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等公民》沧海鱼珠珠

30、潮生

　　医疗队出发那一天，俞白林推了上午的行程为周寄川送行。周寄川提着行李刚刚走出两步，突然间腰间一紧，俞白林跑下车抱住他，轻轻地咬他耳朵，“小川，早点回来。”
　　“知道啦，”周寄川被拦腰抱住，语气无奈，“俞白林，你好小气，我只去两个月，夏天一过完，我就会回来。”
　　俞白林淡淡嗯了一声，抱到周寄川要发脾气前的最后一刻才松开他，
　　周寄川得到释放，赶紧拖着一只大箱子跑的飞快。
　　俞白林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渐渐消失，直到什么也看不见。他才转身往外走，默默重复周寄川的话，夏天一过完，他就会回来。
　　……………………

　　登机，飞行，下机，再继续转机，终于，直升机降落第十一区一处驻点。
　　高原空旷，阳光热烈，灿烂。
　　周寄川走下飞机就见到两名等在那里的年轻人，高一点儿的那个穿军装，矮一点儿穿白大褂，手里抱一束鲜花。
　　周寄川望过去一眼，微微笑了一下，
　　年轻的医生伸出那束鲜花递给他。“温医生，欢迎你过来。”
　　听见这个称呼，周寄川有些兴奋地想，自己现在是温冉，一个全新的，毫无限制的身份，
　　周寄川生命里最愉快的一段记忆，属于温冉。
　　“谢谢。”温冉说着，声调不自觉上扬，
　　“我们那儿应该是最远的地方了，条件也不太好，”医生有点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哪有，我觉得挺好，我好久没见过这么好的太阳了。”温冉语气友好，即使医疗小组给他分配到的这个地方的确是最远的。
　　“这里以前是无人区，自然环境没怎么被破坏，”医生冲他腼腆的笑笑，“我是队里的医生关益之，这个是贺长风，我们带你回松林镇。”
　　温冉点点头跟上他，手边一空，贺长风自然地接过了他的行李。
　　“谢谢。”温冉感激地望着他，顺便打量了他一下，除了皮肤晒的比一般人黑一点，倒是没有什么特别的，大概是当兵当久了，透着股靠谱的气质。
　　其实就是傻气，回了温冉一句不客气就不再说什么，拿着他的行李走的飞快，
　　倒是谢犹有点楞楞的，这个贺长风，看着怎么和自己长得有点像？
　　越野穿过松林间的小路，贺长风专心看着面前的路开车，关益之指指远处的雪山，“那里就是十一区边界了，”
　　也是安全区和荒芜区的边界，温冉心说，忽然发现雪山顶似乎有反射的光，便开口问，“那上面是什么？”
　　关益之说，“银塔，能释放的驱逐波的那个东西就在那里。”
　　“我知道，倒是从来没有见过。”
　　“我也没有，平时都待在驻地里了。”
　　关益之为自己找了个借口，温冉冲他挑下眉，他脸红地低下头，小声说出了实话，“爬雪山很费力气。”
　　温冉哈哈大笑，越野开到驻地，他已经和关益之混熟，
　　松林镇居民不算太多，驻地也没有太多人，几排平顶瓦房就是宿舍，温冉和关益之两个人挤一间。
　　这些温冉倒不在意，唯独一件事，驻地只有集体澡堂子，天气不冷不热，大大咧咧些的，直接就在外面冲澡，
　　撞见那么多健壮的裸体，温冉吓了好大一跳，在一群人面前脱衣服，打死他也做不到。
　　好不容易捱到半夜，温冉才敢拿起衣服溜去洗澡，等他洗完出来，傻了眼。
　　澡堂回宿舍要穿过半个驻地，但那盏半昏不亮的路灯竟然灭了，黑漆漆一片，温冉压根找不见回宿舍的路在那儿，而且他有点儿怕黑，
　　正在胡思乱想，肩膀又被什么碰了一下，温冉嗖地跳起来，转头一看，竟然是贺长风，
　　“你吓死我了！”
　　温冉惊魂未定，贺长风望了他一会儿，忽然小声说，“兔子，”
　　“胡说什么呢，哪儿有兔子？”温冉转过了脸，神情有些不太自在。
　　贺长风上半身是裸着的，只在肩膀上搭了条毛巾。
　　但温冉又不是女人，贺长风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问题，只觉得这新来的医生脸皮薄，因此，他面无表情的盯着温冉开口，“你像只兔子，好容易受惊。”
