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明一起来跳舞》陶里

5、洗澡

　　千音尘洗澡时睡觉，不是怪癖是习惯，他生下来秋星昼现，青甲覆身，眼看着白生生一个小婴儿，裹在硬壳里，碰不得抱不得，剥也剥不出来，父母亲都以为是个怪胎，郑重请了灵始天尊来看，天尊看了之后，说是胎衣太厚了而已，吉像，就地解了胞衣，将他抱了出来，天族也没听说谁家胎衣是硬甲做的，不过天尊说是吉像就是吉象，总比怪胎好，父母听了转忧为喜，顺势请灵始天尊收下这个吉象当徒弟，天尊也不推辞，爽快答应了，自此千音尘就开始了他奇怪的修仙之路。

　　别人修行都是练个法术渡个劫，时不时挨几道天雷什么的，他们家师尊的法门却是炼，天尊家亲戚可能都是玩火的，他从小到大什么都烤过，什么南明离，红莲业，三昧真，师尊好像把他当成了丹炉，不烧透了不算完，好在那些火烧不坏人，除了烤完有点口干，天尊还有玩水的亲戚，在南明宫大仙池里泡制了无数种仙汤，每天烤完火再盯着他泡一遍，他被烈焰炼了一天头昏脑涨，往水里一浸直冒烟，烟火水气一蒸，再加上满池药香，忍不住上下眼皮打架，昏昏欲睡。

　　他怕耽误修炼，还念着心决强自支撑，天尊见了直摇头：“非也非也，这仙池就是给你修神养气用的，里面排的六丁八卦，还泡了安神的仙草，这你都能扛？”

　　他这才放心睡去。

　　就这样烤了泡，泡了烤，终于在三万岁那年，师尊笑眯眯告诉他：“你飞升了！”

　　“飞升了？”他奇怪极了，既无雷又无劫，什么时候的事？他几个族兄妹飞升都挨了好大的雷阵，外焦里嫩，怎么到他这里一点动静也没？”

　　天尊笑眯眯的：“就在你睡觉的时候。”

　　“哦，那是我在仙池里洗澡时，睡这么香吗？打雷都没听见？”

　　天尊喷他一脸：“傻孩子，为师带你焠了三万年的神火，还比不上几道天雷吗，你不但飞升，还有了伴生之火，此火灭邪魔异宝，无物不焚，妙用无穷，你现在修为尚浅，炼到极尽便知益处，待此火炼到极致焰融青白，便是你道成之时，为师给它取名叫青冥灵，就算是为师送你的三万岁生辰贺礼吧！”

　　“多谢师尊！”他又惊又喜，连忙道谢，从此之后果然身上就有了这簇灵火，初时用不惯，时隐时现，潜心修炼便越来越灵，灵火随心意神识收发自如，得心应手，他又用这灵火焠炼出一把青冥灵火剑，以剑御火，威力更盛，只是师尊交待他灵火神奥，焰色又异于其他仙界神火，不知者骇人视听，为免是非，嘱他不要轻易在人前显用。

　　他知道神火都是赤焰，只有鬼界冥火才呈青白色，神火白焰寻常少见，师尊有此担心也属正常，而且父亲是天帝之子，他是诸多天孙之一，传闻早年宗族间抢夺帝位，天界争斗惨烈，四海妖孽纷现，趁机荼祸苍生，万年前共颐继位天帝，平息了四海八荒，无人再提这些，但祸傍佼俊，身为天子天孙太特别了可不是什么好事，还是听师尊的，谨小慎为，言行谦稳为上。

　　他听师傅的话，收敛心性暗中修炼，除了几个族中近支，外面只知道青冥灵火的名头，没几个人亲眼见过。

　　三万岁之后他就只是修炼，不再烤火了，师尊也不再拿药汤泡他，只是这一洗澡就睡觉的毛病却落了下来，其实也不是真睡，在水里静了心修练法术而已，遣神运气，不知不觉间就是大半天，修到精妙之处，泡上几天几夜也是常有。

　　被千音若这丫头当众嚷出来，他有点脸红。

　　“不用了，已是过于叨扰，我自回去休整即可。”

　　虽说怎么洗澡是自家的事，可脸上就是发了热，好没来由。

　　再说，他也不脏，而且，脏也不洗。

　　谁都像千音若小丫头那么没出息！

　　杜天镜看得有趣：“师弟！师弟！他脸红了诶！”

　　暮夜天自始自终没说过话，也没怎么看他们，这会儿倒是认真的看了两眼。

　　千音尘更热，想给自己变两块冰。

　　“废话！你不脸红？你不是人是鬼啊！”小妹还算贴心，知道护着自家人，不过这话说的太无礼，刚用过人家的水，转头就站在阴司说鬼。

　　千音尘只得喝止：“阿若，不得冒失！”两句话打个岔，热总算退了点，脸上没那么烫了。

　　孟媪娇笑：“无妨，小姑娘说的不错，我们这确是没有红脸鬼。”

　　千音尘更加不好意思，抬头看暮夜天，四目相对，却抵不过他目光足，先移了眼，莫名有些心虚。

　　今天不知这是怎么了，平妖除魔都完了事，道个谢还道出尴尬来，都怪小妹口无遮掩，今番如此丢人。

　　孟媪也回头瞧瞧：“说来不巧，今日阳间送魂，司曹已报来要接许多鬼，我还有大活要忙，确是招待不了各位，况且——也没水了。”

　　千音若好生失望：“哦——，那太可惜了，您这里的水还真好，合该我哥没运气泡泡。不过也好，他洗澡太慢，可是不是一般的耽误时间。”

