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缺氧》放鹤山人

4、私心

　　我和孙霂泽的恋情一直没有公开，原因是孙霂泽并不想在梦神国际站稳之前暴露自己任何在私事上的秘密。

　　当然他也需要沟通好上下级关系，特别是张海文。

　　最危险的就是那些平时不动声色的人，因为他们或许有资本，或许在暗暗算计何时才能一鸣惊人博取上位，而张海文无意是前者。听说她家里是几世传下来的书香世家，有好几个亲戚在高等学府里任教，她的亲哥哥，张海力，也在某一个国.家.机.关里任职。尽管她平时不显山不露水，开会聚头时又总是沉默寡言，可是谁都知道，最终上级选定的人物，永远是她。

　　何况是去巴黎出席时装秀呢？

　　聪明如孙霂泽，理智如孙霂泽，连谄媚都可以做得平静如水。梦神国际选定的另一个人就是他。

　　这些是值得我庆祝的。

　　流言蜚语里的孙霂泽依旧从容淡定，不管办公室里的同事们怎样议论，或是张海文的秋波怎样动人，每晚他总是会开车亲自送我回家。

　　回家。

　　狂妄的，自私的，亲昵的，温柔的，都交汇在这个送别的吻上。二〇〇三年十一月八日，我至今都能嗅出那天夜里孙霂泽唇上的香水味，那并不是属于我的味道。

　　谁说平日里克勤克俭的人就不能获得最终胜利？一定要等到被人抢杠？

　　***

　　我听说，张海文喜欢收集杯子，因为杯子里无论盛了什么，都会给人以无上的满足感。陶艺店的老板是陶灵的姐姐陶珊，而连我都忘记了是因为认识陶珊而与陶灵交好还是因为与陶灵是朋友而经常去陶珊的陶艺店。

　　总之，无论哪一种，都对我十分有利。

　　我当然不能突然地出现，突然地光临，但那一个星期里我格外地殷勤。陶艺店的下班时间总是要比我们的晚了两个小时，因为平日里光顾的人们多是上班族或者学生，一个多小时也足够他们用自己的双手去塑造，或者未完成，第二天再来。

　　“釉里面含有砷，那是剧毒的。”陶珊笑着给我打开了一个盒子，“不过你是例外。怎么，想送给心上人？”

　　听到这三个字是我心里凸起的毛刺突然平软下去，又细腻又柔和，我把手提袋放在临近的凳子上，没有抬头看陶珊那迷人的眼睛，“有一个朋友过生日，想弄个特别的给她。不过日子马上就到了，我必须得快点。”

　　她长长的头发垂下，她用手将它们捋到胸前，让我看到了她无名指上闪亮的钻石戒指，这都是每一个女人所渴望的。

　　“朋友，都是朋友啊，朋友多了才会快乐，你说不是吗？

　　“可是你也必须快点，我结婚之后，这个店就得转手了，我也要离开这个城市。再也不回来了。

　　“事业？男人不是女人最大的事业么？”

　　她的坐姿十分好看。她是一直坐在高脚凳上慵懒的猫。

　　***

　　人性的丑陋，是包裹在圣洁外衣下的昂贵的宝石。绿色的，野性的，被藏起来自己炫耀的，也是因意外被别人发现了的。

　　拿去拍卖了更好不是么？可是，又用什么来慰藉疲累的空虚呢？

　　第二天我再去陶艺店的时候，却意外见到了陶灵和她刚交往不久、却已经订婚的男朋友黄汾。黄汾也在梦神国际，也是陶灵人事处的同事。无巧不成书，我捏紧了手袋却对上了黄汾的眼睛，干涸得像漂着一条死鱼。

　　在这样到处飘散书画气息的一天里，竟然浮上来一条死鱼。

　　可惜它是死了的，翻着白肚皮，没人以为它会挣扎。

　　□□，俗名砒霜，众多古典小说古装电视剧里的常客。我嫌弃陶珊的釉色不是太好。

　　***

　　十一月十四日，我将那只杯子送给了张海文。虽然比生日推迟了一天，但她依然很高兴地接过了杯子。我有片刻的后悔，那是我第一次见到如此明净的张海文。

　　可也许是最后一次了，十一月十八日，张海文死在自己的公寓中。天气已经很冷，她在家里关门闭户的，炉子上还炖着鸡汤。

　　这当然是我制造的假象。

　　收到礼物后的三天里，张海文一直没有把那杯子带回家里去。当然，她更不会在办公室里用那杯子。她是因为要去巴黎参加时装周的事情而那么忙的，所以我暗暗地想，她是应该这么死的。

　　那一天下班的时候孙霂泽依然送我回去，他的唇上不再有那恼人的香水气味。很好，我被吻住时竟然情不自禁地笑起来，牵动了嘴角。

　　我们还从来没有更加亲密的接触，这算不算是灵魂的爱情？

　　灵魂一定干净，可我双手染上人血，是别人的血。

　　才十一月十八日呢，北方的城市迫不及待地下起了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