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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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尔海森大导演于多年之后，终于在一个横店的角落里，重新见到了他的这位老朋友、他曾经的黄金拍档——这位才华横溢的编剧兼群演开了一瓶罐装啤酒，坐在檐下默默地借酒消愁。显然，多年前他们分道扬镳之后，这位老朋友过得并不如意，看他的打扮就能得知：除却他母亲遗留给他的装饰品之外，浑身上下的家当恐怕不超过五百块，最贵的应该是他那一双鞋。
老朋友抬起头，看到了他模糊的影子，愣了一下，沉默好久，才冷不丁开口说了一句：“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艾尔海森撑着伞，打量了他几秒钟，蹲下去，直视他之前的老友，缓缓说道，“卡维，许久不见，你还是和传闻中的一样。”
卡维灌下最后一口酒，听到他的话，没有像之前那样——他们还在合作时的那样有力地反驳他，而是“哈”了一声：“如果你要说的是我早期署名的剧本的话，那你确实没说错。”
仅仅只是如此，还不至于让他成为一个如此穷困潦倒的人。艾尔海森知晓，卡维有房产，也有资产，如果说仅仅只是那一场鱼死网破的官司，并不会让他怎么样，拖不垮他。然而现实却是，他的前半生顺遂无比，拥有天才光环，后半生踏遍坎坷，堪称理想主义者的灭亡。
“哈哈，”卡维抬手，抹了把脸上的雨水，过度饮酒使得他的嗓音没有之前的清亮，反而有些沙哑。他突然没头脑地开启了一段回忆的对话。
“……换做几年前的我，可能也不会相信吧，”卡维捂着脸，深吸一口气，“五年前，我还去求过签，你知道寺庙的签最后解出来的寓意是什么吗？”
“……是什么？”艾尔海森问。
“前途无量，”卡维又重复了一遍，“是前途无量。”
*
当时卡维也确实称得上一句前途无量。他的剧本写得很好，他敢写，也能写，而电影学院的大多数年轻人都是怀着一腔热血的。一个敢写，一个敢拍，短片出来之后质量也算上乘，更逞论这是两个没毕业的学生做出来的。一顿自来水宣传之下，效果拔群，比市面上大部分的电视剧和电影还要好看。更为重要的是，这样的合作并非昙花一现，而是一番连续剧。
而这个“小”项目的主导人，就是艾尔海森导演和卡维编剧。
要怎么说呢？在此之前，卡维的才气是流露在教授口中的，学生传闻里的，一万份口口相传的都不如一份真枪实弹的战绩——不过很可惜的是，因为观念分歧，这个项目最后散得七七八八，最后一个部分拍摄的演员正是卡维本人。拍完之后，就散伙了。
但是项目带来的收益确实很多，光是版权费就足以让艾尔海森和卡维得到许多利益——不过卡维虽然领取了，却并没有去使用——得益于这个项目，须弥大学按照规定，还给了两位负责人一套房产——这个卡维没有接受，所以现在房产的所有权在艾尔海森手里。
总而言之，当时卡维可算得上另一种名利双收，毕业后又进了一家大公司，成了一个御用编剧，有了一份稳定的工作。尽管代价是他和老搭档艾尔海森拆伙了。
但是好景不长。
一份看似合理且优惠的合约背后，藏的是数不清的博弈与陷阱。卡维尚年轻，对人性还不够知根刨底，他将自己的信任与能力的展示都托付给了公司，得到的却是满地狼藉。卡维大名在外，可出了毕业之后的最开始几部剧本之外，剩下的都被暗箱操纵，改了剧本——不仅仅是他，还有同他进来的所有有才华的新人——借用他们口碑收割观众韭菜的公司注定活不长久，因为剩下这群人联合起来，倾家荡产也要告他个头破血流。
卡维是发起人，也是一个承担者。
整整三年，他都在打官司：这意味着无数的威胁和压迫，他也近乎被整个行业封杀，成为一个无业游民。他甚至连演戏都演不成，当个群演都费劲，剩下的时间里不是在打官司，就是在横店打零工，偶尔也会接一些设计美工——还好他有一些丰厚的“艺术”功底。他甚至还用那没用过的钱稍微接济了一下那些同行，尽管他是活得最凄惨的那一个。
“前途无量，”卡维笑了一下，自嘲道，“哈哈，那时候我还在想，这怎么能叫前途无量呢？我的剧本被暗改，我梦寐以求的舞台A角也被抢夺，一切都在遵循着成人世界的规则运行着交易，只有我不知道。我是他们交易的筹码。”
艾尔海森站起来，走进了一些。他从包里翻找出另一把小伞，撑开，递给卡维，挑眉开了卡维的另一罐啤酒喝了一口：“难不成接下来你想说，如果重来一次？”
卡维接过艾尔海森的伞，又收起来了。他再次抹了一把脸上的泪和雨水，带着一种咬牙切齿地、挖心挖肺的愤恨情感，用一种稀疏平常但坚定的口吻说：“凭什么？”
他说：“凭什么？凭什么我要将我的孩子拱手相让？凭什么我要让我的孩子被篡改成生不如死的模样？凭什么我——我们要咽下这口气？就因为潜规则？就因为我没有权势？就因为我资历浅？”
“客观来说，”艾尔海森讲，“我想你已经知道答案了。”
