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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七·满庭谁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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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薛少清并不想张扬此事,但是瞒也瞒不住,索性就闹开了,让那日去过私牢的各位统统大骂自己是睁眼瞎——慕容端阳和伍婉云根本就藏在牢中,极有可能只是隐身在某个阴暗的角落而已,直等到江雪柔晕倒,众人乱哄哄离去,她们才打晕守卫逃出来。
议论里,有些人倒向薛少白,认为赵长生故意把众人的视线引在三间空牢房,其实是害怕对质起来要出纰漏;也有人倒向赵长生,咬定薛少白夫妇、薛少清和慕容端阳、伍婉云串通一气,所以在牢里故意弄出“晕倒事件”,叫大家都没心思注意其他。两方面的猜测都有些情理,然而又漏洞百出,于是又纷纷吵闹着要江雪柔立刻把她的经历说完。
江雪柔自然不能一直装病,晓得自己“病”得越久,众人对她的话就信得越少,少白化解危机获得解药的机会也就越渺茫。被薛少清千叮咛万嘱咐不可出门,她焦急地在房里踱步。这时,便看到了南宫勤在院子里经过。
“南宫少爷!”她唤了一声,心想可拜托此人上前面去催促一下少白,看看那套说辞究竟想到了没有。
可是她的声音太低了,南宫勤居然没有听见,径自出了边上的月门去。江雪柔把身子朝窗外探了探,想要再唤,却忽然看到月门外还有另一条人影——本来颀长俊挺,但一见到江雪柔就立刻变得佝偻猥琐。江雪柔心中一动:有什么古怪?但假装并没有注意到的样子,仰头欣赏窗前的桃花,只用余光注意着门外的举动——南宫勤和那条人影,一晃,都不见了。
这是一桩紧要的大事,可等不得和少白商量!江雪柔顾不得许多,抄起剑来,追了出去。
外面乃是通往后花园的卵石小路,两边春花怒放,杨柳堆烟,见不到一个人影。她在路中间屏息四顾,只听见啾啾鸟语。
她朝前面走了几步,左右查看着,再查看着,忽然听到耳边一阵怪异的风声。
是暗器!她急忙一偏头,可又见一点青绿的事物正朝着自己的面门飞来,挡是挡不及了,只得仰身下了一个铁板桥,看那事物从面前掠过,才发现居然只是一片柳叶而已。
折叶飞花皆可伤人,她心下大骇,不敢怠慢,当下拔剑在手,一步步逼近那柳叶发出之地。
没有见到人,只有一阵春风拂面,千丝万缕的柳条都朝她卷了过来,看似温柔无比,触到身上却劲力绵绵,逼得她不由自主地往后退。她横剑推挡,可柳枝妩媚绵软,无损分毫。
“南宫勤!”她运足内力,奋力劈出一剑去,“我知道是你。你搞什么鬼?难道要害自己家的人么?”
那边没有听到南宫勤的回答,只有一个陌生的沙哑声音冷笑道:“害自己家的人,有何不可?人在江湖,争权夺利。只要为了往上爬,什么都做得出来!”
江雪柔愣一愣,心里有些惧怕,可还是壮着胆子问:“你是谁?”
“你不认识我。”那人回答。
“那么你认识我?”江雪柔问。
“也算不上认识。”那人道,“听说过罢了。”
“既然如此,你何苦与我为难?”江雪柔道,“我又不想往上爬,我只不过是想和丈夫孩子过寻常的日子罢了。”
那人笑:“我并没有与你为难。我只不过觉得你很傻,你丈夫这样卑鄙,你却对他死心塌地。”
江雪柔有些恼了,强压了怒火,道:“我丈夫做事,自然有他的理由。很多时候,他是被逼无奈……”
“狗屁!”那人骂道,“他们姓薛的全是一路货色,惺惺作态,贪得无厌。他们吃了你,都不吐骨头——像你这么傻的女人,我好心提醒你一句,不要将来你丈夫要油炸你,你还帮他烧火。”
江雪柔这时,当真怒不可遏,猜想此人就是薛少清怀疑的“另有高人”,将长剑在身前舞成一张银网,护着自己再次朝柳树逼近。
“你诬蔑我丈夫,不过人正不怕影子斜,我暂时不和你计较。”她道,“但是你把我师姐和端阳藏到什么地方去了,对她们究竟有什么企图,你非要说清楚不可!”
那人在隐蔽之处哈哈大笑:“你这傻女人实在很不爽快。你都已经把你的朋友卖了,何必还管她们的死活?要不,你站出来揭穿你丈夫和薛少清这贱人的阴谋,我自然带你去见慕容端阳。”
“你休想!”江雪柔一剑斜劈,砍断了十数根柳条。可是另外十数根柳条已如鬼爪一般缠上了她的剑。她只觉手臂一酸,剑已脱手。
“傻女人,你就继续傻下去吧!”那人嘲笑,声音渐渐远了。
江雪柔喘息着,胸口剧烈地起伏。
“雪柔!”身后传来薛少白的声音,“你怎么跑来这里?被人看见了如何是好?”
