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思引》樵渔唱晚

40、念白

　　褚洄反复做着噩梦，成魔的钟离絮大肆杀戮，人间惨剧再一次上演，褚洄眼睁睁地看着身边的人一个接一个死去，看着云水王宫被摧毁，家园成为一片废墟，看着大地陷入战火，百姓凄苦无依。

　　当梦中的云雾散开，浮现出雷渊的画面，她抬头望向封印那处，一片墨色的身影，宽大的斗篷将整个身躯都覆盖进去，瞧不出一丝真容，似来自地狱的恶魔。

　　那人启动血阵，打开雷渊的封印，褚洄奔过去阻止，声音在风中撕扯：“钟离絮，住手！”

　　耳边响起凤栖栖对她说的话：“如果有一天，你的家园毁了，你身边的人都死了，当你面对满目疮痍，满地血尸，可会因为仇人很爱你，就不杀他了吗？”

　　眼中的画面突然破裂，褚洄微微睁开眼，眼前的世界归于平静，她听见碗落地的声响，紫荆眼含泪水地扑到床前，“主上，你终于醒了！”

　　君屿慌张地跑进来，紫荆用衣袖抹了抹脸上的泪水，退到一边拜手行礼。

　　君屿上前抱住褚洄，抱得很紧，褚洄轻抚他的背说：“没事了，我不是醒了嘛。”

　　君屿吩咐紫荆去请医官过来，褚洄道：“叫兰雪过来吧，我有事问他。”

　　紫荆沉默未语，不敢直视她，褚洄的心口猛跳起来，“怎么了？”她见紫荆将目光转向君屿，似乎在请示什么。

　　大内官进来禀奏：“王上，有军情急报！”

　　“王上……”褚洄眼神疑惑。

　　君屿让他们都先出去，对褚洄说：“阿褚，你昏迷的这段时间发生了很多事情……祭祀大典那日，风雨满楼，翻天覆地，血色覆盖了整座鹤台山。魔主钟离、北冥叛军和大妖联合起来，布下了杀阵，兰雪为救君沅而牺牲，我的父王被离光如烟杀害，还有很多朝中大臣、当地百姓丧命。他们在幽川建立起势力，我军征讨多次，接连战败，他们已经吞并南穹数城，呈直捣云水之势。”

　　“你说兰雪他……”褚洄哽咽，泪珠从她的眼角滑落。

　　褚洄更衣梳妆，来到姬家祠堂，姬太师刚刚上了香，丧期已过，他仍穿着丧服，褚洄见他苍老了许多，头发白了大半，脸色憔悴，人也消瘦了一圈，褚洄似乎忘了，他已经过了花甲的年纪。

　　姬太师说：“我如今孑然一身，这条命就为南穹战到最后，大厦将倾，齿寒唇亡，谁又能独善其身！”

　　这一次姬兰雪的牌位列进了姬家祠堂，他是为救王姬而死，忠心护主，光荣牺牲。

　　褚洄的心境比上次更沉重了，当时她只有水月使的记忆，惋惜他与水月使有缘无分，他与姬兰雪相识后，悲叹命运对他们太惨忍了，死亡何尝不是一种重逢。

　　暝王死后，君屿继承王位，闻王后并没有王姬离世的那种悲痛，而是平静地迁宫别住，她的心早如死灰一般，每日诵经，为国祈福。

　　自那日后，君沅再未出过长乐宫，将所有面首都赶了出去，拒绝见任何人，连君屿都被拦在门外。

　　褚洄让长乐宫的护卫通传：“你们只管按我说的做，王姬她会见我的。”

　　褚洄推开棕红的殿门，阳光照进来，肉眼可见细小的飞尘，应是久未打扫，她迈步走进去，垂落的纱帘微微拂动。

　　君沅依靠在角落，头上是半开的窗棂，她周身堆着大小不一的酒坛，头发毛糙凌乱，衣服已经有臭味了。

　　君沅没有完全酒醒，眯眼看向走到她跟前的褚洄，微扯嘴角：“你倒是与我预想的不太一样。”

　　褚洄坐到她的身旁，“殿下预想的我是什么样的？悲伤到意图自尽，还是像王姬一样潦倒不堪。”

　　“本宫看不出你有一丝悲伤之意，他不是你的至爱之人吗？”

　　褚洄心中感概：“是啊，一生至爱，他身死后，水月何止痛哭伤心，甚至想与他同去，思念成疾。”她长叹一口气：“世间生灵的最终归宿都是死亡，是否死得其所，就要看他为此付出的人值不值得……”

　　君沅转头问她：“你什么意思？”

　　“兰雪使为救王姬而牺牲，尽到了为人臣子的本分，他不后悔，殿下若是感念他的救命之恩，就不该一直一蹶不振，应该带着他的意志好好地活下去。”褚洄言之肺腑，又道：“殿下因为脸上的伤而自卑，常日遮面来掩饰伤疤，可殿下为何要自卑呢？殿下的疤痕是不惧敌人胁迫，与敌人勇敢搏斗留下的，是光荣的印记，值得被歌颂。”

　　“歌颂……”君沅哼笑一声：“可他们都在嘲笑本宫的脸。”

　　褚洄道：“那些嘲笑过、歧视过殿下的人确实该受到惩罚，但是殿下不该因他们而自卑，更不该失了自我，丢了初心，不值得！我相信殿下是真心倾慕兰雪的，只因为他待人温良和善，欣赏他的品质、才华。”君沅听后鼻子酸了，眼眸湿润。

　　褚洄浅浅莞尔：“殿下少时喜欢读医书，研究古药方，半途而废实在可惜，为何不把天赋发挥出来，用真本事将兰雪宫发扬光大，让那些曾经看轻你的人刮目相看，完成未编著完的旷作医典，造福后世。”

　　君沅大彻大悟：“我会记住你的话，定不会辜负兰雪使，若有一天，我又迷途了，你就用这段话敲醒我。”

　　两人谈过心后，君沅走出宫殿，重新振作起来，她请旨接下兰雪宫的重担，一心放在医药上面，履行她的诺言。

　　褚洄来看望戎辛，给他带来新采的莲花，插进花瓶里，接过侍女手中的流质汤药，一勺一勺地给他喂下。

　　兰雪保住了戎辛的性命，是他自己没了生的意志，所以一直昏迷不醒。

　　褚洄语气凝重：“都怪我这个闯进你们世界的大变量，改变了你们的命运，让你这个老铁树开了花，经历了一场情劫，可你真的要狠心抛下我们吗？”她看向窗外生机勃勃的春意，“戎辛，我信你一定可以醒过来的！”