就让他走出了前半生的阴霾。
原来人生如此美好,若有下辈子,给他的时间能不能多一点呢?
他没有执念了。
如果真的可以……如果真如司寒说的这般……
江宿晨轻笑。
最遗憾的果然还是没和司寒上-床吧,怎么就说不出口呢。
好像错过了那次机会,他就再也找不到什么理由让两人更亲近了。
为什么会有这种错觉呢?
江宿晨感觉到自己胸口微微发热。
好像他上辈子也因为什么而错过了许多。
悲怆的情绪如排山倒海压在他的心头,让江宿晨喘不过气。
“和我说说话吧,司寒。”江宿晨又呢喃一遍。
“我们会一直在一起的。”司寒轻抚着江宿晨的额头,就像在哄一个孩童入眠。
江宿晨的手指微动,竟从司寒的身上感觉到了温暖,“好。”
“我喜欢你。”司寒温顺地任他摩挲自己的脸颊,他说,“我爱你。”
“我爱你江宿晨。”
司寒反反复复地说,他从未这样过,他不知为何如此惧怕此时此刻。
不断地向爱人表达自己的爱意,好像会让他内心的骇浪平静一点。
江宿晨用尽全身力气,才勾起了嘴角。
“我也爱你。”
跨年倒计时结束,城市燃起巨型烟火,所有人都在希冀着新的一年的新的开始。
“我爱你司寒。”
江宿晨抬头,吻上司寒。
烟花在空中绽放,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和震撼人心的亮光。
像是希望,照亮每个人的面庞。
明灭的光独独映在江宿晨的脸上,让他的脱力感终于蔓延至全身。
他才24岁,也许现在25岁了。
但也是弱冠之年,无病无灾,究竟要怎么离世呢?
先前江宿晨一直想不通这个道理。
原来命运真的是无法抵抗的。
命簿要你几时几分死,你多活一秒都不行。
好累啊,连睁眼都成了负担。
江宿晨缓缓闭上眼睛,就像睡着了一样。
我爱你,司寒。
江宿晨的手不再回握司寒,司寒一怔,意识到江宿晨可能已经离世了。
他还未有所动作,脑中就涌现了无数的回忆和画面。
江宿晨的死打开了潘多拉魔盒,放出了他尘封的所有心事。
“呃!”司寒紧皱眉头,单手撑着地板,一手还紧紧环着,不肯放开江宿晨。
“江宿晨!”司寒慌张起来,一面还要对抗脑中涌出的大量痛苦。
霎时间,大量克制不住的死气从司寒身上蔓延开来,紧紧环绕着司寒,又被司寒驱散,小心翼翼的不碰到怀中的江宿晨。
更让司寒恐惧的是,他没有看见江宿晨的任何灵魂痕迹——
江宿晨呢?!
他的灵魂呢?!
难道自己不是他的鬼差吗?为什么无论多少次的咒语都无法唤出他的灵魂?
司寒还没站起身,他的大脑已一片黑暗,无数的记忆触手像要把他包裹纠缠,蚕食殆尽。
维持不住现代人的装扮,长发披落在他的后背,又在洁白的雪地散开。
司寒瞳孔时而冰蓝时而暗灰。鬼文攀附在他的脖颈,不断张合,仿佛一张吃人的大口。
“啊…江宿晨……”
司寒摔倒在地,同江宿晨冰冷的尸体一起,躺在山顶的雪堆中。
心甘情愿地被回忆的猛兽分食。
“赵苏尘……”
司寒环抱着江宿晨,昏迷了。
今年的雪,越来越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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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叫司寒。
随母姓,因为出生在冻灾之年,所以起名为寒。
母亲是青楼头牌,父亲不详。
母亲曾说我有可能是达官贵族的血脉,也可能只是一介草民。
谁知道呢?母亲为了生存已经很累,什么活都会做。
身为儿子的我也不能指责她什么。
母亲用开玩笑的语气告诉我,她不是第一次中招,但每一次都用药打掉了。
除了我,不知为何求生欲如此强烈,好像一定要来看看这个世界,便折磨得母亲半年没拿到工钱。
从出生起,我好像就代表着厄运。
我如此顽强的生命力,就像是硬生生从母亲的身体中抽离的般。
我越来越大,母亲的容颜同身体一起衰败,虽然她没说什么,我却能感受到。
无能为力。
当我展露出对于读书的兴趣和天赋,母亲笑着说,兴许我是那个——信誓旦旦说要中科举,来给她赎身的穷书生的孩子。
我对父亲没有任何幻想,但母亲总会用一种我看不懂地眼神,温柔地望着我。
我身上有父亲的痕迹吗?
幼时,我被母亲和嬷嬷养在闺楼,母亲一有空就教我认字,她说是那个穷书生教她的一些皮毛。我不喜欢那个活在母亲话语里的穷书生,但看着母亲嫣然含笑的模样,也不会讨她无趣。
五岁前,我便把楼坊内所有的书籍倒背如流。
因为随母亲生了副好皮囊,年幼时雌雄莫辨,我便得益于此,在台下做些端茶倒水的活,更多时候是藏匿在客人中,汲取更多的外界知识。
虽然我从未给母亲带来过什么好事,但我坚信自己总有一天会带她离开这烟花之地。
也许是这个幻想太美好。
我竟沉溺其中,忽视了母亲越来越糟的状态。
那件事的前一天……母亲把她攒下来的玉镯子、金银钗都交予了我。
而后就失踪了。
我找不到她。
再见母亲便是那天。台上华美幕布拉开,母亲高挂梁上,穿着最最美艳的血红戏服,两道深红胭脂如血泪般挂在她脸颊两侧。
青楼的花魁,最后竟落得如此荒诞滑稽的下场。
台下宾客乱作一团,四散而逃。
我逆着人流往台上跑,越跑,脚步就越沉重。
母亲…为什么?再等我一会不行吗?一定要丢下我一个人吗……?
也就是这时。
我看见了一个身着暗色长袍的少年人。他看向母亲身体的眼神充满悲悯,只是一个手势,母亲的魂魄便安安静静地跟随着他。
我意识到,他……不是人。
只有我看见了他,但他不知道这点。
栗色长卷发的少年似乎也发现了我,低喃了一句——
“真是个小可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