　　孟媪抿嘴，千音尘唯唯。

　　不洗，那就没理由呆了，千音尘拱手告辞：“多有打扰，容后再谢。”手拱了，头却没抬，怕碰上那道晃人的眼睛，脸上又换了颜色，再红可就真丢人了。

　　只是——，只一个美少年，最多也就七八万岁，身量还不到自己肩头，何以气势俨然，神识这般足，难道……有什么来历，不是一般的仙？

　　孟媪已侧身让路：“好说！好说！”

　　千音尘转身，脚下竟有些不舍得动，对了，大老远干嘛来的？居然——真就洗个了澡。

　　千音若也不舍，千音若敢抬头，但是眼睛有点直勾勾：“你不走啊？一起走吧？主人家不是说了吗，还有事，没水了！”

　　千音尘第一次觉得妹妹会说话，句句中听。就是这眼神，有点……色？

　　上了路，千音若就不大会说人话了，来时还嚷怕黑，抓着千音尘不放，这会儿两只眼睛好像装了灯，连人带路照得明晃晃。

　　“小哥哥……你是姓暮吧？小暮哥哥……”

　　杜天镜闭了下眼。

　　千音尘也有点看不下去。

　　暮夜天却不在意一脸花痴的姑娘贴在身边，“嗯”了一声，好似还笑了笑。

　　千音若大喜，又凑近了点：“小暮哥哥，你爱洗澡吗？”

　　咳！咳！咳！身后两人同时呛了。

　　暮夜天和气道：“还行。”

　　千音尘佩服极了，要说自己相貌也不错，有多好看不知道，反正小妹总说是绝美，日常出去行走历练，不少女子像这样前来搭讪，美的丑的都有，自己却从来没这么好声气过，甚至都不允许那些女子靠近，暮夜天看上去虽然冷傲，涵养倒好，自己万万比不了。

　　千音若也不是不矜持，她是家中唯一的女孩，自小娇惯，性子又急，平日里风风火火，玩什么都上心，叫她应酬却从来不肯，人前不知多傲气，这会儿可能真是被美貌迷住了，发痴的样子叫人实实看不下眼。她还浑不觉臊，脸上眉毛眼睛乱飞一气，自以为可爱动人：

　　“太好了小暮哥哥，我也爱洗澡！”

　　干音尘：噗——！

　　千音若知觉，白他一眼：“我哥——就那个红脸的，他也爱洗！”

　　千音尘：噗——！噗——！噗——！

　　暮夜天也扫过来：“唔……”

　　千音尘只好装聋，低头看鼻子。

　　杜天镜：“我也……还行……”

　　千音若：“你们住哪儿？准备在哪儿洗？”

　　杜天镜：“啊？啊？”

　　千音若：“我们方壶山有仙池仙泉，你们要是没下处，就过来跟我们一起住吧！人多热闹，又办差又玩耍，别提多方便了！”

　　千音尘：你要开澡堂啊！说的倒是……有理。

　　千音若生怕暮夜天推拒，忙补上一句：“现成的房子，一点不麻烦！为答谢你方才擒妖救人，原是特地赶来相请的！”

　　千音尘心中关切，也忍不住看了过去。

　　暮夜天不再嗯了，面上变的木呆呆的，看不出喜怒。

　　杜天镜覷着他脸色：“我们……”

　　“不了！”暮夜天淡淡打断，千音尘已看出来，师兄弟二人年纪小的那个说了算。

　　千音若不死心：“为什么？呀，是不是因为我是个女的，放心，山上就我一个女的！”

　　暮夜天：“师傅走前己给我们搭建好了住处。”

　　千音若大失所望，没了说辞，不知为何千音尘心里也有点空落落的，只有杜天镜很高兴，他本就在发愁这一千日要住在哪里，以他那点法术，搭个草屋都得累死，刚他还在想跟师弟商量，多走几步在山脚下挖个洞，还是师傅想的周到，这下什么都不用愁了。

　　千音若也没话好说，气闷闷跟着走，一时忘了缠人。

　　出了冥界，远远便看海上一片葱郁，有花有山有树，水气飘渺中，好一派海市蜃楼。

　　“好麻利的神仙们！”千言若没好气嘟囔一句，头一歪，撞在了暮夜天身上，一行人相跟着走路，暮夜天在前，千音尘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直到停下来才发现已经跟着人家来到了东边，而方壶山在另外一边。

　　千音若却不在意，还催：“走啊！怎么不走啦？”

　　暮夜天：“我们到了！”

　　“到了？”

　　杜天镜瞪大了眼睛，茫茫沙壑，别说房子，连个草棚都没。

　　“到哪儿了？”千音若也不解。

　　暮夜天用手一指：“下处！”

　　“啊？”“啊？”

　　手指处，两只破旧的木船，不留神还以为是海边冲上来的枯木。

　　杜天镜咽了下口水。

　　千音若：“这是你师傅给备的住处啊？还两艘，真心疼你们！”

　　暮夜天不答，走上去将两只小舟拖下海，把身上的弓箭包袱解下来放在里面，那只小蛇缠在弓上一动不动，像个好看的花纹，杜天镜忙上去帮忙。

　　千音若又高兴起来：“我说，这两只小舢板一阵风就翻了，怎好住人，还是跟我们去仙山上吧！”

　　话音未落海上一声巨响，好像落了个大雷，高悬在上的方壶山从半空中掉落下来，砸起巨大的水花，浪势磅礴，延及脚下不停震晃。

　　万道水箭扑面，暮夜天闭了闭眼，觉得有人在身前遮了一下，好像刚才打斗时挡在身后的衣衫。

　　他其实，从不怕风浪。

　　千音若瞪大了眼：“见鬼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