“是啊，我知道了。用我自己作为代价，”卡维一字一句地回答，“没有关系，我不是一个人，就算我倾家荡产也会告他们，然后把所有的署名权的剧本，重新夺回来。”
艾尔海森挑眉。他捋了捋思绪，想起来卡维和他一起合作的项目，再想到近日的传闻，说：“你的底气来源于你的版权费用。”
“虽然不得不承认和你合作是一种折磨，”卡维说，“但好说歹说，我还是有版权费的，至少能给我一点经济支撑。”
*
前途无量。
卡维咀嚼着这四个字，觉得有些好笑。他花了三年，好不容易告赢了这家公司，前前后后搭进去的，不只是他的版权费用、他所有的作品，还有他远嫁二婚的母亲当时留给他的一套市中心的房产，他全都卖了——以至于他穷困潦倒到吃泡面的时候都不能加一跟火腿肠。提纳里有时候看不下去了，就带着他这个穷苦孩子去家里吃几顿饭，住几天，然后叹着气又送他奔赴他的战场。
无数人劝他放弃，告诉他，这个行业有很多很多这样的案例，绝不止他一个何必自讨苦吃呢？卡维都嗤之以鼻。他可以忍受刁难，可以忍受跑腿，唯独不能接受他的心血付之一炬。甚至为了得到他剧本的原本，他卖出了他唯一的心头肉，还搭进去了他身上百分之一百一的资产。
简而言之就是，他破产了。
*
“仅仅是如此我还不会太惊讶，卡维，”艾尔海森说，“你的才智难道不足以让你的才华变现吗？”
“我把他变现了，变的不是钱。”卡维顿了顿，平静地说，“被封杀之后，我想我或许不会再写剧本了。所以我出卖了我现存的、所有的剧本给多莉。按照这么说，我变的是我的艺术宫殿，我早期风格的集大成者，我的所思所想——那些连资本家都承认的浪漫的故事。作为交换，我打赢了那场官司，夺回了属于我们的东西。”
他在经历了网络上那些辱骂他江郎才尽、亦或者说他是找人代笔之后的舆论风波，经历了变卖资产，经历了破产之后，夺回了属于他的名誉。然而编剧界他似乎是没有办法再回去了，但好在他还能做群演。
“这些年你拍了不少电影和纪录片，混得不错。”卡维又开了一瓶啤酒，把它当做白开水一样灌进肚子里，“很有你的风格，也有能力得到提瓦特金树奖委员会的青睐。”
艾尔海森没有说话。
卡维也没有再说话。
他们只是喝完这箱啤酒，然后就准备继续分道扬镳。
其实没什么好说的。卡维被排挤是有原因的。在他进公司之前，就已经存在许多问题。艾尔海森想，他的剧本很浪漫，但又很尖锐，寻常公司不敢剑走偏锋，又舍不得这么一个聚宝盆，就只能大刀阔斧地改——不停地改，改到面目全非，再披羊头卖狗肉。全程蒙着编剧和观众，打着信息差战争，就算是一种成功。
但是卡维不知道，或者说他知道，但从没切身体会过。
卡维临走之前提醒艾尔海森：“你喝了我两罐啤酒，十块，记得转账。”
雨停了。艾尔海森抖了抖雨伞上的水滴，夏夜下了雨之后，地上会有一种难言的灰尘味，像极了他们在决裂前争吵的那一晚——简直就是场景复刻。他掏出手机，准备转账。
他说：“记得把我踢出拉黑名单。十块钱等会转给你。”
卡维丢垃圾的姿势一顿，手指在手机上划了几下，一顿操作之后，他朝艾尔海森努了努嘴示意：“完事了，不回见。”
“卡维，”艾尔海森叫住他，“我和多莉做了一个交易。”
卡维的脚步一顿。
“十天后，须弥教令院会正式投资一个新项目，”艾尔海森说，“导演是我，剧本署名是卡维。由于须弥上一任CEO辞世，而她的继承者年龄过小，在经过一轮清扫和官方动作之后，我暂代此职位。”
“两个月后，将会正式公开海选选角，”艾尔海森继续说，“我只说这一次。你来或不来，决定权在你。”
卡维愣在原地。
就在此刻，他突然想起来，五年前他去寺庙求签，当时他正名盛，春风得意，解签出来得了一个上上签，叫前途无量。他自以为进了公司可以得以大展拳脚，谁知道袭来的却是无尽的利用与差遣。他的理想落空了，一败涂地。而那只上上签还躺在他的钱包里，直到有一天被折断。他也被现实折断了一些念头，不得不用一种疯狂的手段去实现他的理想。只要有人能够拍我的剧本，他当时想，只要有人拍，我就能够留下一点什么。
但是没有机会。
其实只要妥协就可以了，毕竟生活这么难，没有人会责怪你。大家都是在向生活麻木妥协的。
但是卡维不乐意。
“如果你要这么说的话，我承认，我就是不想妥协。”他当时说，“我承认这是行情的潜规则，但是我不认。”
所以他被封杀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
理想是一件很远的事情，卡维的理想很大：他想做金牌编剧，想当出色的话剧演员，想写自己想写的故事，想演自己想演的角色，不被世俗裹挟着前进。然而这几乎不可能，他身处俗世，就注定被那些杂七杂八的事乱人心弦。
但好在现在还有一个机会，跟理想相比，他又是如此的近。
“时间，地点，试镜内容，或者说需要我做的工作，”卡维说，“告诉我。”
“……”艾尔海森看了他一眼，“五天之后，记得看手机邮件。”
说话这句话，艾尔海森带着他的两把伞离开了。只留下一个彻夜难眠的卡维呆愣愣地站在原地。
半晌之后，他的手机再度亮起。
艾尔海森：[一支上上签图片.jpg]
艾尔海森：上上签，前途无量。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