江雪柔忙分开柳枝,转身朝他跑了过去:“少白,那个人……”
可是薛少白不等她讲到要点,已经打断了:“雪柔,外面催着一定要见你了。我和姐姐商量了一套说辞,你听好了——你刺了陈文庆一剑,他并未死,反而想加害你。这时慕容端阳就来了。她补一剑杀死了陈文庆。”
“什……什么?”江雪柔愕了一愕,怀疑自己是听错了,“端阳?”
薛少白点点头:“本来想,该把伍婉云也加上,但是她既然已经有一条杀夫的罪名,就不必多此一举。反正这两人现在逃亡了,把杀人夺剑都推到她们身上,虽然外人并不一定就相信,但是只要寻到她们的下落,从她们身上搜出断情剑,我们夫妻从此就再也不会被人怀疑了。”
江雪柔瞪着他:“可是……可是……她们岂不是……”
“伍婉云杀了她丈夫,总是难逃罪责的。”薛少白道,“至于端阳,只要断情剑光明正大的重现天下,谁还会计较她?只是她恐怕还是一心要置我于死地,所以……”
“所以你倒希望她被那些各门各派的小人杀了?”江雪柔几乎摔倒,“少白,总还有别的办法吧?还有师姐的事,她杀了慕容端文,可你……你也杀了陈文庆啊!”
“这怎么一样!”薛少白道,“她是谋害亲夫,我杀陈文庆,是因为……因为谁,难道你不知道?”
“慕容端文不是人!”江雪柔道,“他逼得师姐走投无路,自己才会落到如此的下场。你被逼,师姐也是被逼啊!”
“你这是哪里来的歪理?”薛少白斥道,“这都什么时候了,却来跟我计较这些?你该想一想,我只剩不到半个月的时间了,而怀疑我的人又越来越多,更还有些阴险小人在见不得光的地方算计我。我们要想太太平平地过日子,就不得不牺牲些东西……”
“牺牲……端阳?”江雪柔觉得自己快要不认识丈夫了,眼里阵阵的刺痛,偏偏又笑了起来:“那你怎么不牺牲我?”
“我怎么舍得?”薛少白握着她的手,“雪柔,慕容端阳和伍婉云的这一辈子已经完了。你我的日子还长久着,要看丫丫长大,还要看我们的儿子长大——”
“看着他当上武林盟主?”江雪柔感到胃里翻腾得恶心。
薛少白也听出这话的语气不对,把妻子的手按在自己的胸前:“雪柔,无论如何,为我,为了薛家,这是唯一的办法。”
江雪柔浑身颤抖,只是眼泪流不下来:“少白,你——你——”她不知道要说什么好:也许真的只是唯一的办法,但牺牲慕容端阳和伍婉云,这事她怎么也不会做。
“你这女人,怎么说不通道理?”薛少白是真的发怒了,“你非要看到我——”
“嗖”一道寒光切断了他的话,方才江雪柔脱手的长剑仿佛从天而降一般,直刺薛少白的胸口。他一惊,侧身闪开。长剑钉入对面路旁的老柳树里,直没剑柄。
“什么人?”薛少白喝道。
没有回答,只“砰”的一声,好像有人一脚踢在那柳树干上,长剑竟然又被震了出来。薛少白才回头看了一眼,那剑柄已经逼到了他面前,再有一寸就要打落他满口的牙齿。他平生与人交手,何时被这般奚落过,抬起一掌护住了面门,硬是让那剑撞上了他的手心。他整个人都晃了一晃。
“少白,你没事吧?”江雪柔扶住他。
薛少白将剑翻转来看看:“这不是姐姐房里的剑?”
“是我拿出来的。”江雪柔道,“我看见——啊——”柳叶飞过,割破了她的脸。
“奸险小人!”薛少白把剑花一挽,“你到前面去,把慕容端阳杀人的事告诉各门各派,我先追了这藏头露尾的家伙。”说罢,一纵,已到了柳林之中。
“少……”江雪柔呆立在原地,无法思想。
“傻女人!”那沙哑的声音又响了起来,“你这次可看到你丈夫是什么嘴脸了么?”
江雪柔双掌一架:“你究竟在哪里,是什么人?少白迟早把你揪出来。”
“就凭他?”那人哼一声,“他是欠着人教训,但是我懒得找他的麻烦。”
江雪柔这次不为所激,警惕地查看四周。
那人笑了:“傻女人,看在你还有点义气,不肯推朋友下火坑。我就见你一见——你可知道南宫家的祠堂在哪里?”
“我不知道。”江雪柔还在继续查看,“你就不能现在出来见我?”
