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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7、谜底 ...

  •   夜色到了最浓,黑稠似血。

      翻入院落中的铜匦卫们得到了辰雀大人的指令,立刻放开手脚狠命拼杀起来。

      曾经,他们只知道辰雀大人的威名,却根本不知道她姓甚名谁,长什么模样。

      至于辰雀叛逃的往事,也只有最高阶的大人们才知道,这些“上面”的恩怨,最低阶的士兵们根本无权得知。

      况且,眼前这个剑法卓绝的女子,还手持槃蛇大人的令牌,想来发出的指令必不会有误。

      对于他们而言,服从是第一要义,只管奉大人之命而行,绝对错不了。

      这些红衣铁甲人的加入立刻扭转了局势,和体格偏瘦弱的玄衣人相比,他们就要魁梧有力的多了,其中很多人都有胡人血统,身形比之槃蛇,有过之而无不及。

      一座又一座如山般的身躯,却格外灵活敏捷,扑击而出的样子如同兽苑里的豹子。

      不愧是百里挑一的铜匦卫,即使还是最低阶的,但不论是袭击还是躲避,反应速度都是一流,他们在战场上大杀四方,仿佛一道道夺命的虚影。

      他们所使用的武器五花八门,各有擅长,每一个都是不折不扣的大杀器,专为嗜血而生。

      不出片刻,死在他们刀剑之下的玄衣人越来越多,整个庭院的积雪都被尸体里涌出的热血融化了,放眼望去,遍地都是血水,沿着地面流淌。

      许望能明显感觉到扑上来的敌人越来越少了,他胸膛起伏着,热汗已将衣襟全部浸湿。

      许远虽仍需要另外三人的保护,可也在激烈的打斗中挥舞出了好几招像样的拳脚,此刻他小脸煞白,嘴唇干裂,表情紧绷,不能判断局势是不是在往好的方向走,他移动到张巡身边,艰难地吐出一句话,“还好么?”

      一张嘴,他就被自己沙哑的嗓音惊到了。

      “好得很。”

      张巡言简意赅,也向许远的方向挪动了一些,他的表情也不轻松,身上好几处严重的伤口,可他的脑子还在飞速的思考着。

      庭院之中喊杀声震天,一群红衣铁甲人正在与玄衣人鏖战,他们浑身冒着蒸腾的热气,遒劲有力的臂膀握着长刀,随着手起刀落,无数人头被斩下,轻松地像是在切豆腐。

      张巡感觉这些被暮秋招来的人才是真正的怪物,这些怪物不仅武力高强,甚至还很享受这个搏杀的过程,有些彪形大汉的嘴里甚至还发出了欢呼。

      张巡的嘴角抽搐着,在抬腿击退最后一个冲上前来的玄衣人后,大堂之内的敌人便被清扫干净了。

      他心有余悸地擦了擦额头的汗。

      这时他才意识到自己出了多少汗,随着他拂袖一擦,为了伪装而涂抹的黑灰全部粘到了衣服上,露出一张和许远一样煞白的脸。

      王老太爷的脸色阴沉无比,他看着自己的“心血”之作就这样被毁掉,心里愤恨交加,他干瘪的胸口剧烈起伏着,仿佛呼吸都很困难。

      “蠢材!”他大骂,“你们这些蠢材看清楚了!你们的槃蛇大人已经被他们杀死了!那个女人在利用你们!”

      他的怒吼比起庭院外激烈的喊杀声,还是太过渺小。他有些绝望地看了一眼地毯上那个被无数人踩踏到血肉模糊,气息全无的槃蛇,感觉身体里最后一丝力气都在被抽走。

      暮秋站在庭院之中,一身被血染红的衣裳,如同冬日里盛放的红莲。

      她不依不饶地开口,声音如剑:“诸将听令!槃蛇大人已被王家玄衣卫击杀,凶手就在主座之上,此番谁能擒获罪魁,必有重赏!”

      士兵们狞笑着扑向大堂之内,主座上的王老太爷面对扑面而来的杀机,腿忍不住发软。

      往往不在乎他人性命的人,也都不太在意自己的性命,可这王老太爷显然是个例外。

      他可是好不容易才熬到如今这个位置,才终于不必再过那些暗无天日的生活,可如今,一切都在被摧毁……

      他面目扭曲,已被恐惧彻底击垮,士兵们已经近在咫尺,冰冷的风雪从敞开的门窗中灌进来,他还没死,身体已然冰冷的像是一个死人了。

      就在那些凶狠的大手将要抓住他衣领上那一圈价值不菲的厚绒之前,一根龙头拐杖横到他的头顶。

      阿训反拿着拐杖,将沉重巨大的龙头端端立在王老太爷满头的白发上。

      “且慢!”

