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斗鸡岛之落霞之巅》程智

125、见故人再访黄花地 恨离别无缘会旧主

　　翟小川在灵光塔医治，像个沉睡的孩子，久久不醒。叶清平每天过来陪他，有时候说说小时候的事，有时候就静静的看着他。
　　一连七天，翟小川毫无反应。他身边点着九盏长明灯，叶子由盘腿坐在他头前，闭目打坐。
　　叶清平不知，叶子由这算不算在和翟小川神交，告诉他快回来。但叶清平知道，他一定不会像他父亲一样，和自己不辞而别。
　　次日一早，小鹰飞回来了，在叶清平耳边叫了几声。叶清平叮嘱陆小重看好南见照顾好家里，然后叫上叶心，一路向西而去。
　　黄花地落破斋，翟天寿回来了。
　　叶清平知道，父亲没等到的人，他等到了。他可以光明正大的把他迎回扶光园，让他亲眼看看叶景贤为他养大的儿子。
　　叶心上前叩门，里边传来一声：“谁？”
　　叶心道：“扶光园叶清平求见。”
　　半晌，翟天寿推门出来。他一头银发，满脸苍凉，身子还没小翟高。看着他，叶清平泪如泉涌，喊了一声：“晓雄。”

　　叶景贤有个心爱的小厮，名叫晓雄。
　　晓雄初时在老管家岑树手底下做事，后来老岛主见他忠厚老实，便调给了叶景贤用。晓雄对少岛主有着神明一般的迷恋，把他交待的事做的有模有样，让人无可指摘。
　　叶景贤爱书，晓雄每天把他的书用帕子擦一遍，然后原样放回去，码放的整整齐齐。
　　叶景贤每天卯时起床，看一个时辰的书；然后去静园给叶华明请安；之后去晓园给姑妈请安；叶景成和叶景仁在园子里的时候，叶景贤还要过去给哥哥们请安；用过饭后，处理公事。
　　晓雄早半个时辰起来，烧好水，泡好茶，把他要看的书摆放在书案前，恭恭敬敬的伏地坐在案前等他。叶景贤要出门时，晓雄会先跑出去看看天，雨天戴伞，大日头也要戴上伞。
　　叶景贤处理公事时间长了，晓雄会贴心的提醒他休息一下，上些茶水点心，或给他说些外面的新鲜事。
　　后来，叶景贤外出游学，说好了带晓雄一起去。出发前三天，晓雄病了。没办法，叶景贤只好把他留在家中。
　　晓雄一个人守在淑景阁，把叶景贤的书打理的工工整整；把他心爱的兔子养的肥肥壮壮；把他钟爱的花花草草照顾的丰美繁茂。他等啊等，等着叶景贤游学归来。
　　六年后，叶景贤回来了。一起回来的还有一个才貌绝妙的竹影。
　　竹影姿容绝美；性如童子，率真疏放；灵气逼人，有随心化物，意念生香的本领。他才思敏捷，聪明绝顶，长了一颗吞天灭地的脑袋，一张口吐莲花的嘴，有千千种整人的法子，万万句气人的话。除了叶景贤，他天不怕地不怕。
　　晓雄与竹影站在一起，好比是世俗的笨鸡遇上天上的凤凰。偏偏叶景贤把他们俩带在身边。竹影机灵俏皮，一张巧嘴从早到晚叨叨个不停；晓雄老实巴交，像个哑巴，一天到晚说不了几句话。
　　竹影爱书，把叶景贤的书扔的到处都是；他也爱兔子，放它们出去撒欢。然后兔子出去后再也没回来；他喜欢花草，弄死了几百株。
　　晓雄觉得，竹影总是捣乱。他折腾乱的书自己要重新整理；放出去的兔子自己要带人去追；死了的花也要自己去处理；得罪了人自己还要替他赔不是。
　　竹影进到扶光园没多少日子，晓雄就变成了个怨妇。他喋喋不休，到叶景贤跟前抱怨。叶景贤云淡风轻的一句：“他调皮，故意气你呢。”
　　晓雄觉得，叶景贤偏袒竹影。
　　叶景贤为竹影起了个小名，叫“阿觏”。别人都叫竹影，叶景贤常叫他“阿觏”。晓雄气恼时便叫“阿狗”。话传到叶景贤耳朵里，叶景贤郑重其事的把他叫到面前，狠狠训了一顿。