“不。”柳树跟着那神秘的人一起摇头,“祠堂。穿过后花园,靠近北门的就是。”
宁愿冒这个险,也许能找出一个两全其美的法子。江雪柔按照指示,来到了南宫家的祠堂。
这是全宅院所有房屋中唯一保持青砖的原貌的建筑,想来修筑年代也是最久的——南宫世家一向讲究“书礼”,对于孝道最为看中,祠堂的小院收拾得纤尘不染,沿墙根儿植着半人高的矮柏树,枝叶青翠欲滴。
江雪柔不敢大意,每一步都走得极为小心,双拳更在袖中握紧了,随时准备同人一战。不过她一直走到祠堂的门口还太平无事,小心翼翼地向堂内望一眼,正有一方天光从顶窗漏下。她不禁心里奇怪:少见有人修祠堂还开个天窗的,难道不怕雨雪惊扰了祖宗?便仰头看看,见那八卦形的窗口居然有一块半透明的事物遮挡着,光泽好似琥珀,不由又是一惊:世间上若有这么大的一块琥珀,可真是无价之宝。
而这时,就见那琥珀里映出人影一闪,一柄长剑已经刺到了她面前。她忙将双掌往胸口一交,护住了要害朝后跃去。但也就听一人惊道:“雪柔姐姐!”竟然是慕容端阳。
江雪柔一愣,看到伍婉云也从门边走了出来:“师妹,你怎么也来了?”
江雪柔还不知要怎么解释,慕容端阳却已经恨恨地空劈一剑:“你既然已经投奔了薛少白,还来找我们做什么?枉我还担心你真的被薛少白害了,要不是南宫勤告诉我……我还……我们这金兰姐妹,也不必再做下去了!”
果然是南宫勤。江雪柔顾不得和她闹脾气;“师姐、端阳,南宫勤和一位神秘高人勾结,显然是另有所图。你们千万不要上当。”
“从我们身上还能图到些什么?”慕容端阳怒道,“总不比你的好丈夫要置我们于死地!”
江雪柔无从反驳。
伍婉云拉住慕容端阳:“你有什么气,何必撒在她身上?是薛少白害我们,又不是她。你忘记她几次三番舍命救我们?”
慕容端阳听不进,只把那剑一下下扎进地砖的缝里去。
伍婉云对江雪柔道:“师妹,你……你原本就是个清清白白的名声,都是为了我们姐妹才落到今日这步田地。你不想同我们继续亡命天涯,我们怎么能怪你?只是,薛少白……”
“他一时恼怒才杀了陈文庆。”江雪柔忍不住又要替丈夫辩解,“杀其他的人和师父也是被逼无奈的。”
伍婉云叹口气:“你要这样想,我也没办法劝你。他现在一定又是被逼无奈非杀了我和端阳不可——只盼他将来不要被逼无奈,连你也不放过。”
江雪柔一颤:怎么可能?少白他说,是为了他,为了我们……只是,无论如何,我不能牺牲师姐和端阳,那不如……
翻腾许久的念头又浮起于心间:还是我出来顶罪,只要我一口咬定,少白也就不能转圜,师姐和端阳自可逃到天涯海角去,而那些阴谋利用她们对付少白的人,奸计也必然无法得逞!
想着,她握住了伍婉云的手:“师姐,这件事情都是因我而起,我再不能拖累任何人。求求你们信我一回,立刻逃出这是非之地。以后无论谁问你们,就说人是我杀的,剑是我偷的……不,你们远走高飞,隐姓埋名,再不要让人找到你们!”
“师妹,你胡说些什么!”伍婉云扶着她的肩膀,“你怎么这么傻?事情根本就不是因你而起。你若不是为了救我,怎么会落到陈文庆的手中?而薛少白——你到现在还相信他是为了你才杀人?他根本就是为了断情剑啊!要不然,他何必把整间客栈杀得鸡犬不留?”
你们不了解少白,江雪柔想,他是武林中多么令人敬佩的少年侠士,怎么也不能容自己的声名有丝毫的污点。如今,他陷于这样进退两难的境地,再逼迫他,只会使他陷得更深,除非找出一条完美的出路,把一切的罪名都承担下来——既然如此,与其牵扯更多的人,不如就让江雪柔一个人来顶……
她摇摇头,再摇摇头:“师姐,你就当我求你,我求你们了!”
“啪”,慕容端阳一个耳光打过来,江雪柔趔趄,摔倒在地。
“你要发疯,要犯傻,你一个人去!”慕容端阳怒冲冲道,“江湖没了公道,我慕容端阳不能没了良心。要我包庇那些十恶不赦的混帐,除非把我杀了。你现在就去为那混帐死,你别指望他会领你的情。我也决不领你的情。不叫他得到报应,我做了鬼都不投胎!”
这世界,怎么这么艰难?江雪柔脸颊火辣辣的疼。
伍婉云拽住了慕容端阳:“嚷嚷有什么用?就不怕这么大声音被人听见了?”
慕容端阳涨红了脸:“我还怕什么?索性就和他们拼了。我真后悔,那天在客栈里,就该拼了一死结果薛少白这个畜牲,哪怕赔上性命,总好过——总好过他现在把雪柔姐姐害成这副模样。”说到这里,情绪激动,眼里也闪起了泪光。
伍婉云一边扶起江雪柔,一边还得安抚慕容端阳:“你说她发疯犯傻,你自己能好到哪里去?你出去拼命,难道真相信能化作厉鬼来找他的麻烦?这件事情,我们得好好筹划,不可让他逍遥法外。”
“谁说世上没有厉鬼?”冷不防头顶上传来阴森沙哑的声音。
三个女人一怔,仰头看去,除了巨大的琥珀,屋顶一片幽黑,并没有半个人影。
“是谁?”伍婉云喝了一声,抽出剑来。
可是没有回答,阴风在南宫家的祖宗牌位间穿行。
“鬼,是鬼呀!”慕容端阳先打了个哆嗦,但随即又兴奋了起来,“南宫勤跟我说,祠堂闹鬼,果然是真的!”她向周围的虚空抱了个团揖:“鬼大侠,你白日出没,肯定也有冤屈吧?你要是肯帮我们惩治了薛少白这个艰险小人,我们也想办法帮你完成你的心愿。”
“你们?”鬼似乎在思考,幽幽的回音惊醒了角落里的每一粒灰尘,“你们……”
“对,我们——”慕容端阳还要再说,伍婉云按住了她,摇摇头,横着剑一步一步逼向供桌。
“哼!”那鬼轻轻地嗤了一声,香烛明灭,“有人来了!”
