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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拾陆』 ...

  •   【拾陆】

      里奥奈的葬礼只是草草了事,在山上随意找了块空地挖了个香丘。没有墓碑,没有贡品香烛,只插着一支绑着几丝白布的旌旗。
      这些都是步虚参拜之后告诉我的。
      希尔杜说我怀着孩子,不宜出席丧葬之礼。而我心中对希尔杜的感觉,似乎又发生了一层微妙的变化呢,以前是若即若离,而现在,是深深的恨。

      ——为什要带走我身边最后一个值得信任的人?

      “莲音,蒙古小王爷娶得南歌格格十分欣喜呢,刚又派小厮送来了十多套狐裘,孤特意挑了一件水蓝色棉绒的给你。”希尔杜仍像什么事亦没发生般释然,他打了个响指,一个小黄门便捧了一个捧盒进来。
      我习惯性地唤了声:“里奥奈,过来收着罢。”
      但又想起里奥奈已经逝世的事实,不由得面容僵住,希尔杜连叫步虚上来将捧盒接下去。

      “看你神色恍惚的,你没事罢?莲音。”
      我苦笑着抚着手中暖炉上镂的纹路,其实暖炉已热气全无:“没事,只是太过执着,对一些事,一些人,怎么亦看不透,也就放不开。”
      希尔杜嗤笑一声,道:“怎么就学会装文人了?扯些矫情晦涩的句子。是不是还为了你丫头的事情怪孤?”

      我凝望着他高高梳起的发,木然地说:“哪里就敢呢?里奥奈和臣妾一样太烈,终究是会落得这种结局的。臣妾也是一时风光,和被您折断的簪一样。”
      “胡说些什?孤承诺会照顾你一辈子,就绝不会食言。”

      我的眼泪滚了下来,我尝着它腥咸的滋味,笑了。
      我上前揪住他的衣襟,厉声问他:“为什您给了臣妾一层幸福,却要带走臣妾的其它幸福?为什?”
      希尔杜将我紧紧拥入他的怀中,抚摸着我水蓝色的长发,没说一句话,任我哭泣。

      我推开了他。

      置好捧盒的步虚掀开花帘进来,怔了一下,再伶俐地说道:“陛下,娘娘,奴婢请示何时传膳?御膳房已经筹备好了今日的午膳。”
      “现在就在这儿摆膳罢。让御膳房预备一壶果子酒,只拿一个杯子就够了,娘娘怀着孩子不能饮酒。”
      “是。”步虚踏着小碎步出去了。
      片刻后,便有几个身量较小的小黄门过来摆桌子,希尔杜还命他们将杌子撤了,搬来圈椅,垫上几床软坐褥。

      竹砚公公站在门外,尖声道:“传膳!”便看一列小丫头端着木兰青色的托盘进来了。
      她们将酒菜摆上桌后,走到我与希尔杜左右站开。希尔杜让她们跪安,说想与我独处。
      希尔杜没有跟我说话,只是一直闷声喝酒。时而往我的碟中夹上一块鹅脯,或是为我盛上一碗汤。

      我只寥寥喝了一碗粥便搁筷等希尔杜了。
      他一面斟酒,一面喃喃自语道:“你年轻,你妍丽,你有才华,孤是皇帝又怎样?可以配得上你么?哈哈哈哈……你怎么懂处理国事的难处?莫非孤舍得以你的丫头去成就孤的国业么?”说罢又仰头干了一杯。

      “希尔杜,不要再喝了!臣妾相信您便是。您知道这样臣妾会心痛的!”我按下他想斟酒的那只手,含泪说道。
      希尔杜起身推开我,漠然说道:“孤已经不在乎你原不原谅孤。孤是王,何苦只守着你一人,等你原谅呢?孤倦了,孤不爱你了。孤去小憩一会儿,不要打扰我。”

      眼泪又一次滑落。我感到了眼睛的干涩,这几日怕是将我的泪都哭干了罢。
      雪停了,在远方的天穹上出现了一道淡淡的彩虹,仿佛是里奥奈清澈的笑靥。
      我等待宽恕与救赎,但是却怎么也等不到。

      下午,我坐在几案旁练字,回过神来满纸上都是希尔杜的名字,刚写了一个“里”字,宣纸却被毛笔杵的墨玷污了,泪水漫漶着依依稀稀地笔迹。
      “娘娘,朝中有要事要禀告陛下……请问陛下在?”竹砚公公急匆匆地进来向我禀报,看他焦急的面容似乎这件事耽搁不得,我告诉他希尔杜在内堂小憩。