      阿训上前一步,高声喊道,“且慢!”

      原来他还不是个哑巴。

      他竟然如此沉得住气,一直没说话,只是因为还没到时候而已。

      这纤瘦的少年,正散发出逼人的气势,眼中射出凶狠的光芒。周身仿佛有看不见的杀气环绕。

      原本杀红了眼的铜匦卫已全然无所顾忌,可当他们看清楚横在面前的少年时,却不约而同的变了变脸色。

      他们可不是没有意识的玄衣人,他们有记忆。

      昨夜,他们中的另一群人,就是死在这个少年的剑下!有幸逃脱的,也都负伤惨重。

      原本以为昨夜是一次实力悬殊的伏击,可以轻松解决这少年和轿中之人,可即使强悍如他们,也没有一人在这少年手下,讨到过任何便宜。

      “你们还不能杀他。”阿训将龙头往铜匦卫的方向一指,语气冰冷,“不想死的,就退后。”

      恐惧在铜匦卫的心里蔓延,竟然不约而同地停住了脚步。

      他们回过头,看着院中那个过于耀眼的女人,似乎在征求长官的下一步指示。

      暮秋举起剑,朝空中划了一个奇怪的符号,可他们看懂了,这个符号,意味着行动终止,立即转为蛰伏。

      铜匦卫们迅速排成两列,顺从地鱼贯而出,路过暮秋身边时,整齐划一地朝她行了一个长官礼,然后一个个笨重的身躯,灰溜溜地翻过院墙,再度隐藏起来。

      张巡和许远哪里见过这么威风凛凛的王三公子。

      这王家三公子即使是在书院中,也是个没有什么存在感的人物,书院里的成绩,不高不低,射击与骑术,也都资质平平。

      总而言之,没有一丝亮眼的地方。

      张巡以为,即使王老太爷行事古怪,对王三公子也不好,可王三公子还是惦念这祖孙之情,千钧一发之际仍愿护着祖父,就凭这一个毫不起眼的龙头拐杖,也要螳臂当车,护他性命。

      哎,终究是血浓于水啊。许远忍不住感慨。

      张巡狐疑地将目光在阿训与王老太爷脸上来回扫视,感人的祖孙情?

      祖孙……这祖孙俩长得真不像啊……

      不对!等等!张巡在心里大喊。

      他猛然想起暮秋拿出的那副画,一丝锐利的思绪如同刀剑,剖开了原本混沌的思绪。

      在沙地上滚动的蹴鞠,一个欢笑的少年,正奔跑在一轮落日的光晕中,长长的垂柳下,还有一位影子一般的少年……

      影子……影子……

      张巡想到了一个稗官野史中记载的怪谈。

      传言,在南北朝时期,有些达官显贵之家,会在千千万万贫苦孩子中,挑选与自家孩子长相肖似的,秘密培养成一种名叫“影卫”的东西。

      影卫需要出席一些主人不便露面的危险场合,帮主人化解下毒或是刺杀,更需要随时待命,在危机关头作为替死鬼被献祭出去。

      这些影卫过着极其惨无人道的生活,不仅不能见天日,还需要承受定时整骨之类的秘术,不断承受脱胎换骨般的剧痛,才能保持一直和主人长得一模一样,往往数百人之中才能培养出一个成功的影卫。

      最成功的影卫,甚至能做到反杀正主,鸠占鹊巢,以假乱真。

      而失败的那些,因为知道了不该知道的秘密,会被干净利落地从这个世界上抹去。

      影卫们存在的意义,就是为了在某一日,替这些手眼通天的大人物去死的。

      =
      时间暂回到宴席刚开始时。

      所有人都将注意力放在歌舞喧嚣的大堂时,一个瘦削的身影,轻松地沿着王府之中的碧瓦飞甍穿梭,灵巧地像是天目山的猿猴,他时而蹲下身,躲开往来的侍女,时而攀上梁柱,避开巡逻的护卫。