三个女人一惊,还未反应过来,已经腾云驾雾般上到了正堂的巨匾之后。她们面面相觑,但果然就听到了一阵脚步声,薛少白和薛少清走了进来。
三个女人不敢探头张望,屏息凝神,细听下面的动静。
只听薛少白道:“南宫勤分明就跑来这个方向,怎么没了踪影?”
薛少清道:“我早也跟你说南宫勤不会武功,你要追他,他根本不可能跑脱。想来是有人扮作他的模样。”
薛少白道:“难道他就不会假装?我盘问过牢房的守卫,说是见到过南宫勤和那送饭的老头子鬼鬼祟祟。我看他一定在背后搞鬼。”
薛少清道:“南宫勤来了有三年了,老爷子打着要他学武,他都不肯。我留心观察过,他的确是一点武功也不会。你要疑神疑鬼,还不如先解了你的燃眉之急。江雪柔再不出来说话,指不定赵长生又弄出什么花样来!”
薛少白道:“我怎知她跑到哪里去了?这个女人,居然为了她的两个狐朋狗友,刚才还抢白了我一番。”
薛少清冷笑:“我怎么有你这样一个没用的弟弟,连自己的老婆都管不住。当初要不是我给你牵线搭桥,恐怕她早也跑出去胡说八道了。”
薛少白道:“她……闯出祸来当然想自己收拾,不过就是有点木头木脑罢了。”
“亏你还好意思说!”薛少清哼了一声,“那三个都是木头木脑的女人,居然你追了她们半个月也追不上。要不是我想方设法把她们留下,你现在要怎么收拾?”
薛少白不响。房上的三人却是心中一惊:竟然一切早就在薛少清的计划中!若非中途杀出个神秘的鬼魂来,她们不晓得还如何被蒙在鼓里。
薛少清又道:“再有,这件事一开始你就办得糗极了。做什么吃毒药扮夫妻情深呢?直接杀了江雪柔,就一了百了。早在西子门的时候,你既然已经杀了郁道微,为什么不干脆把三个女人也杀了,你只要咬定是郁道微做的,谁能奈你何?拖拖拉拉,闹到现在,成了如此一个烂摊子!”
此言一出,房上的三个女人心中骇然:几时料到薛少清竟然是这样一个心狠手辣的角色?若是她早些去给薛少白出谋划策,三个女人恐怕已经化为冤鬼!
薛少白答不出来,嗫嚅道:“我……哪里比得上姐姐?”
薛少清可不受他恭维,只冷笑连连:“你不会,真的在乎江雪柔吧?”
薛少白出声,仿佛需要沉思片刻才能给出答案,而江雪柔的心却被这短暂的沉默揉成一团:他竟要想一想!竟要想一想!
然而却忽然地,听见薛少白“啊”了一声。
薛少清问:“做什么?”
薛少白颤声道:“那……那……我好像见到陈文庆……”
像有一根冰凉的手指戳着自己的脊梁,江雪柔浑身一震,不小心就触动了木匾,发出“咔”的一声响。底下两人同声厉喝:“谁?出来!”
房上三人皆是冷汗涔涔而下,无法再隐藏下去,然而现身则意味着一场恶战。江雪柔却心中凄然一动:便出去又如何?我偏要问问少白,他是不是当真在乎我。
不过这时却听到堂后的小门处传来更大的响声:“卜啰,卜啰”的,好像有人在翻东西,接着又“咔咔咔”连连咳嗽,嗓音沙哑刺耳。
薛少白和薛少清对视了一眼,都拔出了剑来,齐向那门边逼去。三个女人在匾后连大气也不敢出,只用尽量用余光考察着动静。
只听薛少清“咦”了一声:“怎么是你?”接着好一阵跌跌爬爬的响动,一个鸡胸驼背神情萎顿不堪的老者被拖到了堂前。
“你在这里做什么?”薛少清大声问,且比手划脚。
“咦咦——啊啊——”老者喉咙里发出怪声,大约也在比手划脚,只是从江雪柔等人的角度并看不见,然而她却想起薛少清提过那个牢房送饭的用人乃是个又聋又哑的老头,猜想便是此人。
“你这个时候在祠堂拜祭历代祖先?”薛少清接着比手划脚,“我为什么要相信你?”
老者“咦咦呀呀”连连磕头。
薛少清摇了摇手:“我来问你,有人看见勤少爷和你吩咐事情,后来牢房里的犯人就逃走了。勤少爷跟你说什么?”