      须臾,竹砚公公大叫道:“传太医,快传太医!”我连忙进去,只见希尔杜静静躺在榻上,与以往一般孤冷,宛如神祗,令人不敢靠近。
      我用手指试了试他的鼻,已经,没有呼吸了。
      莫非真是报应吗?
      我望着希尔杜伶俜的尸体,他依然倨傲的神色,畏葸极了。

      即使太医来了,也无力回天。
      “皇帝驾崩!”这一声悲凉的叫唤正式将我与希尔杜天人永隔,我知道这不是谎言。
      我哭了,无济于事,希尔杜仍闭着眼。暗然谨饬亲吻他的额头,兀自有灵魂抽离的矛盾。
      懊悔犹豫的心感到深深谴责,无法泅渡洄游,腿一软,瘫倒在地。

      我宁愿此刻我是瞽者,没有看到这一切,作一场醉梦,以逃避茫然的现实,实现与所爱之人白头偕老的夙愿!我顾眄着,追溯我与希尔杜的回忆,才发现我有多么依恋他!

      皇后偕各位娘娘迅速赶到了我这儿。
      暌违数月,我发现姊姊的腹部比我的更凸。她们扑在床头痛哭,但大多是只打雷不下雨,真正落下泪来的只有姊姊与景嫔。

      景嫔看到蜷缩在榻边的我,立即向我走来,“是谁害死了希尔杜?是不是你,贱人?”她揪住我的衣襟,眼眸中已经没有之前的犀利,更多的是一种绝望。她狠狠打了我一耳光。
      我只觉右脸灼热,耳边嗡嗡作响。
      “不是我!我怎么会害死他呢?”
      我笑着闭上了眼,她再次举起的手却没有打下来。
      她一手箍住我的发髻,使劲将我的头朝衣橱上撞。一下、一下、一下……
      又像在敲击我的心。太阳穴上一阵刺痛,额上血随着眼泪一起迸流。

      没有人救我……希尔杜。
      肚子蓦地剧痛,我咬住嘴唇,忍住呻吟。却像五脏六腑被撕裂,眼前一片混沌,额上汗滴愈来愈多,布莱德送的镯子坠落在地,清脆一声,摔成两截。
      我看见裙袜都被鲜血染红,随即昏厥过去。
      耳边充斥着竹砚公公和步虚的招魂声,眼前却看见了额娘。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竭蹶的遥途被雪深深覆盖了。

      我迷迷糊糊睁开眼,发觉仍在尘世间,但这身子仿佛不是我的了。
      “怎么样?孩子保得住吗?”我的床边,身着丧服的皇后焦急地询问着太医。
      “恕臣……娘娘的身子寒,上次感染风寒调理不当,便落下病根。此回怀有帝嗣,身子更加虚弱,如今陛下薨逝,娘娘与陛下鹣鲽情深,想必受了极大的打击,再加上头部受了伤,这孩子……恐怕是保不住的。如今能做的,只能保住娘娘。”
      “小产的话,太可惜了……”
      太医开了药方便离开了。皇后娘娘长叹了一口气,意味深长道:“生死由天,春尚早。”说罢便关门出去了,留下步虚照顾我。
      我唤她出去,我想自己静一会儿。

      却发现枕下放着一封信笺。
      我擦掉眼角的泪水,拆开信看落款,绵真……马场?是布莱德!
      我读下去。

      莲音敬启。

      见字如晤。望汝慢而读,读而通,通而信,信而守,守而悠。

      诸优戏场中,一贵复一贱。心知本相同,所以无欣怨。

      佛语,前世回眸五百回,方有今生擦肩而行。

      汝阅此书时,汝之意念必于哀悯中踌躇,必有一人赴阴间作鬼,与汝永别。夫帝薨耶!吾知之,吾念无与诉者,故信语汝:帝为吾所弑也。

      自吾出宫,读佛偈,念甚多。匪令汝、若姊与余妹陷入帝之囹圄内,惟作之乎。犹记汝语:“夫潇洒后,须付惨痛之代价。”吾想是乃帝之报应矣。

      闻帝命紫禁盛燃菡萏之香,以博汝乐。吾识余邑一偏方,若攒菡萏之香于肺过盛,加食一青果名棘,则一时辰后必暴毙焉。吾乐兮,因深知帝钟爱之酒乃以棘酿,是乃吾荐于其。汝梦熊有兆,帝必命汝勿食酒乎。故吾安心赌之。

      是时,汝、若姊与余妹则自由哉!允吾谢汝。吾知帝纳妃之原则但吾无勇语汝,以叛帝。

      若汝愿知,至其书房之密室,至此于各画后,皆有其札记一段。汝念完,自晓其意。

      吾之将为此次潇洒付出代价也。

      汝乃残红,确否?余镯,望汝尤惜。

      勿念。

      绵真绝笔

      那只玉镯已被宫娥拾走了,带着我的希望一起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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