      动作迅疾,悄无声息,他将面容藏在黑色的面巾下,一身标准的夜行衣,漆黑如墨,这身打扮让他更自如地融入阴影,目力再好的人也绝难发现。

      他绕开大堂,将身子藏在屋檐下的黑暗里,轻手轻脚地往另一个方向而去,屋内歌舞升平,想必是一番华美景象,这一切都让他心痒难耐。

      于是,他用手指在窗户纸上戳了一个小洞,将眼睛凑上去,稍微瞥了一眼,只见无数红绸正在翻飞,红绸之下,坐了个须发皆白的老头,正眯着眼沉醉,在他身边还立了一个少年,这少年看起来倒是很眼熟,像是昨日清晨才见过。

      王三公子的目光如短箭,噌的一下射向窗边,吓得他一缩脖子,没敢继续逗留。

      丝竹管弦之声越来越淡,他也离那红粉飘香之地越来越远。

      距离夜宴的中心区域越远,沿途的守卫就越松懈,他甚至可以有些嚣张地走在宽阔气派的石砖上,根本无人值守。果然如张巡所断言,重兵只会囤积在两处险要所在。

      一处就是被他戳了一个窗户洞的大堂,另一处,就是他今夜的战场。

      他步履稳健,不慌不忙,瞅准一个空隙,侧身闪入一条暗巷。

      这巷子被两间高大的房屋夹击,勉强可容两人并排而过,王家其实有很多条像这样的暗巷,暗巷连着各处角门,平常都是留给身份低微的下人们走的,可以方便他们迅速地穿梭于各个院落,给家里的主子们提供及时周到的服务。

      这两间屋子中的其中一间,就是库房。

      今夜,他们兵分两路,各司其职。

      他坚信,张巡和许远那一路小兵,只能负责一些并不太重要的任务,例如在大堂之中陪着一个行将就木的老头子听曲跳舞。

      而最重要的任务——来王家库房一探究竟,当然是落在了他厚实的肩膀上。

      他得意地在心中大喊:就交给我南八爷来执行最重要艰苦的任务吧!能力越大,责任越大!

      希望另外一边进展顺利,他摸出一串佛珠,双手合十,煞有介事地模仿着他曾经搭载过的天竺僧侣,祈祷着朋友们的平安。

      祈祷完毕后,他弹开双腿,在空中来了一个标准的一字马,将双腿如同手臂一般平平地伸出,两只脚掌死死抵住巷子两边的墙壁,一个借力,轻松地蹿到半空。

      他曾当着张巡和许远的面展示他新学的功夫,双手抱怀,只靠双腿发力,就能沿着两边的墙壁,跃上屋顶!这对学习者的肌肉力量,身形速度都有极高的要求,而他轻轻松松就学会了。

      南八自以为这一招,堪称钱塘最风流潇洒,足以令所有可爱的小娘子一脸崇拜的招数。

      到了半空之后,他得意的笑容消失了,原因竟然是……这屋子比他想象的高多了!

      一番精彩绝伦的发力,竟然只能来到半空!高不成低不就,上不去下不来,南八在巷子中维持着艰难的一字马,大腿根抽搐不止。

      眼前浮现出许远努力憋住笑容的脸,他礼貌地问了句,想上屋顶为什么不能用梯子。

      张巡狂笑不止,“小娘子对你笑,估计是在笑你傻吧!”

      他疼的想大叫,一口气已经到了嘴边,几道黑影竟然直直地从巷子口走了进来!

      怎么偏偏这个时候想起来巡逻这里了!

      南八的脸涨的通红,他看着那几个玄衣人,如同黑夜里的猎犬,沉默地巡视着领地,腰间还别着寒光凛凛的长刀,森然的杀气正在空气中弥漫,他情不自禁地吞了吞口水。

      一定不能滑下去啊!南八死死咬紧牙关,闭着眼死撑着,浑身都在颤抖,终于他的脚掌越来越不稳,不受控制地往下滑了几寸!