“呜呜”老者打着手势。
“勤少爷说他看中了慕容端阳?”薛少清皱着眉头,“所以你来求祖先保佑,让勤少爷找到她?”
老者“呜呜哇哇”又磕了几个头。
薛少清和弟弟交换一个眼神,对这回答显然信也不是,不信也不是。
“勤少爷现在何处?”她又打手势问老者,“在书房读书?”
“不可能!”薛少白一把将老者拎了起来,“我分明看到他鬼鬼祟祟跑到这个方向来,你不要给我装疯卖傻!”
“啊啊啊!”老者怪叫着挣扎,手里的香烛撒了一地。
薛少清出手阻止弟弟:“问他也问不出结果来。也许真的是你看花了眼吧——你忒也疑神疑鬼了,方才又说见到陈文庆呢?便是真的见到了陈文庆的鬼魂,也还实际些。能从我姐弟手中逃脱的,轻功一定不简单——南宫勤要是会一点点武功,我三年前不会挑他来做南宫家的继承人……”
“姐姐?”薛少白没听明白姐姐的意思。房上的三个女人心里甚是纳闷:薛少清一直抱怨南宫家唯一的继承人是个无用的书生,但这竟然也是她所精心谋划的!
“不说这个。”薛少清语气里透出一似少有的慌乱,“先去把你的宝贝老婆找出来,她要是在外面胡言乱语,你可晓得该怎么做?”
薛少白犹豫,江雪柔的心悬着。
薛少清却火了:“你男子汉大丈夫,薛家的门楣就靠你光耀,你怎么可以为了一个女人一错再错?”
“她……她不会胡言乱语的。”薛少白忙道,“她什么都听我的,姐姐你又不是没看见,我那晚不是几句话就把她哄得服服帖帖?”
如遭五雷轰顶,江雪柔眼前一黑:那些爱抚温存、甜言蜜语,原来都不过是……不过是例行公事,是整个计划的一部分……她所有的爱慕,所有的愧疚,与所有的感动,原来也不过就是曲意承欢……还不如杀了她!真不如杀了她!
“哼!”薛少清对弟弟的回答很不满意,“不要跟我说以前,你简直从来不懂得吸取教训——我来告诉你,唯一把这问题彻底解决的方法就是杀了她。你现在就去找到他,然后把她杀了,就说她企图带着断情剑畏罪潜逃——然后咱们再慢慢解决另外两个女人和什么幕后高人的问题。”
“这……”薛少白楞住。
“这怎么样?”薛少清厉声道,“你怎么连个婆娘都不如?世上的美女无千无万,武林盟主的位子就只有一个——再说,难道你不想要八仙观的解药了么?”
“我……我……”薛少白一咬牙,“知道了。”
江雪柔的心,碎成了千万片。
等到薛家姐弟去得远了,三个女人才从木匾后跃下。祠堂里就只那聋哑老者还在拜祭灵牌,他的头发经过方才的一番拖拽已经散乱不堪,花白的铺在微微颤抖的头颅上,别有一番凄凉。
慕容端阳上前拍拍他:“老伯伯,您还好么?”
老者自然无法回答,茫然地看着她。
伍婉云对江雪柔解释道:“当时南宫勤少爷把牢房的钥匙托这位老伯带给我们,还写了张纸条告诉说明可以在何处藏身。我和端阳这才逃了出来。开始还以为是南宫少奶奶的计划,没想到……”
“薛家的那两个人,良心早叫狗吃了!”慕容端阳痛骂,又比手划脚跟那老者说:“老伯伯,今天您又救了我们一次。将来我们一定会报答您,还要杀了薛家的两个混蛋给你出口气!”
老者大约还是不明白,眯起了混浊着眼睛,目光中隐隐一丝怜悯,轻轻扫过江雪柔的脸。
也许只是错觉,江雪柔想,但是内中仿佛已经被淘空了,连悲痛都不知道要发自那一处脏腑。她紧紧地抱着自己的双臂,缓缓、缓缓地蹲了下去,可是腿脚又忽然一软,便整个人跌坐在地。
“师妹……”伍婉云忙来搀扶。
这个时候,那阴沉沙哑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傻女人,我怎么跟你说的?姓薛的全是一路货色,惺惺作态,贪得无厌。他们吃了你,都不吐骨头!”
三女人都是一愣,环视四周,空无一人,老者虽然张着嘴,但嘴唇却没有丝毫的动作。
“鬼大侠!鬼大侠!”慕容端阳叫道,“你既然知道他们不是好东西,为什么不帮我们的忙?”
“为什么?”那声音道,“我看你们中间这个江雪柔实在太傻,只恐怕将来姓薛的小子花言巧语,她就又把你们给卖了。”
“她怎么会?”慕容端阳辨出那声音发自灵牌之间,就冲着那里说话,“刚才都听得一清二楚,薛少白现在要杀她,接着就要来杀我们——”她蹲下来扶住江雪柔的肩膀:“雪柔姐姐,你别傻了!”