　　温冉一呆，贺长风叹口气，又接着说，“你胆子也太小了，没见过这么大的人怕黑。”
　　听他腔调，似乎还有点不可思议，偏偏自己怕黑是事实，一时间，温冉竟然找不到话说。
　　就这几秒，贺长风走进暗夜里，又回头看看原地的温冉，微微歪一下头，仿佛在说，还不跟上？
　　身边有人，温冉顿时不害怕了，贺长风还是走的飞快，也不管他能不能跟上，温冉追他追的气喘吁吁，回到宿舍，关益之已经睡着，倒是给他留了盏小灯，
　　他放轻动作进去，关益之居然立刻惊醒，等发现是他才吐出一口气，“阿冉，你回来了啊。”
　　“你挺警觉啊。”温冉打趣他，
　　关益之躺回床上，“习惯了，睡着都睁着半只眼睛。”
　　稀松平常的语气，温冉却听出了里头的无奈，
　　不管是在抚育院还是俞家，因为高阶治疗师的身份，他一直生活得安全而富足，正因为这样，俞白林才处处不放心他，
　　温冉一直有个叛逆的想法，就是没有他们，自己也能做成一些事情，除了安抚以外的事情。
　　抱着这种心思，他第二天就跟着关益之开始干活了。
　　松林镇缺医生，镇里居民看病也得靠驻地的医生，关益之隔上几天就去一次，现在有了温冉，帮了他不少忙。
　　温冉模样俏，惹得人家看完病也不走，反而是聚在那儿看他，几乎堵了半条街。
　　眼看天快黑，队长老典叼着烟站起来，“各位各位，好看也别看啦，看了也不是你的，天黑啦，赶紧都回家做饭去。”
　　老典中气十足，连着吆喝了几声，人是退了，温冉一张脸也通红了。
　　总算赶在天彻底黑透前看完所有病人，温冉背着医药箱往车上爬，
　　车厢太高，温冉爬的费劲，贺长风离他近，顺便搭了把手温冉才跨上车，
　　“谢谢。”他拍着灰说，抬头一看，
　　贺长风正在盯他，盯了一会儿，忽然冒出一句，“你是挺好看的。”
　　温冉老脸又是一红，紧接着贺长风嘴里就冒出了下一句，“容易找老婆。”
　　贺长风说的正经，找老婆对男人来说又的确是头等大事，温冉却一瞬间想到俞白林，但他总不能大张旗鼓地说自己就是别人的老婆，
　　想了半天，他只好尴尬地笑笑。
　　反倒是老典一脚踢向贺长风，“你急个屁，老子还没老婆呢。”
　　两个单身汉对视一眼，闷头猛抽烟，
　　忽然间，路边冒出来一个年轻的女孩子，穿一条紧身长裙，发边簪一朵红花，模样虽然不算突出，但在这荒芜的地方，她的存在显得格外鲜活，
　　女孩手里似乎还抱着什么东西，站在路边张望他们的车。
　　温冉正纳闷，就看见老典狠吸了一口烟，而关益之跳下驾驶座，径直朝女孩跑了过去。
　　于是温冉就明白了，关益之没待多久，和女孩说了几句话，拿过东西就跑了回来，边跑边回头看，惹得女孩捂着嘴笑。
　　到了晚上，关益之在宿舍打开女孩给他的盒子，满满都是好吃的。
　　温冉被俞白林养挑了嘴，驻地的伙食让他深受其害，只是忍着不说。
　　关益之大方的邀请温冉一起吃，温冉虽然嘴馋，但只是象征性地尝了一点就放下，惆怅地叹气，“人家特意送给你的，我可不敢吃多了。”
　　关益之果然脸红，捧着盒子，若有所思地开口，“珍珠是别人介绍我们认识的，她特别好，我在攒钱，等攒够了钱，我就跟她求婚。”
　　温冉翘着脚趴在床上，也若有所思起来，他从来不缺钱，对钱根本就没有了解，但当初订婚的时候，俞白林似乎送了很多值钱东西给他，后来也老是给他送东西，到时候他就偷偷拿出来一点赞助这小子。
　　关益之小心地把盒子收进床脚的木柜子里，脸上除了傻笑之外，还有许多别的东西，
　　灭掉灯，小屋里乌黑一团，一点点月光透进窗户，温冉感到茫然，关益之脸上的那种神情，他曾经在温诺身上见过，也在冉河星身上见过，温诺隐约知道，那是喜欢一个人的神情。
　　可是喜欢…到底是什么感觉？做那件事情的时候，俞白林常常伏在他耳边翻来覆去地说喜欢他，那时他的声音又沉又哑，异常温柔地吻遍他全身，让他止不住的颤抖。
　　可温冉明白自己从未露出过关益之那种神情，也从未有过，不过那又怎么样？温冉瞧着窗外想，温伯曼只要求他顺从，而他已经做的足够好。

