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缺氧》放鹤山人

2、引诱

　　春天，没错是春天，三月份。

　　不冷不热的天气，总会给人反复不切实际的幻想。比如我，在走过上司办公室的时候，忽然觉得被派到巴黎参加时装秀的那个人会是我。

　　孙霂泽，男，26岁。这是我翻开陶灵的文件夹时看到的东西，很少，于是我顺势忽略掉那拗口的读音——当然，他帅气的长相是不可能被忽略的。

　　不知为何，我突然干笑了两声，像童话里的巫婆偶然发现了美丽的公主一样，狂妄地，自私地，把他的照片撕了下来，悄悄藏进了衬衣的袖子里。

　　“怎么样，是不是特别合你胃口？”陶灵没有看到这一幕，顺手将文件夹关上，桌上红色杯子里的咖啡被碰得上下翻动，不过始终都没有泼洒出来，“他是公司专门从竞对那里挖过来的，年薪可上了七位数，”

　　陶灵的笑容让我忽然想起张海文，那个明明从小养尊处优却处处散发妖娆气质的女模特，“而且首位可不是1。”

　　最后这句话里分明是谄媚，是不是连她也觉得，最后把孙霂泽弄到手的人是我？

　　二〇〇三年的初春，SARS病毒还没有大范围地扩散开来的时候，孙霂泽却已经占据了我心里大量的位置。从他逆光站在相机前给我打了第一个手势开始，我就发现自己对他无休止的渴求和思念。

　　思念，无论他在那里，或者不在那里；无论他对我说话，还是对着大度从容的张海文。

　　过去是这样，现在是这样，将来也会是这样。

　　有的人天生就能吸引他人的眼球，比如张海文，她那似怒非喜但不含情脉脉的猫儿眼总能准确无误地望向你瞳孔的深处，但你永远看不透她；又比如孙霂泽，任何一个表情都像他的作品那样完美，唯一不同的是，他更加生机勃勃。

　　我很荣幸，成为孙霂泽来到梦神国际后的第一个“被拍者”。

　　那天我是要为Guoci拍摄新一期的宣传照，而新合作的Channul正在物色合适的模特。他们看中了张海文，不仅看重她的气质和长相，更看重她的名气——谁不希望锦上添花呢？而我墨绿色的裙子在孙霂泽的灯光下像是一张用来熬粥的荷叶，就像，那张至今还在我钱夹里的照片一样，是孙霂泽用来应付别人的表情，死板，呆滞。

　　谁说世界名牌之间没有你死我活的竞争？

　　可是，后来孙霂泽告诉我说，茶色更适合我。

　　***

　　爱与被爱，关注与被关注，谁才是重点？谁又在乎，在某一个特定的支离破碎的瞬间里，谁才是主宰？

　　所以这就是画作的存在价值。

　　他们记录，它们更在感触，不像我们这些外表光鲜亮丽的模特，脸上身体上每一个毛孔的张合，只为了迎合别人的审美。

　　尤其是中国画，写意，或浓或淡，或素或俗，都像炭黑一样经得起气温和光照的考验。

　　偌大的陈列室只有我一个人，移动的脚步是被我消音的脆响。今天我特意换掉了高跟鞋，其实只是满足我虚伪的宽容。

　　我明明渴望被关注，但又害怕这样被赤.裸.裸地关注。

　　——可我偏偏是个模特，要在镁光灯下抛头露面呢。

　　之前我喜欢看仕女图，那些戴着金钗银篦的女人总不认为自己是画的主角。也许从来就不是，那些落拓恣肆的脸孔只是画家们内心的反映，他们的写照，美丽的永远是他们的心灵。

　　每每想到这里，我的心便会不由自主地闷得厉害，就像一个刚出生的婴儿在奋力抓取自己能争到的一切——母亲的乳.房和甘美的乳.汁；而我，是那个极力奉献自己全部的可怜的母亲，给这个孩子力所能及的美好。

　　美好，丑陋，两个极大的对立面。我在丑陋的这一头，仰头看向墙上的山水图。朱耷，清，别号八大山人。

　　幻想，妄想，每一样都是女人这种动物所擅长的。尤其像我，这些干净清白的身世，似乎比污点还要苍白可笑。

　　我常常会想，假若没有当初那番努力，我是不是依旧会一个人对着惨淡的山水图发呆？

　　——没错，我是故意要告诉孙霂泽这里会开一个画展的。那是一个春色正好的下午，孙霂泽俯下身翻着张海文桌子上的摄影杂志，我觉得他的背影很萧索，像一只月光下脱水而出的海豚，水润的皮肤迎着月光，盈滑透亮。

　　我让手中的报纸发出了很大的响声，他随意撇了一眼，报纸上那个画展的宣传照又占了整个版面，日期，地点，每一个字都大得出奇。我从纸缝里看到他紧绷的嘴角松了松，取而代之的是深锁的眉。

　　“不知道为什么，我十分喜欢书画陈列室的味道。明明是凝固了时间，可我总觉得它们像水一样流。”我状似无意地低喃，每一个字都经过我精心的打磨。继而收起了报纸，放在我的桌面上。

　　星期二，画展的人不会很多。而我相信他牢牢记住了这个日期。

　　所以当我一个人听到他声音的时候，我慢慢移动了脚步，向画靠近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