“哼,你们别指望了!”那声音嗤笑,“我早就看透了,她那黏糊的个性,简直没了她丈夫连东南西北也找不着。她丈夫要卖她,她就帮着数钱;她丈夫要杀她,她就帮着磨刀——你们不如索性就让她出去被杀了干净。她根本不值得你们费心思。因为她不是人,只是她丈夫的影子。”
一句话几乎击穿了江雪柔的耳鼓,直刺到她神志里某一处被压抑尘封的地方。还没有完全地清醒过来,但却叫她浑身一颤,转头,刚好看见老者轻蔑的眼神。
“傻女人,我的话没说错吧?”声音正从这聋哑老者的身上发出。
江雪柔瞪着他:“你……你……你能说话?”伍婉云和慕容端阳也齐齐看过去。
“我不能。”老者的嘴唇依然纹丝不动,“我被人暗算,吃了哑药。”三女人这才发现声音原来是从老者的腹中发出的。
慕容端阳最是童心未泯,见到这样的腹语术,大为好奇:“鬼大侠,你究竟是人还是鬼呢?”
老者腹中发出嘿嘿的笑声,却有些凄然:“我已经不存在于世上,所以我不是人。然而我还没有死,所以我又不是鬼。我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什么!”他站起了身来,稍稍舒展四肢,原来既不鸡胸也不驼背,朝那几十块灵牌一施礼,笑道:“从没有见到有谁拜祭自己牌位的,哼,希望我的在天之灵能保佑我让姓薛的混蛋身败名裂不得好死。”
三个女人惊了惊,相互望望,俱想:原来这人是南宫家的人,却不知道是哪一位,还和薛少白、薛少清有仇——只不过,薛家姐弟都还不到三十岁的年纪,那老者看来却有五六十岁——这梁子不晓得是如何结下的。
“老伯伯,您究竟是南宫家的谁呀?”慕容端阳心里藏不住话,“你这么厉害,薛少白怎么能暗算你?”
“暗算么!”老者道,“自然用的是下三滥的手段——勤儿,你究竟还要藏到何时?”
三女人一愣,听话音落下,果然南宫勤从大梁上跃了下来,身法轻盈,落地无声——原来他的武功竟是不弱,三人不禁讶然:他什么时候进来,什么时候藏身房上,居然三人都没有察觉。
南宫勤还是一副迂腐的书生模样,向江雪柔、伍婉云作揖为礼,又朝慕容端阳拱拱手:“慕容小姐,在下承诺要带小姐来祠堂见鬼,如今可算兑现诺言了。”
慕容端阳惊讶得还没回过神来:“你……你……”
南宫勤笑着,又向那老者抱拳:“大哥。”
“大哥?”江雪柔惊道,“你是……你是……”
老者一笑,伸手指着一块灵牌道:“在下南宫勋,就是薛少清死了的那个丈夫!”
江雪柔不能相信,瞪大了眼睛,慕容端阳的下巴也差点掉到了胸口上。伍婉云道:“你……听说你死的时候才三十岁……怎么……”
南宫勋摸了摸自己的脸:“不错,我今年三十三岁。聋哑伯伯早就被我打发了。”
“你戴人皮面具?”慕容端阳差点儿想伸手去揭。
“不。”南宫勋道,“带面具的人,脸上没有表情。薛少清这贱人疑心病重又诡计多端,我不能让她发现,所以亲手毁了自己的容貌。”
“薛少清?”虽然已经心中不约而同有了猜测,但没有人敢轻易出口。
南宫勋哈哈大笑,对着伍婉云道:“慕容夫人——或者我还是叫你伍姑娘,听说你亲手杀了自己的丈夫,我倒很想知道你心里是怎么想的。不过,肯定和薛少清这个贱人不一样。因为这个贱人根本就没心没肺!”
三个女人都不敢接口,突如其来的事实太叫人震惊了:当年南宫世家的独生子罹患急病英年早逝,江湖上谁人不知,谁人不晓?或者暗笑一个家族终于没落,或者悲叹一个女子青年守寡,即使江雪柔也为这素未谋面的少妇幽然叹息。谁料到这背后竟有如此可怕的内幕?不过,今日听了薛少清一番狠毒的言论,倒也不难想象她对丈夫暗下杀手。
只不过……三人的心里都有个疑问:为什么?
南宫勋不用她们开口问,自己说道:“现在他们打破头要抢断情剑,你们都晓得是何原因。不过江湖上另有一把绝世好剑,叫‘泪血剑’你们可知道么?”
“折剑轩的另一把剑?”