      脚掌与墙面之间发出轻微的摩擦声,可这声音在南八听来,简直如同催命符,他甚至在一秒钟内幻想到玄衣人立刻发现了他,伸出长刀,朝上对着他两腿之间轻松一刺……估计以后就算还有命,也不需要去小娘子面前展示了。

      然后,就真的没有然后了。

      南八当机立断,伸出手,费力地从已经斑驳的石墙上抠出好几坨石块,他选中其中最大最重的那一块,在天空中抛出一道完美的弧线,石块朝着巷子外面重重地扔了出去,在庭院之中坠地,发出巨大的响声。

      这番响动惹得所有距离庭院方向最近的玄衣人都如同猎犬追着大骨棒子,循着声音追随过去,压迫感十足的脚步声渐渐远去,南八终于长出了一口气。

      他稳了稳心神,再次酝酿,正准备使出同样的大招,可一股冷风彻底吹灭了他的热情。

      干正事要紧!他终于手脚并用地翻上了屋顶。

      他从屋顶上探出头去,扫视着下方的玄衣人,他们一圈一圈,将这库房围的铁桶一般,若是想从下方强行突破,只怕立刻就会重演几个月前的覆辙。

      几个月前那场激烈的追杀还历历在目,这些玄衣人的厉害,没有人比他们三个更清楚。

      南八很清楚他的行动稍有不慎,会将自己乃至他的朋友们置于什么样的险境,所以必须谨慎小心,不能有一丝马虎大意。

      面巾在他的鼻梁上来回摩擦,搔的他面上痒痒的,他吸了吸鼻子,好想打喷嚏。

      这个喷嚏还在鼻腔里积蓄着力量,大有势不可挡,响彻天地的意思。

      在这个紧要关头,南八当机立断,一头扎进屋顶的积雪里。

      屋顶的雪,比庭院之中的还要厚实很多,站在其中,积雪可以没过南八的小腿。从几日前开始,纷纷扬扬的雪就不再融化了,一直积在屋顶上,无人清扫,足足有半尺来深。

      这个威力巨大的喷嚏在雪下尽情的释放而出,一点声音也没有发出,如同沉入深水之中才引爆的炮仗,无论水下如何猛烈,水面永远波澜不惊。

      南八从雪中抬起一张满是冰渣的脸,鼻头冻红的像是一头红蒜,鼻孔底下还挂着两道清水一样的鼻涕……

      雪可真冷啊!他狠狠地打了一个哆嗦。

      还是屋里暖和啊,他羡慕地看了一眼大堂的方向,想象之中,许大人和张巡他们正在吃着山珍海味,羊肉汤锅,欣赏着暮秋娘子的晓梦楼里,那一水儿的漂亮姑娘跳舞,许大人举着杯子,说几句官话,那看起来呆呆傻傻的老太爷,就老老实实地将许远的玉佩还给他了……

      南八大力吸了吸鼻涕,再拿袖子擦了擦脸。

      他捏了捏自己的大腿,提醒自己,真的勇士就是要敢于承担最艰苦卓绝的任务,不能贪图享乐和轻松!况且,上一次他就是在这个库房跟前栽了一个大跟头,这次必定要一雪前耻!

      他又想起了王三公子,感到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疑惑。

      曾经那个见到他就一脸畏惧,只敢用诡计将自己引来这里,借玄衣人来收拾他的怂懦之人,和刚才窗户洞里那个一闪而过的凌厉眼神,真的是同一个人么?

      想这么干什么?这些费脑子的事情,一贯都是交给张巡他们去操心的,自己只管做好他们的大哥就行!

      总之,一个坑,神威盖世的南八爷,是绝对不会掉进去两次的!他摩拳擦掌,心潮澎湃。

      南八用脚扫开屋顶厚厚的积雪,露出下方青灰色的瓦片,他从怀里摸出那把曾经从不离身的匕首,将锐利的刀尖扎进瓦片的缝隙。

      这把削铁如泥的匕首,曾跟着他做了不少坏事,如今终于用到了正道之上,虽说眼下他看起来还是一个飞檐走壁,偷鸡摸狗的小贼,可他心里清楚,这么做不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朋友的安危。

      一块又一块的瓦片被他撬开,他稳稳地将这些带着泥土与岁月气息的老家伙放在雪中,瓦片上刻着莲花的纹路,月光洒落,如同屋顶上绽开了一朵朵青灰色的莲花。

      不多时,南八就顺利地在屋顶上凿开一处可以容纳一人通过的天窗。

      呼啸的风,狂舞的雪,裹挟着汹涌的寒潮,宛如一条冰雪长龙,从南八的身后,尖啸着涌入这口天窗。

      南八的夜行衣被吹的鼓鼓囊囊,寒冷的气流四窜,吹得他一激灵。

      他忍不住往屋内看了一眼,底下漆黑无光,如同一眼深邃的井。

      “南八爷驾到!”他咧开嘴,潇洒一笑,纵身跳了进去。
note作者有话说
第77章 谜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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