　　晓雄受不了，认为叶景贤就是偏袒竹影。
　　竹影调皮捣蛋，得罪了老管家岑树。岑树将他告到叶华明面前。叶华明喜欢竹影聪明伶俐的性子，告诉他们要宽容些。
　　岑树将园子里有头有脸说的上话的人都召集到静园，让他们和叶华明说说竹影干的好事。结果，十之八九的人都认为竹影性子乖张，难以相处。叶华明没法子，叫来叶景贤，叮嘱他“管好他的小朋友。”
　　叶景贤深知“众口铄金”的威力，把竹影送到斗鸡卫，让二哥带他到处散心游玩。又让晓雄给他准备了一车好吃好玩的东西，一起带过去。
　　叶景仁与竹影意气相投，相聊甚欢。第二日，因有一个集会要开，叶景仁让自己的小厮乌桓陪着竹影各处去转转。
　　乌桓和竹影年纪相仿，在一起玩的不亦乐乎。两个人溜到斗鸡卫大营后面，那里有一处树林，林子里经常有些不常见的鸟儿飞过。竹影喜欢鸟类，想找只稀有的物种带回去送给叶景贤。恰好见到一只通体翠绿的鸟，叫声悦耳，形态可人。竹影一路追过去。
　　鸟儿飞过一座半人高的墙，到斗鸡卫大营外边去了。竹影跃起来，也跳了出去。乌恒大惊，叫他快回来。不想，墙外跳出来几个人，抓起竹影不由分说便是一通暴打。
　　竹影身材瘦弱，秀气的像个女孩儿。被几个人一顿组合拳打下来，跌坐在地，双手捂在肚子上，脸上冷汗涔涔。
　　乌恒大喊一声，喝住几人，跳过去扶起竹影道：“青州卫，这里是斗鸡卫大营，大将军还在呢！不过是道墙，你们出手这么重，至于吗？”
　　一人道：“这是青州卫的地界，大将军想进都得走正门。这小子过界，抓我们的鸟，不打他打谁？”
　　竹影疼的“诶呀”叫起来。
　　乌桓问：“怎么样，伤哪了？”
　　竹影连叫了几声，抬眼去看打他的人。
　　几人犹不识趣。一人道：“走吧，别让指挥使出来。”
　　竹影摇摇晃晃的站起来，问：“你嘴里的指挥使是谁？叫他出来。”
　　那人道：“你谁呀？”
　　竹影道：“我是他祖宗。”说完，冲着几人跑过去，抬腿将他们撂倒在地。随手抽出一人腰上的飞天雀，挥手将刀断了几截，冲着几人打过去，将他们的手钉在了地上。
　　乌桓看的目瞪口呆，吓的浑身一激灵。
　　竹影随即身子一歪，摔倒在地。
　　乌桓吓的魂都没了，跌跌撞撞的把他扶回叶景仁房里。
　　正巧叶景贤带着晓雄来看竹影，一见这情况，问怎么回事。乌桓磕磕巴巴将事情经过说了一遍。
　　叶景贤听了，转身出了屋子，将叶景成新制的炸药拿出来，把那道墙炸为了平地。
　　炸药威力太大，顺带着把青州卫指挥使休息的小楼一起炸飞了。一道道冲天的烟尘过后，翁启光灰头土脸的从里面跑出来，嘶吼一声：“谁干的？”
　　叶景贤背着双手，道：“我。”
　　少岛主震怒，不仅外人没见过，连陪伴多年的晓雄也没见过。
　　竹影打伤了青州卫几个人，翁启光正要找叶景仁去理论呢。还没出门，叶景贤竟气势汹汹的来了。
　　得到消息的叶景仁带着人赶过来，一面哄弟弟，一面劝翁启光冷静。
　　翁启光是翁家的大公子，与叶景成同龄，平日里叶景仁也要让三分。但叶景贤态度坚决，定要亲自处理此事。叶景仁苦口婆心，好话说尽，又拉来姑妈叶小童，哄劝了两天两夜，叶景贤才答应放他们一马。
　　末了，以翁启光治军不严，罚了四个月的俸禄；其他几个打了竹影又被竹影打伤的人，从校尉降为卒长；一众人给竹影赔罪。这件事才算了结。
　　此事过后，晓雄觉得，叶景贤被竹影蛊惑至深。
　　后来，叶清平出生了。叶景贤去灵光塔为孩子祈福，希望叶清平能像竹影一样无所畏惧、自由惬意。