“不错。”南宫勋道,“同样也出自折剑轩第十四代掌门秦书之手。她铸断情剑在先,泪血剑在后,两剑相比,应该是泪血剑的工艺更为精湛。只不过,传说当年秦书铸造泪血剑时已经发了疯,所以那把剑戾气极重,一向是邪魔外道使用之物——据说宋时有个邪派女子柳残月便使此剑,她令得清虚观掌门,一代大侠杨晓风为了她消失江湖……总之,传言断情剑能号令天下,黑白两道趋之若鹜,但是也有传言泪血剑能克制断情剑,所以暗里搜寻泪血剑的也大有人在。”
“那找到了没有?”慕容端阳问。
南宫勋道:“自然是找到了。我的一位至交好友喜爱考证古人笔记,在一卷残书中看到有关泪血剑的记载。他虽然找出了确切的地点,但是认为此剑一出,江湖难免有一场腥风血雨,况且当时还未有断情剑的消息,我的友人便觉得该将泪血剑的下落隐瞒起来。”
他说到这里,顿了顿,仿佛回忆起好友,无限的感慨:“我也赞同他的做法,于是同他一起将那卷残书烧了。本想着自己做了件利于江湖的好事,可谁料无意中说给薛少清听,她却怪我不思进取。我当时玩笑了她两句,说,你一个女人也想要在江湖上呼风唤雨么?她说,女人有什么不可以?我并没有放在心上,以为事情就这么做罢了。可是,没有多久,我听到了朋友的死讯。”
“是……是薛少清?”慕容端阳脱口问道。
南宫勋点了点头:“这个心狠手辣的女人,我起初怎么也没料到。可当我发现她在房里藏了许多我亡友的笔记,这才怀疑起来。这女人,想从笔记里找出泪血剑的下落”他握紧了拳头,牙齿咬得咯咯直响,愤恨之情溢于言表:“我查到了实情的真相,大骂她利欲熏心,要拉了她去家父家母面前认罪。不料,她假意悔过,苦劝我给她一个回头的机会。我一时心软,为她蒙蔽。她就在那天夜里,向我下了哑药。”
江雪柔不由倒吸一口凉气。
南宫勋道:“起初的症状和伤风感冒相似,她又同时给我下了些软筋散之类的药,好让我无法离开房间。家父、家母面前,她素来装出贤惠的样子,说要独自照顾我,南宫家里无一人起疑,而实际她日日折磨我,要我写出泪血剑的下落。我宁死不肯,一直拖了很多天,自己渐渐习惯了软筋散的药力,功力恢复,便出其不意向她出手……可惜,我怎么也没料到她能算计到如此地步,竟然早就在身上穿了家传得金丝软甲,还在甲上喂了剧毒,我打她一掌,自己反而中毒麻痹。她知道留着我最终是个威胁,就拿剑抵住我的胸口,道:‘最后一次机会,泪血剑在哪里?’我这时已看透了这个女人,知道说也是死,不说也是死,无论如何也不如她的意。她就冷笑:‘你不说,难道我还不能从这些笔记里找出来么?’接着一剑刺进了我的胸膛。”
“啊——”江雪柔等人都不免发出一声惊呼,“那你怎么……”
“哼哼,老天助我!”南宫勋冷笑,“薛少清千算万算,就没有算出我的心脏长在右边。当时,我只不过是失血过多晕了过去,还好勤儿来救了我。”
南宫勤道:“我自小父母双亡,被这家亲戚踢到那家亲戚,只有勋大哥对我最好,还暗地里教我武功。那时候我正在外游历,听说大哥成亲就赶回来祝贺。谁知路上遇事耽搁了足有两年之久才回到南宫家。我先去拜见老爷子和老夫人,然而他们却去苏州进香了。我便独自去东跨院见大哥,怎么也没想到,一进门就看嫂子刺了大哥一剑。我看那剑正刺在心口,猜想大哥多半没命了,一心只想着替他报仇,于是见薛少清匆匆跑出了门,我就跟在后面。她一直跑到了城北的染坊中,将人家漂洗布料的药水拿了一大桶。染坊的人问她何用,她不答,反而叫人帮她烧煮那药水,要越浓越好。我晓得那漂洗药水性子极烈,稍浓一些就能烧毁人的皮肤,猜想她是害怕人看出大哥的真正死因,所以要腐蚀了皮肤肌肉来掩盖剑伤。我自忖决不能让大哥死得不白,便决定回家去召集一批人在房里守株待兔,等薛少清回来抓个人赃并获。”
“却没想到这就因此而救了我的命。”南宫勋接上,“勤儿进房发现我还有气,便将我背了出去,另找一具尸体刺了一剑,并在脸上涂满鲜血,仿佛剑伤致外来剧毒发作七窍流血的模样。薛少清那贱人回来后,勤儿故意在门外装神弄鬼,她做贼心虚,一慌张,便没有仔细检查尸体的样貌……哼,后来她只对外说我得了天花,浑身溃烂,当然有几个丫鬟给她作证。待家父、家母回来时,她已经把那具尸体装殓了,还扮出一副伤心欲绝的模样。所有人都被她骗过了!”
江雪柔等人面面相觑:当日伍婉云被逼无奈杀死慕容端文,江雪柔同她两个慌得什么似的,连躲在暗处偷看的陈文庆都没有发现。而薛少清害死丈夫,从下哑药开始到浓缩药水毁尸灭迹,步步都计划周详,若非中途杀出个南宫勤,南宫勋如何能逃出升天?
这一个女人是如此的可怕!
南宫勋抬手到胸前摸着当年的伤口,切齿道:“我不能说话,又身中剧毒,勤儿把我藏在祠堂之中修养。那时候全江湖的人都已经知道我死了,我虽然想过有朝一日康复,可现身揭穿薛少清的阴谋。不过,一来我不知道自己何时才能复原,二来对于薛少清的狠毒狡诈我的确有些忌惮,不知与她对面相争,她又会使出什么奸计来。我便决定,索性就做一个死人,她在明,我在暗,我终有一日可以让她自食其果!”