　　………………

　　高原日照强烈，温冉和关益之，再加上雇佣的一个护士，待在医疗室整理运送过来的药品，等药品都归置好，三个人都是汗冒雨淋，和在外边搞训练的大兵没什么两样。
　　温冉坐在堆满纸箱的地上，拿起水杯咕咚咕灌水，
　　关益之岔开腿坐在另一头，他习惯了这劳动强度，模样比温冉轻松不少，
　　温冉瞅着他说道， “益之，你真是好样的，”
　　他这话真心实意，关益之在这儿一待好几年，大小事情都是一人包揽。
　　而且温冉知道，半夜三更有人来敲他们门的时候，关益之从来不叫醒他，一个人匆匆爬起来，背只药箱就跟着那人出去，
　　他睡得迷迷糊糊，只听见外面有人压低声音说话，接着就是脚步声哒哒地走远，
　　一夜过去，再有动静就是关益之回来扯他的被子，拽着他不停地摇晃，“起来啦阿冉，懒死你算了。”
　　温冉有起床气，刚要发作，正对上关益之的脸，眼下一圈儿青黑，让他怎么也发作不起来，
　　温冉只好转移话题，“哎呀，你干嘛一个人去，可以叫我嘛，”
　　关益之一瞪眼，“叫你？温冉，你睡得像只猪，我估计你走路都得摔沟里去。”
　　“你胡说！哪有嘛…”
　　温冉心虚起来，声音越来越低，他知道关益之说的是实话。
　　关益之在床边坐下，环视了一圈儿屋里，忽然问温冉说，“阿冉，你从来没来过这种地方吧？”
　　温冉眼珠一转，立刻打算扯谎，
　　关益之一笑，敏锐道，“你别想骗我，你们这支医疗组的方领队是我以前的老师，他说你还没到的时候就有人跟他打招呼让他照顾你，来头还不小。”
　　温冉楞了楞，在飞机上，方队明明对他不冷不热，哪儿有照顾他。
　　关益之看出他的疑惑，憋着笑说，“可惜方老师最讨厌关系户，”
　　“所以他故意把我分到了最远的地方，”温冉笑着补完关益之的话，他并不计较方老师的小举动，只觉得方老头不惧强权，颇有脾气。
　　关益之打着哈欠躺倒在床上，口气羡慕，“阿冉，你是从第一区过来的，家里条件一定好，待两个月能回去，我做梦都想住进第一区，又漂亮又安全，半夜也不用担心有异种，可是普通人要进去太难了，”
　　联盟各区居民的待遇天差地别，待遇越好的地方对居民的要求就越多，关益之努力多年，够不到第一区的门槛。
　　“我们家就…就一般啦，”温冉扯了个谎，要是说真话，关益之非得被吓死，
　　再看关益之，他已经睡了过去。
　　温冉回过神，眼前一阵昏黑，他竟然躺在地上睡着了，对面的关益之倚靠着置物柜，两条腿伸到他旁边，也已经睡沉。
　　落日西沉，一团风呼啸穿过松间，翻起松针沙沙作响，桌上的搪瓷水杯里插一小束鲜花，那是珍珠过来玩儿的时候留在这儿的，关益之收起来拿清水养着。
　　温冉望了一会儿，咧嘴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