　　叶清平三岁的时候，有一次施长峰带着孙女来和叶华明议事。适逢六月，叶华明把地点安排在了望流川的阁楼里，叶清平和施娇儿则交给下人们看着。
　　两个小孩在一起玩耍，玩着玩着，施娇儿站起来，走到叶清平身边，弯腰在他肩上就咬，叶清平疼的大叫。下人们跑过来时，施娇儿还咬着他的肩膀不放。
　　施长峰和叶华明也走过来，哄劝了好半天，施娇儿才松开了嘴，吐出一口血。叶华明看着叶清平的肩膀，心疼不已。不过都是孩子，叮嘱下人几句，又命人抱着叶清平去上药。
　　竹影听说后，走过来拎起施娇儿，一把扔进了望流川。幸好秋原经过，听到有人喊救命，跳下去把她救了上来。
　　李仙儿与叶景贤成婚后，夫妻和美。看着堂妹的幸福模样，李玉香嫉妒的小火苗噌噌乱窜。有一次来扶光园，当面奚落李仙儿无才无貌。若不是她和叶景仁解除婚约，也不会让李仙儿白捡个便宜，坐上叶家儿媳妇的宝座。让李仙儿记住，她今天的一切都是自己这位姐姐给的。
　　李仙儿在李府时，因父亲懦弱，母亲早丧，爷爷脾气暴躁，一向畏畏缩缩，即便在叶家被叶小童娇生惯养了几年，见了李府的人，还是低眉顺眼，不敢反驳。见状，竹影二话不说，拎起李玉香，从望舒台上径直扔下了渺渺山。
　　晓雄觉得，竹影就是个刺猬，你碰他一下，他一定马上还以颜色。因为竹影，叶家和岛上世族大家的关系慢慢变得微妙起来。
　　不过，在叶景贤眼里，竹影与“错”字不沾边。就像他弄乱了书，刚好叶景贤要换批新的；他放跑了兔子，叶景贤认为，原不应该因一己之私把这些小东西困在笼子里；竹影和人打架，一定是因为那些人该打。总而言之，言而总之，在叶景贤心里，竹影如同庙里供奉的那尊佛，是让人们来膜拜，而不是说教、讨伐的。
　　晓雄有些心灰意冷，好像三个人在一起，他总是多余的那个。因为无论叶景贤说什么问什么，竹影总是第一个搭话的人。晓雄有时候甚至不懂叶景贤在说什么，而竹影则心有灵犀，就像叶景贤的影子，在自问自话。
　　晓雄试着离开，想看看叶景贤是不是注意到自己不在身边。
　　第一次，他选了个叶景贤比较清闲的时间。结果，在外边流浪了五天，没有人找他。没法子，只好颌首低眉的走回去。
　　第二次，他选了个叶景贤比较忙的时间。结果，还是没有人找他。他再次返回了淑景阁。
　　第三次，他又离开了。离开前，他下定决心，如果这一次叶景贤还注意不到自己离开了园子，他就再也不回来了。结果，叶景贤派竹影来找他。
　　第四次，他又走了。叶景贤又派人把他找了回去。
　　第五次，他再次离开。叶景贤再次派人把他找了回去。
　　第六次，他又走了。叶景贤一如既往，派人把他拉回了园子。
　　第七次，那是李仙儿去世后的第二年，竹影带着叶清平在寒天雪地里玩了两个时辰，当天夜里叶清平就发起了烧。晓雄怒不可遏，把竹影从头到脚，从他进园子起这些年干的所有好事一股脑的数落了一遍，然后怒气冲冲离开了淑景阁。
　　从此以后，晓雄再也没出现在扶光园。这个人在斗鸡岛销声匿迹了。
　　晓雄走了，留下了一个儿子。他在离家出走的日子，结识了城里一个叫芳姿的姑娘，姑娘为他生了一个儿子。孩子五岁的时候，芳姿带着他到扶光园找晓雄，想把孩子还给他。
　　叶景贤留下孩子，放在淑景阁亲自抚养。他想带着孩子一起等晓雄回来。
　　叶景贤外出游学，晓雄等了他六年；晓雄离家出走，叶景贤也等了他六年。晓雄等回了叶景贤；叶景贤直到去世，晓雄也没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