“这个……”慕容端阳的性子,无法理解这样隐忍的决定,她要报仇,必得明刀明枪杀个痛快。然而江雪柔和伍婉云则心里别有滋味——不知是佩服,还是恐惧。
南宫勤打了个哈哈,缓解这压抑的气氛:“薛少清虽然野心不小,可是却没有慕容小姐那种天不怕地不怕的胆色,觉得一个女人直接插手江湖事务总是名不正言不顺。她就像效法历代垂帘听政的皇太后,扶持一个对她毫无威胁的继承人……呵呵,可巧我出身就微寒得很,又装出不会武功的模样,她便立刻挑中了我——倘若把她换成是慕容小姐,大概早就自立门户,称霸江湖了。”
“呸!”慕容端阳啐他,“平白无故扯到我头上来,你欠揍么?”说话时挥舞拳头,完全没意识到南宫勤的武功实在她之上。
伍婉云此时也无暇管束她,只问南宫勋道:“南宫大爷的身子大约拖了很久才恢复吧?”
南宫勋点头:“不错。那一段时间的伤痛使我几次想到了自尽,但是,薛少清这个祸害,若不能除掉,我做鬼也不甘心。更还有那九泉之下的亡友,此仇不报,我有何面目见他?我这就活了下来,而且,因为再没有杂务缠身,我只钻研从前所学的武功,又让勤儿偷些家父的秘籍藏书来看,不出一年就练成了这腹语之术,其他的内外修为也大有心得。我想寄居祠堂不是长久之计,便想出了这个假扮聋哑仆人的计策,果然瞒过了那贱人的眼睛。”
伍婉云皱了皱眉头表示感同身受,但又道:“南宫大爷这些年卧薪尝胆,实在叫人钦佩。可我们姐妹三个与二位萍水相逢,南宫大爷何必将往事告知,难道大爷有什么差遣?”
南宫勋笑:“差遣我是不敢当。只不过我与你们不仅萍水相逢,还该是同仇敌忾,如今断情剑出现江湖,薛少清处心积虑想要得到,这正是揭穿她的好时机。三位因断情剑一事蒙受不白之冤,若想洗脱冤情的,可以同我们兄弟二人联手。若是另有打算,我们也不勉强,自然送了你们到安全的地方去。”
“当然是要洗脱冤情啦!”慕容端阳一叉腰,“让薛少白逍遥法外,我到了天涯海角也睡不着觉。”
她这反应本在众人的意料之中,南宫勋也不置可否,只等江雪柔和伍婉云发话。
江雪柔是不答应的:她被薛少白伤透了心,可是要她帮人对付薛少白,她也万万不能够。便垂头不说话。
伍婉云明白她的心意,自己思量了一下,道:“我们姐妹三个武功粗浅,跟着两位只会碍手碍脚。还是烦劳两位帮我们逃离这是非之地就好。”
南宫勋并不讶异,仿佛这个回答也是完全在他意料之内的,道:“好,你们可有什么想去的地方,我们兄弟虽然不能离开这里太远,但总能送你们一程。”
“婉云姐姐呀!”慕容端阳急了,“你这是……雪柔姐姐,你也不想报仇么?”
江雪柔不想说话,伍婉云对这抗议听而不闻。“去海边。”她对南宫勋道,“随便哪里,我们想去看看海。”
这个要求有些古怪,南宫勋不禁狐疑地望了她一眼,以确信她不是寻人开心。
而江雪柔却被这个要求点燃了遥远的记忆:去海边,好像整件事都是从看海的计划开始的。她合上眼睛,就看到了女眷们布置精美的闺房,看到了慕容端阳钉在窗棱上的剑,看到了碧海潮茶客们怪异的目光……然后她睁开眼,又看见祠堂门外,那天幕上半边懒洋洋的夕阳:人生短如天光,她的一辈子还有多少日子剩下?就去海边吧,她已经再想不出来还有什么其它的事可做了……除了——
“丫丫……”怎么能丢下女儿不管?薛少清做事不择手段,也许就会拿丫丫来要挟她们。“南宫大爷,”她道,“能不能帮我把女儿救出来?”
“你放心。”南宫勤抢先回答。南宫勋也跟着道:“反正我们要回去搜寻断情剑,一定设法把令爱带出来。今夜三更就送三位出去。”
“断情剑!”慕容端阳显然不甘心就这样离开,“找到了就可以揭穿薛少白!”
“可惜一直也找不到。”南宫勤道,“要不然真相早已大白于天下,你们又何必要偷偷摸摸呢?”
他的语气里一扫往日的酸腐,透出依依不舍之情。但慕容端阳却听不出来,想了想,道:“那……泪血剑呢?薛少清三年来一定把那些笔记都背得滚瓜烂熟了,有没有找到泪血剑的线索?”
“哼!根本就白费心思!”南宫勋冷笑,“既然开始就不想贻害武林,烧了书,怎么还能留下其他的文字?”他又朝那些牌位忘了一眼,不知是想起了亡友还是再次回味三年的苦难岁月,忽然幽幽道:“不过,要是当真找不到断情剑,我就去把泪血剑寻出来,薛少清的如意算盘打不长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